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滿天繁星,星空下卻已經物是人非,站在船頭,翩躚撫摸著欄杆,不由得就想起了那和西門吹雪一同沐浴過的海上星光,那種寧靜安詳的氣氛,還有海天之間充斥在周身的浩渺博大之感。她緩緩地放慢了呼吸,雙手自然地抬起,耳邊有輕柔的濤聲一陣陣振動著耳膜,腳尖微微踮起,仿佛有一個亙古以來的聲音在喁喁私語。


    風拂過她的衣襟,充盈著她的衣袖,她側耳傾聽著,嘴邊帶著淡淡的微笑,前世今生的畫麵像是被快進了的電影在她眼前飛速閃過,仿佛回應了什麽,又仿佛什麽的都沒有回應。


    當墨七準備喊翩躚睡覺時,他幾乎嚇破了膽,細碎的星光像是一顆顆鑽石灑落在翩躚身上,不知何時,她已經攀上了欄杆的最高處,張開雙手做出鳥類飛翔的動作,風鼓起了她單薄的衣衫,那白色的人影似乎隨時都會隨風而去,或者,更現實一點,跌落平靜卻危險的大海。


    不滿地被墨七用絲索纏住腰身帶回房間裏睡覺,翩躚扁了扁嘴,用被子蒙住腦袋,把墨七關於要注意安全,剛才差點就出事了他不會遊泳沒法救人的碎碎念隔絕開來,那種“浩浩乎如憑虛禦風,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的感覺剛剛出現一小會兒,就被墨七打斷了。以此人雞婆的性子,下麵的一段時間怕是要被貼身保護,以防止自己做出所謂的“危險動作”了。哼,本姑娘又不是不會遊泳,隻是,隻是不能在不知道的人麵前表現出這一點而已,用得著你個旱鴨子來救命?雖然眼角滿是不屑和不耐煩,可是,隻有翩躚自己知道,在墨七連綿不絕的話語中,自己心底湧出的淡淡暖意。


    船還沒有靠岸,眼尖的電就撲向岸邊一個白色的身影,那人帶著幾個隨從站在碼頭上,用手搭起涼棚看過來,像是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也不管身後的人了,跟著飛回船上的電就三步並作兩步跳上船來,像是不認識似的上下打量著翩躚,皺著眉,疑惑地說,“怎麽來的是你?”


    看到葉孤鴻正準備問個究竟的翩躚也納悶了,反問道,“你以為來的是誰?”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葉孤鴻麵帶赧色,訥訥道,“前些日子,南王派人送來了拜帖,今天聽說有貴客到了,我還以為是南王世子呢。不過你來了也好,雖然這裏現在已經夠亂了。”


    “怎麽回事,清顏姐姐是怎麽中毒的?南王世子為什麽會來?即便來了,為什麽迎接的人是你,而不是葉城主?”甩開葉孤鴻不知何時搭上來的手,翩躚瞪著他,一連串問題脫口而出。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先跟我走,西門莊主在別院,你不認識那裏的路。”葉孤鴻怔了一下,也不回答,小擒拿手握住翩躚的手腕,施展輕功就打算跳下船,先把人強行帶回去再說。


    冷不丁身後有破空之聲傳來,側身避過,三顆透骨釘明晃晃地釘在桅杆上,娃娃臉的墨七冷冷地看著他,揚起手中的機簧,“放開我家小姐,否則下麵我可不會再手下留情了。”


    “你又是何人?竟敢對我如此無禮?!”心高氣傲的葉孤鴻還沒被人如此威脅過,把翩躚擋在自己身後,右手緩緩放開翩躚的手腕,就要準備拔劍。然而他的手剛扶上劍柄,就僵硬地停了下來,不可思議地想要轉過頭。


    輕柔而婉轉的聲音伴隨著涼意透過他的衣衫到達葉孤鴻的後心,翩躚像是一條滑膩的蛇,緊緊貼在了葉孤鴻的背上,手中兩寸長的白玉小劍直抵住他的後心,“葉公子,你說是你拔劍殺了我的人快呢,還是我手中的劍刺破你的心髒快呢?”溫香軟玉,呢喃細語,明媚的陽光下葉孤鴻的冷汗卻濕透了衣襟。


    “是他先動手的。”手不敢做出可能引起誤會的動作,葉孤鴻昂起下巴點了點墨七,示意自己隻是自衛。


    “是你先對小姐無禮的!小姐的手腕都青了!”墨七快手換上暴雨梨花針的針匣,忿忿道。


    “萬梅山莊的人還輪不到外人來教訓。”翩躚反手收劍入鞘,自顧自從舷梯走下船,在白雲城和葉孤鴻動手,傻子才會這麽做。墨七狠狠地剜了葉孤鴻一眼,快步跟上去。


    呼啦,一大堆白雲城的侍衛就想追上去,想要給敢於挾持葉孤鴻的人一個下馬威,剛上前一步,就被驚魂甫定的葉孤鴻揮手止住,他站在原地,反手摸了摸剛才被玉劍抵住的地方,嘴角忽然流淌出一絲淡淡的笑意。看著兩個怒氣衝衝走出去,沒走幾步就發現不知道應該往哪裏走的人,搖了搖頭,揚聲道,“且慢,方才是我無禮了,不如讓我為翩躚姑娘引路,權作賠罪如何?”


    完全沒有來過白雲城根本不認識路的墨七冷哼一聲,拉著翩躚退了兩步,把最前方的位子讓給了主動前來引路的葉孤鴻。嘴裏還不忘嘀咕,“是你主動要賠罪的啊,我可沒求你帶路。”葉孤鴻隻作沒聽見,悠悠然走在前麵,時不時指點一下風土人情,他原本就生得一副好容貌,加上行動間流露出的風流氣度,無形間,就把沒見過海外風光,探頭探腦的墨七比了下去。


    忽然一個青衣人急匆匆地跑過來,貼著葉孤鴻的耳邊低語了幾句,又急匆匆地向著另一個方向跑去。轉過身,葉孤鴻的神色很是為難,幾番想要開口,又抿住了嘴,最終一甩袖子,臉上是一副豁出去了的架勢,“宛姑姑說了,要你們先去見她,否則,唉,不管了,反正先去見見宛姑姑沒壞處,她一般很少見外人的。”何況,宛姨急著要見翩躚,說不定……也未必沒有那意思。


    柳眉微蹙,翩躚的涵養再好也忍不住了,“葉孤鴻你什麽意思?不讓我見清顏姐姐,葉城主至今不見蹤影,現在說好了的目的地又要改!什麽宛姑姑,憑什麽我要先去見她?”


    墨七接口道,“就是就是,我們遠來是客,哪有不讓我們先去和莊主會合,而是要去見一個連名字都沒聽過的女人的道理?”


    看著不配合的兩人,葉孤鴻很是為難,有些話,雖然是事實,但是並不是可以隨便在外人麵前說的。橫了墨七一眼,示意手下把他攔住,葉孤鴻把翩躚拽到角落裏,俯下身去,低聲道,“堂嫂病重,崔氏的人來質問,堂哥他照顧不周,被族裏和崔氏一同問罪,現在真正能控製局麵的隻有宛姑姑。自從她殺了不忠於族中的丈夫,並威懾了夫家所有的部下,將其產業悉數收入囊中之後,就是族裏說一不二的人物,隻是一般不出手幹涉事務罷了。這次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她才站了出來。要是宛姑姑執意不允許,沒人能幫你們見到堂嫂啊!”


    無奈地道出實情,葉孤鴻才發現他的手正搭在翩躚窄若削成的肩膀上,雙臂正好圍成一個禁錮的架勢,把翩躚嬌弱無依的身體圈在當中。一側頭,就能看見秀美的頸項露出白皙的皮膚,鼻息間若有若無的幽香傳來,精致小巧的耳垂還沒有打上耳洞,宛然天成。趁著翩躚低頭思考時沒有注意,他像是著了火似的把手拿了回來,退到一邊看著自己剛剛還放在翩躚凝脂似的肌膚上的左手,少年的臉不知不覺地紅了。


    翩躚皺著眉,試圖從葉孤鴻信息量頗大的言語中梳理出一個脈絡來,‘清顏姐姐的病已經讓娘家人知道了,還不遠千裏跑來白雲城質問,而葉孤城作為沒有照顧好未婚妻的第一責任人現在似乎還因為破壞了葉崔兩家的聯姻被聯手質問,處境隻怕已然不妙。南王已經遞來了拜帖,來迎接的卻是葉孤鴻,那個心狠手辣控製住局麵的宛姑姑到底安著什麽心思?西門吹雪他,又在做什麽呢?’


    退了一步,背後就是牆壁,翩躚慢慢地往前踱步,低著頭繼續思考,‘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去一探清顏姐姐的病情,若是真的是相思蠱,要告訴葉城主麽,如果不說,清顏姐姐必然不治身亡,可是如果說了,看這南王世子要來的架勢,難道真的要讓紫禁一戰上演麽?雖然現在沒有那個絲毫不把撫育之恩,師門大仇放在心中的孫秀清攪局,西門吹雪不會因為感情桎梏而劍道偏頗,但是那也意味著他會失去今生幾乎是唯一站在同一高度的知己,真的,要看著清顏姐姐的夫君,一劍西來的劍仙隕落麽?’


    忽然撞到了一個人,低著頭也不顧著看路的翩躚被葉孤鴻伸手扶住,黝黑的眼底是莫名的情緒,也不甩開被扶住的手臂,在刺目的陽光下她抬頭看去,高高的枝條上,一隻鳥兒正低頭給窩裏毛茸茸的雛鳥梳理羽毛,讓她有流淚的衝動。想起那一勺被仔細吹了又吹的羹湯,想起那特意切成小塊的豆腐,想起那和娘親一樣溫暖的懷抱,她再不猶豫,葉城主的事事後她從旁盡力補救便是,否則也沒有人能把清顏姐姐需要的藥引送回來。那年她不能阻止娘親被人帶走,今天她卻不會看著清顏姐姐從此和自己天人永隔!


    刀鋒一樣的利芒從她的眼中浮起,幾隻爭搶著骨頭的黃狗仿佛察覺了什麽,一哄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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