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地看了一個多小時的書,身後傳來了腳步聲,赫裏斯和程遙同時抬頭,隻見安珀爾和傑森並肩走來:“殿下,找到想看的書了麽?”


    赫裏斯點頭,態度很溫和:“勞心了,安珀爾上將,傑森上將。”


    安珀爾說:“殿下如果累了,不妨過來休息休息,皇宮廚師給殿下準備了下午茶。”


    本來程遙應該要離開了,但赫裏斯還是十分紳士地邀請了程遙一同進餐,之後才離開。程遙沒拒絕,坐下後,眼角忽然瞥見窗外一樓的皇宮花園裏,一抹明明赫赫的銀色——


    這個位置恰好能把樓下的情景一覽無遺。蘭斯身材挺拔,胸前綴著水藍色的羽翎,銀色長發垂落在背後,明明赫赫,側臉秀美,猶如最聖潔的天使。身旁站著的是那日見過的凱文。然而,凱文身邊還站著一個女孩子,一頭燦金色的長卷發在陽光下微微一彈動,笑靨如花,正扯著自己的父親撒嬌。


    就像一幅畫。周圍的侍衛都看得目不轉睛。


    赫裏斯也朝窗外看了一眼,笑道:“艾奧莉斯塔這丫頭,原來和父親在一起,這倒少見,我還以為她會嫌悶。”艾奧莉斯塔在來的路上就吵著要去劇院觀賞劇目,他原以為她今天宴會後會去,沒想到她竟願意陪著父親去逛花園。


    頓了頓,赫裏斯卻發覺艾奧莉斯塔的目光一直看的……似乎是凱文身邊的蘭斯,眼中隨即閃過了幾分了然……艾奧莉斯塔,似乎不是為了陪父親才逛花園的。他的妹妹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事實上,這次之所以把艾奧莉斯塔帶來,不僅是因為想讓她見識見識,還希望讓她和蘭斯正式見麵。他和父親的確有和普蘭特斯帝國聯姻的意思——畢竟,兩個皇室的結合,對於兩個帝國的未來來說,是百利而無一害的。艾奧莉斯塔是萬中無一的美人,他並不認為蘭斯會拒絕一門如此般配又有利的親事。


    不過,艾奧莉斯塔雖然嬌蠻任性,但也一直是他們的掌上明珠。若她能喜歡上蘭斯,那就最好不過了。如果她不喜歡,他們絕對不會逼迫她出嫁,成為政治籌碼。


    照現在的情形看……他和父親,似乎不用擔憂這點了。


    事實上,當艾奧莉斯塔得知他們要來普蘭特斯後,主動提出跟隨時,赫裏斯就隱約感覺自己的妹妹——其實很期待見到蘭斯。見了麵更是如此。


    似乎回應了他的猜測——樓下的幾人正要離開,凱文先行一步,蘭斯稍微綴後一些。艾奧莉斯塔在原地猶豫了一下,咬了咬唇,忽然提起了裙擺,快速上前兩步,一把抱住了蘭斯的手臂!


    程遙倏地呼吸加速了,就像被侵犯了領地、毛發炸起的小動物,緊緊地盯著蘭斯。


    蘭斯腳步一停,訝異地低頭看向艾奧莉斯塔。凱文回過頭來,狀似嗬斥,但臉上都是縱容和寵溺。艾奧莉斯塔笑著對他說了什麽,凱文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繼續走。


    在這個位置,看不清蘭斯的表情。但艾奧莉斯塔卻由始至終都緊緊地抱住了他的手,還嬌憨又不失親密地把頭微微靠在了蘭斯的手臂上。


    而蘭斯,由始至終都沒有拒絕的意思。


    偏偏傑森還調侃道:“瞧,陛下和公主真是天生一對,般配極了。”


    程遙突地起身,急促地說了句:“抱歉,我忽然有些急事要做,告辭。”


    安珀爾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赫裏斯點頭:“沒關係,今天謝謝你了。”


    程遙一言不發,快速轉身離去。


    直到回到自己房間,程遙一下子把自己摔到了床上。


    就在剛才,她心裏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複雜情緒——暴躁,委屈,焦躁,又或者是——惶惑。


    實際上,艾奧莉斯塔公主是帝國的貴賓,而埃米拉星係又是普蘭特斯的重要邦交國家,蘭斯作為一國之主,於情於理,都不可能不給她麵子。但想明白是一回事,內心感覺又是另一回事。


    她隻知道自己強烈地不希望艾奧莉斯塔跟著蘭斯,也不希望艾奧莉斯塔喜歡蘭斯……或者說,她仰慕蘭斯也不要緊。她隻是……不希望蘭斯記得艾奧莉斯塔,不希望蘭斯像對她一樣對待艾奧莉斯塔……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讓程遙想起了之前在圖書館遇見裴琳娜時,自己奇怪的獨占欲和莫名其妙的沮喪。但這次的負麵感覺顯然更強大。也許是因為,裴琳娜對於蘭斯而言,是可有可無的。但艾奧莉斯塔,至少是蘭斯的一個結婚選擇對象。地位差距不是一星半點。


    蘭斯會跟艾奧莉斯塔結婚麽?


    ……她為什麽要在意這個問題?


    程遙悶悶不樂地翻了個身,把頭埋在被子裏,就像一隻把頭埋在沙子裏的鴕鳥——顯然,這一而再、再而三出現的奇怪想法,帶給了她前所未有的苦惱和困惑。


    這段日子以來,蘭斯時而無情時而溫柔的態度讓她沉迷又惶惑,仿佛一切都朝著她無法控製的方向在疾馳著。


    裴琳娜與艾奧莉斯塔的出現,讓她逐漸意識到了一個自己從未思考過的問題——她和蘭斯到底算是什麽關係?明明一起做過最親密的事情,但是蘭斯給她的感覺卻一直若即若離。哪怕親近到了可以深吻的地步,關係卻似乎沒有任何的改變。


    這讓程遙想起了以前聽過的一則寓言故事——


    活在野外的小動物,都擁有獨立求存的本能。寒冬能自己造窩、旱季能自己狩獵,哪怕受了傷,躲在洞裏自己舔舔就好了。然而,有一天,有一個人類主動接近了它,消除了它的戒心後,每天帶美味的食物給它、為它梳毛、抱著它取暖,但是卻從來不開口說把它帶回家,也不給予任何言語上的挑明,更不會說他明天還會不會來。


    假如這個人類隻是心血來潮逗弄一下它,某天忽然不再來了,而這隻動物已經習慣了被照顧、被溫柔對待,習慣了日複一日在洞裏等待那人類的到來。那麽,它將再也無法適應野外刺骨寒冷的溫度,然後,挨不過下一個冬天就死去了。


    她是隻在野外灰頭灰腦的小動物,蘭斯卻把她當成了矜貴的貓在對待。被馴養意味著依賴。如果繼續心安理得又迷迷糊糊地享受蘭斯的特殊對待,有一天他突然不再來了,她再也沒法回到野外了。


    她一定會死去的。


    但現在為時未晚,艾奧莉斯塔的出現,不過是警醒了她——瞧,蘭斯會抱回家的,應該是隻名貴驕矜的豹子,而絕不會是一隻灰頭灰腦的小動物。保護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重新獨立起來,脫離這個人類的保護和照顧……


    但是……想到以前的一切,她竟有種“寧可繼續被馴養”的荒謬願望,遲遲不願意說出再見。


    程遙悶悶不樂地把頭埋在被子裏。


    翻來覆去一個晚上,她終於做了一個決定。


    *


    之後的一周,蘭斯如他所說的並沒有出現在圖書館。


    學習和打工生活都行進得很順利,轉眼間,和蘭斯約定去看s級機甲的周末就到了。


    這回,蘭斯沒有出現在學校,反倒是請人把程遙接到了指定的地方。下了懸浮車,程遙才發現這裏應該是軍部所用的地方。帶領她來的人讓她在一個寬敞的練習室內稍等一下,就退出去了。


    程遙捏著手心,默默地站在室內。毫無疑問,她的確很期待看到s級的機甲。可是在那之前,她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或者說,她有問題想問蘭斯。


    沒站多久,門後就傳來開門的聲音,程遙回頭,隻見蘭斯一邊輕輕扯動整理自己的手套,一邊朝她走來,點點頭道:“等了很久麽?”


    “沒有……剛到。”程遙就像下定了決心一樣,吸了口氣,道:“陛下,我能先問你幾個問題嗎?我指的是,和機甲無關的問題。”


    蘭斯似乎有些驚訝,但也點點頭,溫和道:“嗯?你說。”


    程遙直奔主題:“陛下有考慮過結婚的事情嗎?”


    蘭斯莞爾:“怎麽這麽問?以前沒考慮過。”


    程遙呼吸倏地快了些“你的意思是現在正在考慮麽?”


    “嗯,最近的確一直在考慮。”蘭斯點點頭大方道,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嘴角的笑意似乎有些抑製不住,又補充了句:“以前沒想過結婚後的日子,最近倒是改變了,挺期待的。”


    “陛下……一定很喜歡和你結婚的對象吧?”


    蘭斯點頭,頗有深意道:“嗯,她是個非常可愛、有趣的孩子。”


    “是嗎……”程遙輕聲說,閉了閉眼睛。


    ——聽得很清楚了,別再給自己找借口了,來之前就想好的,如果蘭斯真的考慮和艾奧莉斯塔結婚,那麽她……就必須像那隻野外生存的動物一樣,重新獨立起來。


    再怎麽不舍,也要剝離開這層曖昧的饋贈。不是因為厭惡,她隻是不相信自己。


    程遙捏緊了小小的拳頭,退後兩步道:“抱歉,陛下,我有些不舒服,今天想回去休息了。”


    蘭斯上前一步:“不必道歉,我送你回去吧。”出了門,走廊上,程遙心不在焉,走路有些搖晃,蘭斯連忙扶住了她的肩膀,非常紳士。然而,就在肩膀感覺到溫暖的一瞬間,程遙就像觸電了一樣,猛然甩開了蘭斯的手,低叫道:“別碰我!”


    四周頓時沉寂下來。


    蘭斯微微揚眉,眼中訝異停留了不過兩秒,就轉為了意味深長——然而這一切,程遙並沒有看到。


    蘭斯想了想,說:“今天心情不好?”


    程遙搖頭:“抱歉……可是,別再碰我了。請你以後都不要做這種事了,陛下。”


    寒風刺骨。


    天上的陽光寂寞地藏在雲後。


    “還有……謝謝陛下你邀請我來皇宮,以後就不必這麽麻煩了。”


    蘭斯銀色的睫毛輕輕顫抖了下,定定地看著她,聲音聽不出喜怒,相當平靜:“你的意思是,以後希望和我保持距離?”


    猝然被問到這個問題,程遙眼底閃過了幾分混亂和不知所措,有些茫然,有些幽怨。


    她希望和他保持距離嗎?這個問題似乎不能單純地用是或否來回答。可是,她總不能回答“否”。


    呆呆地看著蘭斯好一會兒,程遙才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蘭斯看了她一會兒,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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