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輕語看著鏡中的自己,鏡中的那個自己,漸漸的有些不大認識了。


    還記得,年幼時候,與父親走在編輯部大樓外,那天霧很大,年幼的自己連路都走不大穩,父親想抱起自己,卻又不知道怎麽才能好好抱住……是啊,單親的家庭,沒有母親,父親與女兒在世上掙紮求生,那段時間,還記得自己在便利店裏坐著,聽著那位義體員工哼唱的童謠,等待著父親下班。


    後來,年紀漸長,入了學,每次家長會,父親都會穿上最正式的禮服出席。


    那是一次又一次的煎熬,父親在同學母親們的包圍中變老,而自己,則是在自己沒有母親的疑問中長大。


    漸漸的,開始為自己編織一個母親的過往,也許是病逝了,也許是失蹤了,父親一個人辛苦帶著自己,這樣的男子,才是自己長大後要尋找的。


    鏡中的自己歎了一聲,脫下睡袍,換上絨製的長袍,將長發盤起,鏡中與鏡外的自己注視著彼此。


    還記得,那是最天真的年歲,父親的兩鬢有了白發,自己以最優秀的成績進入了大學,認識了足夠多的朋友,也認識了那個他。


    是啊……那個他。


    那個笑起來有些靦腆,總是能買到各種自己喜歡的電影與音樂會的門票的男孩,與她一樣,有著與眾不同的耳朵,更與她一樣,有著與眾不同的身高。


    “不要老是板著臉啦,笑一笑。”


    他總是那麽說,總是笑,總是牽著她的手,總是在大學的交響樂樂園練習時,帶著她去看表演。


    那個時候,看著他在台上與同伴們一起表演著,看著他拉著比他還大的大提琴,看著他因為失誤而被嗬斥時吐出舌頭,看著他……似乎就是那個時候最美好的事情。


    隻可惜,美好易碎。


    “我……從來都不知道你就是貢布雷家的長女。”還記得他心碎的笑容,記得他一步三回頭,卻最終沒再回頭。


    是啊,我是貢布雷家的長女,那個本應該被砸碎在地表的胚胎,我不應該被放入保育槽,不應該被發育成人,不應該受到這樣的教育,最不應該進入一號坑的大學,認識了他。


    那樣的話,就不會被背叛,就不會被拋棄,就不會……被遺忘。


    那記得,那段時間,自己像是死了一樣,休了學,將自己關在房間裏,被怨恨與苦痛包圍著,直到有一天,父親推開房門。


    “我把你養大,不是讓你在房間裏自怨自艾的。”


    直到這時,才從迷夢中驚醒,是啊,為什麽要這樣,對於自己來說,愛情真的是必要的嗎。


    根本就不是必要的東西啊。


    所以,抹幹眼淚,大步走出房間,重新進入大學完成學業,進入父親所在的編輯部,認識了很多的作者,接觸了他們的喜怒哀樂,了解了他們的哀與怨,聽他們傾訴的喜與樂……才漸漸的明白了,人生總是這樣,痛苦太多,收獲太少,而這樣的生活……又是那麽的迷人。


    所以,努力工作,成為了總編,帶著同事與部下們完成了各種各樣的工作,將蓬萊夜語這塊招牌再一次推到了紙麵傳媒的最高峰。


    漸漸的,自己的年紀大了,而父親老了,記不住事了,最終變的癡傻,這就是人的一生,父親是那樣的愛著那個……女人,那怕出現在他麵前的是她和那個貢布雷的遺傳因子所組合成的胚胎,也不想將它砸碎在地上,而是讓它成為了她,最終帶大了她。


    這份活命之恩,莫輕語自認無法報答,隻有照顧著父親,讓他渡過人生最後的歲月,那怕父親總是將女兒認做那個她。於是,單身的日子越來越長,有時候看到孩子,總是會想,要是那個時候與他結了婚,那該有多好……隻可惜,如果隻是如果,不是答案,更不是自己的人生軌跡。


    “輕語。”身後房門外傳來的聲音讓莫輕語扭過頭,小貓靠在房門外,穿戴整齊的他笑著,甩動著尾巴走了過來:“大家就等你了。”


    他這麽說道,就像是那個時候的那個他一般伸出手。


    笑了笑,回應著他伸出手,她遞出手讓他握住。


    “那位老人老惦記著悠久與潘尼,所以今天要走了,無論如何都要去和他道別。”


    對於這位老人,莫輕語不知道要怎麽麵對——他是她的外祖父,是那個女人的父親,是讓她離開父親的罪魁禍首。


    但是他也是一直資助著自己與父親的恩主,是幫助陸親王力排眾議收自己做為徒弟的恩主,更是……幫助她與他再一次相見的恩主。


    就在前幾天,當莫輕語再一次與曾經愛的他相見時,心中的心結終於有了一個終點,那些痛苦,那些傷痕,似乎都在那一刻有了彌補。她與他,不再有曾經的美好,有的隻是相顧與無言,有的隻是最終離別的那一聲永別。


    當道別結束,當一行人離開時,眼前的老人意外的留下了自己,莫輕語有些疑惑,但還是坐到了墊子上。


    “看到你又重新笑起來,太好了,瑪索這個孩子,看起來給了你足夠的喜悅。”


    “……是的,我想嫁給瑪索,也做好了準備。”莫輕語正視著這位老人:“他不介意我的身份,無論我姓莫,還是姓貢布雷。”


    “那真是太好了,說起來……這是我這個老人的一點點小禮物……”他這麽說道,坐在他身邊的那位潘塔夫人從身邊的小箱子裏取出一個小盒子,將它遞到了莫輕語的麵前。


    “……我不應該收下它。”沒有打開,莫輕語搖了搖頭。


    “我是你的外祖父,給我這個老東西一點點的麵子好不好。”這位老人微笑著。


    不知道為什麽,莫輕語就是不想收下它,但是麵對這位再也無法用打扮也掩蓋住蒼老的親王,最終還是伸出手,接過了那個小盒子。


    “去吧,追上瑪索,追上你的幸福吧。”


    當然了,不用您說……


    ……走出大門,麵對遞過來的手,麵對貓崽臉上的笑容,莫輕語最終笑著握住了他的手。


    有人說過,不幸的時光愈長,幸福的補償也就越大。


    如今,想來就是補償的時間吧。


    ………………


    回到遊艇上,回到房間,莫輕語打開了那個小盒子,看著裏麵老式的錄像數據與一枚看起來很古舊的戒指,在疑惑中拿起它,莫輕語認出了它的材質——是黑匣子的外殼,在好奇中放下它,然後將錄像數據放到了播放器中。


    “這是什麽啦。”貓崽好奇的問道,同時精力十足的從身後摟住了莫輕語的腰。


    笑著打了打貓崽那不安份的手,按下播放鍵,很快的,一個與莫輕語有七份相似的少女出現在播放器虛擬成象區中。


    “你好,我的長女。”


    莫輕語沉默了一下,而成象區中的少女繼續著她的發言。


    “你應該認出我了,對吧……真是不好意思,我的長女,我沒能陪伴著成長,你也許會憎恨著我,也許會認為我是一個背叛了莫問的壞女人。”


    ……對,我就是這麽覺得的。


    莫輕語在心底裏這麽回答道。


    而成象區中的她繼續著發言:“但是我知道莫問,知道貢布雷將你交給他之後,莫問絕對不會把你砸碎……他不是那種人,我知道的。”這個少女歎息著:“我不知道要如何來麵對你,我的孩子,所以我放棄了從我的父親,你的外祖父與外祖母的手裏接過家族傳承的戒指的權力,這枚代表著幸福與傳承的戒指……應該讓我的父親交到你的手上……這是我能夠給你的唯一一點補償,還有不用感謝我,恨著我才是對的。”


    莫輕語在沉默中伸出手,將那枚漆黑的戒指拿起來。


    “戴著它,找一個愛你的男人結婚吧,母親不能給你一個幸福的前程……對不起,我的長女。”


    貓崽有些不安的摟緊了手,而莫輕語沉默著,看著錄像結束的她,最終轉過身子,將戒指遞到了他的麵前:“瑪索,幫我戴上它,好嗎。”


    “好啊。”貓崽歡天喜地的接過戒指:“這是有記念意義的東西呢。”,然後將戒指套到了莫輕語的無名指上,小小的指環意外的適合。


    貓崽看了看,然後甩動著尾巴:“輕語,輕語,滾床單啦。”


    “你就沒有別的事可以做了嗎?”莫輕語眯起眼,雖然有些不樂意,但還是伸出手推開了他:“今天不行,至少現在不行。”


    “……好吧,那我睡覺了。”這貓崽也不走,直接鑽進了被窩。


    莫輕語沉默了一下,最終笑著伸出手,抹去他額頭的碎發,低下頭吻了一下:“你這個小王八蛋,真是……敗給你啦,先把外套脫了。”


    貓崽歡天喜地的鑽出被窩開始脫外套,然後探過腦袋,嗅著莫輕語的長發:“又是香噴噴的味道啊。”,然後那不老實的尾巴從莫輕語身後繞上了她的腰。


    “瑪索啊。”將自己靠進貓崽的懷中,莫輕語看著手上的指環。


    “什麽事?”貓崽的手抄住了莫輕語的腰際。


    “謝謝你,圓了我的夢。”轉過身,伸手環住貓崽的脖頸,莫輕語細語輕聲的感歎道。


    “你是我老婆啊,謝什麽。”貓崽似乎是不大明白莫輕語所說的話語中的意義,但這隻貓崽還是很正經的做了回答:“再說了,你最疼我啦,遇到你,我才應該感謝才對呢。”


    不知道為什麽,莫輕語很是開心,但是眼角滾落的淚珠,還是讓他驚訝的低下頭:“怎麽了。”


    “喜極而泣啊。”她這麽回答道,同時按住了貓崽的鼻尖:“對了,你不覺得少了一些什麽嗎?”


    “沒少啊,你和我,兩人世界啊。”貓崽甩動著尾巴,像是一條哈士奇。


    莫輕語沉默了一下,跳下床,老姑娘無視扯著自己手的貓崽,拖著他就往隔壁林家姐妹的房間走。


    “等一下,說好了啊啊啊啊!”貓崽如同離了水的魚一般掙紮。


    開什麽玩笑啊,你這種貓中泰迪,老娘一個人怎麽搞得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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