兩個人在黑暗中對峙著,誰也沒有出聲。


    最終,還是盧少棠放棄了這場無聲的爭論,輕咳兩聲打破沉默,道:“丫頭,誰惹你生氣了?”


    幾乎是不經過大腦的,裴瑾就將心底真實的想法吐露了出來。“除了你,還能有誰?!”


    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怔住了。盧少棠是因為這莫須有的罪名,而裴瑾則是直言後的懊惱。盧少棠驚訝於裴瑾不同與別人麵前的真性情,驚豔於她嬌嗔時候的嬌媚模樣,驚歎於她出乎意料之外的親昵態度。這對於他這個一直潛移默化別有企圖的人來講,真可謂是大大的驚喜。這丫頭,總算是待他與別人不同的。


    裴瑾說過這話之後,便一直緊咬著下唇,恨不得將那說錯話的舌頭給嚼爛了。雖然處在黑暗中,別人無法看到她的神色,但她知道臉頰肯定是紅了,隱隱發燙著。


    突然,盧少棠輕笑出聲,眉眼都彎了起來。“嗯,都是我的錯。那我要如何做,才能讓你消氣兒呢?”


    如此一來,倒是讓裴瑾啞口無言了。


    她剛才不過說的是氣話而已,他哪裏做錯過什麽。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的一些想法,加上被盧老夫人那盛氣淩人的姿態給弄鬱悶了,這才拿他當了出氣筒。她心裏倒是痛快了,可氣氛卻是尷尬到不行。


    見她鼓著腮幫子不說話,盧少棠心裏驟然泛起一陣甜意。試探的朝著她走了兩步,果然那丫頭便不由自主的往後倒退了兩步。


    嘴角的笑意更深,盧少棠滿滿的自信也回來了。“怎麽,丫頭你怕我?”


    “誰…誰怕你?”裴瑾壯著膽子說道。


    “不怕,你躲著我幹嘛?”盧少棠又逼近兩步。


    裴瑾身後已經是桌子了,再也沒有可以退的地方,隻能假裝鎮定。但胸腔裏那顆劇烈蹦躂著的心髒,卻放佛不是自己的了,不聽她的控製。


    盧少棠傾身,將雙手撐在桌子的邊緣,眼睛卻一直的落在她那漲紅的臉上,一刻也沒有移開過。他的墨發順著肩頭滑了下來,與她鬢邊的發絲糾纏不清。眼角的笑意愈發的明顯,黑漆漆的雙眼放佛一個黑洞,快要將她整個人都吸進去。


    裴瑾退無可退,腰已經抵著身後的桌沿了。纖細的雙手扶著桌麵,呼吸也變得不暢,幾要憋死過去。“喂,你離這麽近做什麽?”


    盧少棠依舊維持著那個動作,並沒有起身的意思。“丫頭,你在說謊。”


    他的語氣肯定。


    裴瑾慌亂的移開視線,硬著頭皮不肯承認。“誰說謊了?”


    “你不敢直視我的眼睛,還有…你緊抿著雙唇,似乎怕泄露了心底的秘密。”盧少棠淺笑著分析著,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裴瑾呼吸一窒,有些不敢相信的抬眸瞪著他。這位仁兄,您該不會也是穿越來的吧?居然能將她的心理分析的頭頭是道!這個世界真是太玄幻了。一個裴姈還不夠,還弄來這麽一個妖孽!


    雖然被心上人盯著打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可是那目光古怪的連他都吃不消的時候,盧少棠還是識趣的適可而止,慢慢的直起身子來。“就算本公子長得一表人才,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丫頭你也不能這樣癡迷的看著本公子啊~”


    裴瑾緩過勁兒來,呸了一聲,臉上滿是鄙夷。有這樣誇自個兒的嗎,真是太自戀了!


    “有事就說,別磨磨蹭蹭的,像個娘兒們似的。”裴瑾的毒舌模式一旦開啟,火力便猛不可擋。


    盧少棠差點兒沒被她一席話給噎死,心裏的怒意卻稍縱即逝,尚未形成便已消散。“的確是有件大事要跟你商量。”


    “何事?”裴瑾鎮定下來找了把椅子坐下,語氣也緩和了不少。


    盧少棠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將衣袖裏的聖旨往桌子上一丟,道:“這是我從皇上那兒弄來的,隻要你願意,我就可以幫你擺脫入宮的命運。”


    他說的冠冕堂皇,但心裏其實緊張的要死。若是裴瑾否決了,那麽這道聖旨便形同廢紙一般,根本不值得一提。


    裴瑾拿起那道明黃色的卷軸,借著外頭微弱的光線瀏覽了一遍,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無疑,不管她的決定是什麽,最終犧牲掉的還是她的親事。


    進宮,她自然是一萬個不願意。況且,她對趙永岑這個僅僅一麵之緣,卻總是喜歡在背後操縱別人命運言而無信出爾反爾的人根本就沒有好感,更別提要與無數的佳麗共享他這一個夫君了。


    可若是嫁給盧少棠,心裏又極為矛盾。


    若是沒見過盧老夫人,或許她還是有些願意的。畢竟,經過剛才的一番試探,她明明白白的知道了她的心。對於他,她好像是喜歡的。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們之間的關係就起了微妙的變化。


    最初的相見,是在濟源寺裏。他一身白衣,翩翩而來,溫文爾雅的形象令人印象深刻。在寺裏的那場大火中,他伸手攬著她的腰,從容不迫的將她帶離了危險之境。再後來,他送了兩個精明能幹的婢女貼身保護她。他們見麵的次數其實也不多,但是冥冥之中卻產生了千絲萬縷的聯係。就算此刻他夜闖她的深閨,她也沒有排斥的感覺。這,便是男女之間隱隱牽絆著的感情吧?


    可今日盧老夫人的那副姿態,卻讓她打了退堂鼓。即便是原先在蒲州裴府,老夫人也沒有這位郡主出身的老太太難搞。田氏對她,頂多也就是漠視,不聞不問而已。可若是嫁入鎮北侯府,這一位恐怕不是那麽好相與的。光是規矩這一條,就能讓她脫層皮。


    想想那種整日要繃著臉,謹小慎微的過日子,裴瑾就一陣頭疼。


    見她不自覺的蹙起了眉頭,盧少棠暗暗有些心疼。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的手已經伸至她的眉宇間,輕輕地撫上了那兩道彎彎的秀眉。


    裴瑾一時沒反應過來,隻覺得額頭上忽然一熱,那溫熱的指腹按壓著她的眉,來回撫摸著,顯得曖昧不清。


    “這個決定,真的很難嗎?”他低聲問道。


    裴瑾回過神來,紅著臉將頭撇來,道:“這麽大的事,自然是要深思熟慮的。”


    “隻怕時機不等人,再有一兩個月,便是秀女入宮的日子了。”他不給她任何躲避的機會,直言不諱的說道。


    裴瑾也知道時間緊迫,可是要她當著他的麵說出那樣羞人的話,她實在是難以啟齒。誰叫她沒他臉皮厚呢!


    見她將下唇咬得泛白,他才知道他逼得太緊了一些。可若不一鼓作氣的將事情給敲定,誰知道以後她會不會反悔?於是把心一橫,繼續火上加油。“若他還是個前途未卜的王爺,或許看在相爺的麵兒上,還可以容許你反悔。可如今,他已經是萬人敬仰的九五之尊,金口玉言,容不得人拒絕。你若再與他對抗,恐怕不但得不到任何好處,最後還得連累相府…”


    裴瑾漸漸地冷靜下來,臉上的潮紅也慢慢的散去。“如此說來,我是非你不嫁咯?”


    盧少棠揚眉,道:“還有一條路。”


    裴瑾無聲的望著他,似乎在等著他的答案。不過,從他那神態就可以知道,他接下來要說的,絕對沒啥好話。


    “大腕國使者已經在進京的路上了,這一次也是奔著和親來的。先皇膝下的幾位公主不是早夭便是已經嫁人,這和親的人選,自然得從皇室宗親或者朝廷大臣家裏的閨秀裏挑選。或許,你想嫁到那蠻荒之地去?”


    裴瑾給他一個白眼,就知道他是在戲弄她。


    氣歸氣,但她的理智還是有的。不過,他如此積極的為了她的事情而奔走,究竟有何目的?她可不認為他是因為太過善良,所以日行一善。


    “盧少棠,你為何要幫我?”她直截了當的問道。


    這一回,反倒是盧少棠有些拘謹起來,臉上也泛起了可疑的紅暈。“咳咳…這還需要理由麽?想幫,便幫了。”


    果然是個人精!


    裴瑾暗暗磨牙,剛才被他鬧了一個大紅臉,該是她反擊的時候了。“算起來,你我也隻是泛泛之交。盧公子這般不予餘力的相幫,莫非是心悅於我?”


    如此沒臉皮的話,名門閨秀是絕對說不出口的。可裴瑾就想試試他的反應,故而沒頭沒腦的來了這麽一句。


    果不其然,盧少棠這個向來腹黑狡詐如狐狸一樣的男子,在如此直白的詢問之下,神態也變得極不自然,臉上的笑意也僵在了嘴邊。


    裴瑾見他這副僵硬的模樣,心中圓滿了。


    哼,跟她耍心眼兒,還嫩著呢。


    “咳咳…丫頭,你一向都這麽直白嗎?”他努力鎮定下來,抿了抿薄唇問道。


    裴瑾先前還笑顏如花,轉眼間又沉下臉來,似乎不怎麽高興了。“公子顧左右而言他,想必是我太過高估自己的魅力了。既然沒有那個意思,那便算了吧。反正嫁給誰不都是一樣,都要忍受自己的夫君左擁右抱,坐享齊人之福。那還不如進宮呢,起碼還能有個妃子的頭銜,錦衣玉食,受人尊崇…”


    盧少棠沒想到一句找回場子的話,竟讓她生了這樣的念頭,頓時就急了。“誰說不…你那啥了?!不喜歡能做那麽多事來,隻為了你能高興?不喜歡,能跟自己的兄弟過不去,背後挖他的牆角嗎?不喜歡能將本門主的信物交給你,幾萬號人聽憑你差遣嗎?丫頭,你還真是沒心沒肺啊…”


    一臉三句喜歡,立刻讓裴瑾剛剛消散下去的紅暈又爬了回來,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不由自主的,她抬起手來捂住了發燙的臉,瞪著他的眼神也變得嫵媚纏綿了起來。果然,男人的真心話都是要逼出來的!


    不過,這樣大膽的表白,還真叫人意外。


    盧少棠忽然伸出手來,捉住了那細滑白嫩的柔夷,將它圈在自己溫暖寬厚的手掌心裏。“丫頭…我是認真的…”


    裴瑾臉上一陣發燙,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惜卻敵不過他的力道。“君子動口不動手,你快些放開…”


    “唔…在娘子麵前,可以不做君子。”他賴皮的捉著她的手不放,嘴角再次揚起傲然的弧度。


    “誰是你娘子?!”裴瑾羞憤的狠狠瞪他,可惜收效甚微。厚臉皮的人,怎麽能輕易的就被擊退呢?而且拉扯之間,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便跟親密了。裴瑾才不想這麽快就被他給收服了呢,太早沉溺在感情之中可不是明智之舉。更何況,他家還是那樣複雜的情況。


    盧少棠也不逼迫她,適可而止的收了手,深情的說道:“生同衾死同穴,我盧少棠這輩子隻會有丫頭一個娘子。”


    裴瑾的嘴唇翕動了幾下,想要說的話到了嘴邊又溜了回去。能夠讓一個古代的男子說出這番話來,已經不是不易了。若是再要求太多,恐怕會適得其反。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即便他日後出爾反爾,有了別的女人,她難道就會坐以待斃,哭得死去活來麽?


    裴瑾想通了一些事情之後,整個人就輕鬆多了。“時辰不早了,你是不是該回去了?”


    “你還沒說,今兒個究竟是受了什麽委屈呢。”盧少棠坐在椅子裏一動不動,最關心的還是這個。


    裴瑾心裏微微有些感動,方才想要吐槽的心思也漸漸地淡了。不管那盧老夫人是個多麽難伺候的人,她總是可以想到法子解決不是麽?若是連這點兒事情都處理不好,那她就不配重活一世了。


    “沒有,隻是累了一天,心情有些低落。”裴瑾委婉的說道。


    盧少棠盯著她瞧了好一會兒,確定她是真的沒事之後,這才鬆了一口氣。“沒事,那我就放心了。”


    裴瑾睨了他一眼,嬌嗔的女兒裝表露無遺。


    那欲語還休的模樣,當真讓人甜膩到骨子裏。


    盧少棠似乎看呆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輕咳兩聲,道:“累了就早些歇著…過兩日,我便讓母親登門提親。”


    他還真是說風就是雨,裴瑾不由得瞪大了雙眼。不等她回複,盧少棠便心情倍兒好的站起身來,足尖輕輕一點,便從窗戶掠了出去。


    門外


    侍書侍畫二人在門口偷聽了半晌,忽然發現葉嬤嬤走了過來,忙站好身子迎上前去,免得撞破了裏屋兩位主子的好事。


    “嬤嬤這麽晚了過來,可是有什麽要事?”


    葉嬤嬤掃了屋裏一眼,發現尚未掌燈,不免有些好奇。“小姐可是累了,歇下了?”


    侍書反應夠快,順著她的話說道:“可不是呢…白天要應付那麽多的人,自然是累了…”


    不等她把話說完,房門便從裏而外的打開了。


    “小姐,您睡醒了?”侍畫走上前去扶住她。


    裴瑾麵色如常的點了點頭,吩咐道:“去準備熱水吧。嬤嬤可是有事?裏麵坐下說吧。”


    因為尚在初春,夜裏還是有些冷的。


    裴瑾拉了拉身上的鬥篷,轉身回了屋。


    葉嬤嬤跟在身後,看著她亭亭玉立的模樣,大有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慨。“小姐,姑小姐的親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不知道老夫人可曾提及過小姐您的親事?”


    裴瑾端坐在玫瑰椅裏,脫下來的鬥篷搭在一旁的椅背上,露出她窈窕的身段。“嬤嬤是不是有什麽體己話要與瑾兒說?”


    葉嬤嬤見她猜出了自己的來意,便也不再隱瞞,一五一十的將掏心窩子的話說與她聽。“這一次回侍郎府,老奴順道去給舅夫人請了安。舅夫人可是一直念叨著小姐您呢,說是來了京城也不去侍郎府走動走動。雖說有老夫人疼您,可好歹還是隔了一些什麽的。二舅老爺雖然官做得不大,可好歹也是小姐的親娘舅。這俗話說的好,最親是娘舅。小姐可莫要因為一時的安逸,而與舅家疏遠了。聽說這一次的秀女之中,李家也有兩位表小姐要進宮。小姐若是得了空,便去侍郎府坐坐吧。”


    裴瑾微張著小嘴,顯得有些吃驚。“李家也要送人入宮?可知是哪兩位?”


    葉嬤嬤歎了口氣,似乎對進宮一事頗為無奈。“一位是舅夫人親生的二小姐李芳瑩,另一個則是姨娘生的庶女李芳蕊。”


    裴瑾點了點頭,心中不免替她們感到惋惜。


    二舅李琦乃是正三品的戶部侍郎,家中有一妻三妾,共六個子女。長子李元秋,次子李雲冬,嫡長女李芳語,嫡次女李雲瑩,均是舅母方氏所出。另有兩個庶女李芳蕊和李芳芽,分別由姨娘唐氏和柳氏所出。


    嫡長女李芳語早已嫁做人婦,夫家乃是工部尚書府的嫡子,夫妻倆相敬如賓,也算過得不錯。如今尚未出閣的三個女兒,有兩個剛好滿了十五,都是要進宮參選的。葉嬤嬤說的,便是這兩位了。


    “聽聞瑩表姐自小就學習琴棋書畫,想必定能入選。”至於另一個庶出的蕊表姐裴瑾沒有提及,不過據說長得倒是姐妹裏頭最為耀眼的。


    葉嬤嬤附和了兩句,便又將話題轉移到了裴瑾的身上。“小姐也滿十五了,不知道是不是也要入宮參加甄選…”


    一入宮門深似海。葉嬤嬤打心底是不願意裴瑾進入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牢籠的,可是皇命難違,若是老夫人能早作打算,興許小姐就不用進宮了。


    裴雲姍便是一個極好的例子。因為裴王兩家早已換過了庚帖,也算是訂親了。如此一來,她便不在這入宮秀女之列了。


    “嬤嬤不必憂心…外頭不是都說了嘛,己未年五月出生的與皇上命格不合,自然是不能進宮的。”裴瑾倒是顯得很平靜。


    “話雖如此,可到底皇上沒發下話來,還是作不得數的。”葉嬤嬤長歎一聲,臉上寫滿了愁緒。


    裴瑾摩挲著手腕上那隻碧綠色的鐲子,眉頭再一次輕輕地蹙起。看來,盧少棠說的不錯。那人怕是誌在必得,所以不得不小心提防著。


    “小姐…上一回去隴西那邊兒,侍郎府的幾位少爺小姐大都留在京裏沒見著麵兒。前幾日去侍郎府,倒是見過那位表少爺幾麵,端的是相貌堂堂,器宇軒昂,又是個會識文斷字滿腹才學的…”葉嬤嬤的意思不言而喻,這是變相的替裴瑾相看未來夫婿呢。


    裴瑾嘴角微微抽動,知道葉嬤嬤也是為了她著想。可是葉嬤嬤也未免太過一廂情願了一些!


    “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裏有我置喙的地兒?嬤嬤快莫要再提了,免得叫祖母知道了,心中起了膈應。”裴瑾假裝害羞的低下頭去,不願意再繞著這個話題轉來轉去。


    被盧少棠那麽一鬧,她就夠耗費心力。如今又來一個李家表哥,還真是讓她不得清淨啊!


    “老夫人那邊,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想起小姐的事兒來,唉…”葉嬤嬤長籲短歎,頭上的華發又要多好幾根了。


    裴瑾知道她是擔心自己的前途,怕她嫁人之後過得不如意。可他們這一支好歹已經過繼到相爺的名下了,是名正言順的相爺的子孫後代了,老夫人自然不會薄待了她。若覺得李家是理想的夫家,她早就答應了外祖母的提議了,何須等到今日?李家對她再好,也不可能將她當做親生女兒來疼。畢竟這麽多年來疏於往來,想要建立起深厚的感情確並非易事。更何況,親近結婚會有什麽樣的後果,她真是想想就頭皮發麻。所以,葉嬤嬤的提議,她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嬤嬤處處替瑾兒著想,瑾兒感激不盡。船到橋頭自然直,急也沒有用。相信娘在天之靈會保佑我的,嬤嬤就放寬了心享享清福吧。”裴瑾如是勸道。


    葉嬤嬤知道再怎麽說也無用,隻得放棄了。


    送走了葉嬤嬤,裴瑾總算是可以泡個舒服的熱水澡了。


    西郊,庸王府


    “爺,嬪妾求您了,別再喝了…”裴婉一手護著尚未顯懷的肚子,一手搶過桌子上的酒壇子,紅著眼眶懇求道。


    男子放佛根本聽不進任何的話語,一心隻想著醉生夢死,見酒壇子被搶頓時來了火氣,跌跌撞撞的從地上爬起來,大聲嗬斥道:“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搶本宮的酒!拿來,本宮叫你拿來!”


    庸王一雙眼睛熬得通紅,布滿了血絲,看起來異常的恐怖。幾個月不曾刮過的臉也長滿了胡渣子,顯得十分邋遢。身上的衣裳半敞開著,身上散發出來的酒味隔老遠都能聞到。這樣頹廢的一個男子,很難讓人想象,他便是曾經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太子。


    先皇臨終的那一道聖旨,比碩王奪了本該屬於他的皇位還要令人痛心。成王敗寇,他也就認了。可偏偏,偏偏最後讓他功虧一簣的卻是一直誇讚他仁孝的父皇。


    這是多麽大的諷刺!


    憶起那一日的屈辱,庸王再一次失神,腳下一個蹌踉,狠狠地摔了下去。


    “王爺…”裴婉嚇了一跳,忙上前去攙扶。


    不管他變得如何,他始終是她的夫君。太子妃可以撇下他,和離出府,可是她卻不能如此決絕。“王爺…王爺您清醒一些…”


    “什麽都沒有了…什麽都沒了…哈哈哈哈…”庸王匍匐在地上,突然放聲大笑。


    裴婉嚇得渾身直打顫,卻死死地咬牙支撐著。“王爺…您切莫妄自菲薄。您振作一點,。以後還有機會的…”


    “機會?嗬嗬嗬…怎麽可能…都沒有了,都沒有了…”他的那些親信,大多被趙永岑給揪出來除掉了,他還能指望誰?


    “王爺莫非忘了,還有一個人可以幫您。”裴婉打量了一番四周,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才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庸王怔了怔,抬眸看著裴婉。“還有人能幫我?”


    這一次,他沒再以本宮自稱。


    裴婉鄭重地點了點頭,道:“王爺莫非忘了那一位?他可是手握數十萬大軍的。隻要他肯站在您這一邊,必定會有東山再起的一日。”


    “他會幫我麽?”他喃喃自語。


    “為了他自己,他一定會幫。”裴婉斬釘截鐵的答道。


    見她態度如此堅決,庸王腦子似乎清明了不少。勉強支起身子從地上爬坐起來,他死死地拉住裴婉的衣袖不放。“你為何如此肯定?”


    “嬪妾自然是有理有據的。這帝王最忌諱的是什麽?”裴婉故意停頓了一下,好讓他能夠跟的上。直到從他眼裏看出一絲的了然,才接著說下去。“帝王最忌諱的,便是手中無兵權。大周朝的兵權一分為三,一分在齊王手中,一分在大將軍袁尚手裏,剩下的一分不用嬪妾說,爺也知道在誰手中了。皇上手裏隻有皇城的那點兒兵力,自然日夜難以安寢。大將軍鎮守關外,齊王又跟先皇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均不能為皇上所有。聽聞齊王已經在進京的路上,皇上想必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了吧?”


    庸王沒有開口,但心中卻升起了一股希望。


    “如今能想的法子,便隻有從那人手裏將兵權拿回來。權力可是個好東西,一旦到了手,便不會那麽輕易的再交出去。因為一旦將手裏的兵權交出去,那就意味著那一位的爵位也保不住了…到時候,豈不是要任人宰割?他沒那麽傻,肯乖乖的將兵權交出。”裴婉扶著他站起身來,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他盯著她瞧了許久,心裏隱隱不是個滋味。他竟然連個女人都不如!裴婉能想到的,他卻沒想到,還自暴自棄了這麽久,白白的浪費了這大好的光陰。


    裴婉是何等聰明之人,他的一言一行都沒能逃脫她的雙眼。“爺隻是沉浸在先帝爺駕崩的沉痛中不可自拔沒有心思去想這些問題罷了…嬪妾隻有爺能依靠了,所思所想也都是為了爺…”


    裴婉垂眸,眼淚便不由自主的就往下掉。美人落淚,本就是極為賞心悅目的一件事。即便是落魄至此,裴婉的容顏如昔日一般美麗,甚至因為即將為人母更增添了一抹成熟女人的柔媚,更顯得傾國傾城。


    庸王見她傷心落淚,心一軟便拿起衣袖胡亂的替她擦拭起淚來。“你莫要哭了…不是說懷著身子麽,苦多了對孩兒不好。”


    裴婉這才止住了眼淚,輕輕地將頭靠在了他的肩上。“爺一定要振作起來…我們娘兒倆可全都指望您了…”


    庸王動情的攬住她的肩膀,心中澎湃不已。如今誰都在看他的笑話,就隻有這個女人對他不離不棄。若是他再繼續沉淪下去,怕是真要如了某些人的願,稱了某些人的心了。“好…等有朝一日,我能夠奪回屬於我的一切,一定不會虧待了你們母子。”


    “爺心裏有嬪妾的一席之地,嬪妾就心滿意足了。”裴婉溫順的伏在他的肩頭,輕言細語的喃喃說道。


    他長歎一聲,仰望著天上的月亮。“婉兒,我隻有你了。”


    “婉兒也隻有爺了…”


    鎮北侯府


    “娘,後天是個黃道吉日,不如請媒人去相府一趟?”盧少棠一大清早的就跑到芳菲苑來獻殷勤,免得夜長夢多。


    聽見他的話,正在對鏡顧影自憐的楊氏揮退了身後的丫鬟,歎道:“不是娘不肯去,隻是老夫人那裏…”


    一聽這話,盧少棠的眼眸瞬間就沉了下來。“原本不是說的好好兒的麽,莫非又有什麽人在她老人家跟前嚼了舌根子?”


    想起西苑的那一家子,盧少棠就氣不打一出來。


    連他房裏的事情也敢插手,不想活了麽!


    楊氏似乎被他的表情嚇了一跳,拍了拍胸口,說道:“那倒不是…總之,你祖母從王家參加完壽宴回來之後,就一直悶悶不樂,也不知道誰又得罪了她。再等等吧,等過了這陣兒再說。”


    “再等?再等您的兒媳婦可就沒了!”盧少棠手指捏的嘎嘣響,一副想要與人幹架的模樣。


    楊氏驚愕的微張著嘴,眨了眨眼,道:“這話從何說起?”


    “娘莫非忘了,皇上選妃在即,齊王又在這時候回了京,大宛派來請婚的使臣也在路上了。到時候,京裏的名門貴女怕是都不夠用了吧。”


    經他這麽一提醒,楊氏總算是回過神來了。“哎呀,那…這可如何是好?要不,咱這就去你祖母那兒說道說道?”


    盧少棠胸口悶悶的,有種想要殺人的衝動。於是站起身來,拉著楊氏一道出了門。“事不宜遲,這就過去給祖母請安吧。”


    “你這小子,一提到娶媳婦就想起規矩來了。將來媳婦進了門,我這個當娘的,怕是要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吧…”楊氏一邊走,一邊嘟嚷著。


    娶了媳婦忘了娘,這小子不會真的那麽沒良心吧?


    攤上這麽一個娘,盧少棠還真是哭笑不得。“您就把心放到肚子裏去吧…兒子向您保證,您未來的兒媳婦一定比我更加的孝順!”


    “這還差不多…”


    母子倆三步並作兩步的來到老夫人的寧安堂,淩氏都還未起身。


    盧少棠在門口轉了又轉,頭發都要急白了。


    終於,一炷香的時辰過後,屋子裏傳出了動靜。丫鬟們魚貫而入,又過了兩盞茶的時辰,老夫人總算發了話,讓他們進去。


    “孫兒給祖母請安。”


    “媳婦給母親請安。”


    母子倆恭敬地跪在淩氏的麵前,不敢有半點兒的不規矩。


    淩氏端坐在軟榻上,居高臨下的睥睨著眼前的二人,好半晌才開口說道:“都起來吧…賜座。”


    母子二人對視一眼,便在下首的椅子裏坐了下來。


    “今兒個是什麽日子,你們來的倒是早。”老太太悠閑地喝著茶,舉止優雅,一板一眼,不容有半點兒的差錯。


    楊氏心有戚戚焉,卻仍舊咬牙挺直了脊背,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


    盧少棠雖然心急,但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許久不曾陪祖母用膳了,祖母該不是嫌了孫兒吧?”


    淩氏瞪了他一眼,卻沒有責備的意思。畢竟,她就這麽一個嫡出的孫子,寶貝還來不及呢,怎麽舍得責罵。“聽見了沒,還不趕緊去準備早膳?”


    丫鬟們忙不迭的應了,恭敬地退了出去。


    “我也許久沒吃到母親這小廚房的美味佳肴了,也就腆著臉求母親留下一起用飯吧…”楊氏露出討好的笑容,陪笑道。


    對楊氏這個粗俗不堪的兒媳婦,老夫人可就沒那麽好的態度了。“老二媳婦是少了你的吃食還是怎麽的,說的好像幾年沒吃過飯似的。”


    楊氏尷尬的笑了笑,不敢再作聲。


    盧少棠見母親又挨了罵,心裏也十分的窩火。可他知道,他越是偏幫著楊氏,老太太越是看她不順眼,反倒會壞了事。於是隻得低垂著眼簾,假裝沒聽見。眼下最為要緊的就是他與裴瑾的親事,等到成了親之後,管她是祖母也好,郡主也罷,他都懶得鳥她。到時候帶著母親出府單過,看誰還敢給她氣受。


    盧少棠的沉默,果然讓淩氏的臉色稍稍好了一些。


    用過飯之後,淩氏便不再裝糊塗,開門見山的說道:“關於棠兒的親事,我仔細想過了。棠兒將來可是要承爵的,他的夫人自然也要是個端莊規矩的。那裴相的嫡孫女雖好,到底不是在京裏養大的,規矩還是差了一些。”


    又是規矩!楊氏和盧少棠心裏憤恨不已。


    離了規矩,您老就不能活了嗎?


    “怎麽,你們倆這是有意見?”淩氏見這母子倆久久沒有吭聲,臉色又開始陰晴不定。


    楊氏抿了抿唇,低聲道:“媳婦不敢。”


    “哼…你最好不敢。”淩氏冷哼一聲,輕輕地將茶杯放回了身旁的小桌子上。“事情就這麽定了,若沒什麽事兒,你們便回去吧,省的我看著心煩。”


    盧少棠謔的一下子站起身來,朝著老夫人拱了拱手,便大步離去。這也是頭一次,他在老夫人麵前表現的如此失禮。


    “你給我站住!”淩氏愣了好一會兒,總算是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可任憑她再如何的發脾氣,盧少棠也懶得理會,轉眼就沒了人影兒。楊氏見兒子這副模樣,又是心疼又是著急。“母親…棠兒他隻是…隻是心情不好…您別跟他一般計較…”


    “好好好…你們一個個都不把我這個老婆子放在眼裏,是不是?好好兒的一根苗子,叫你教成這樣…早知今日,當初我就不該將他交給你來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淩氏氣得摔了一個杯子,四周頓時鴉雀無聲。


    楊氏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默默地忍受著婆母的無理取鬧。


    老夫人身邊的荀嬤嬤冷著臉走了過去,一邊替淩氏順著氣兒,一邊陰陽怪氣的指責楊氏道:“大夫人,您明知道老夫人身子不好,還這般縱容四少爺,實在是太不孝了。若不是看在死去大爺的份兒上,您這大夫人的位子坐不坐得穩還很難說呢…敢在老夫人眼皮子底下耍心眼兒,還當自個兒是高高在上的侯夫人呢…”


    荀嬤嬤罵的舒爽了,這才覺得失言。可是抬頭一瞧淩氏,見她正閉目養神,並沒有責怪她的意思,這才稍稍安了心,心裏更加得意起來。瞧,大夫人在老夫人跟前,連她這個奴婢嬤嬤都比不上。這主子做成這樣,也真夠窩囊的!


    若是放在二十年前,楊氏哪裏肯忍受這樣的屈辱。可侯爺戰死沙場之後,她也便失去了依靠。如今,她隻盼著兒子能夠有點兒出息,能夠靠著自己的能力掙個功名在身,如此她的後半生也就有個依靠了。


    “行了,你也回去吧。”淩氏一副眼不見為淨的模樣,放佛多看她一眼便是汙了自己的眼睛似的。


    楊氏跪了這麽久,雙腿早已麻木了。若不是她身邊的丫鬟眼疾手快,將她扶住,怕是又要鬧出大動靜來了。“那…那媳婦就先回去了…”


    淩氏沒有吭聲,儼然一副睡著了的模樣。


    楊氏又朝著她福了福身,這才扶著丫鬟的手一瘸一拐的出了門。禮數方麵,不敢有一絲的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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