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暮色像是被潑上了一碗墨汁,淋漓而下的印記中幾盞明燈高懸,顯得分外溫馨。小樓內湘簾半卷,紅燭高懸,剛剛溫好的紹興黃酒蒸騰著濃鬱的醇香,令人未飲就先醺了三分,簪纓帶甲的螃蟹螯封嫩玉,殼凸紅脂,或清蒸或香辣橫七豎八地躺在盤中,令人食指大動。


    各人用水淨了手,團團入座,陸小鳳從懷中取出一隻尚帶體溫的纏枝梅花銀壺,給花滿樓淺淺斟了半杯,笑道,“上次你說吃螃蟹的時候最喜飲瑞露酒,我特意去找人討了一壺,今個兒可算給你帶來了。”


    “我不過是提了一句,難為你還記得。隻不過,這酒怕不是你討來的吧。”端起杯子深深嗅了一下酒香,花滿樓麵向陸小鳳,微微挑眉。瑞露是官釀,每年都有定額,世人多知其名,而得者多珍而重之,隻用於宴飲貴客,鮮少會隨意送人。


    “可惜隻得了這一壺。”陸小鳳大大方方地點頭承認,手中動作卻沒停,指間一柄薄薄的小刀上下翻飛,卸下蟹足,劃開一個小口,輕輕一挑一帶,絲短纖細、味同幹貝的大腿肉和絲長細、嫩美如銀魚的小腿肉就盡數落入銀碟中。


    一口氣卸了二十四隻蟹足,方才把花滿樓麵前的瓷碟換過來,鋒利的刀片在指尖一轉開始對付蟹身,一麵不忘叮囑道,“你不喜辛辣,我便特意讓人做了清蒸的,隻是螃蟹性寒易傷脾胃,薑絲卻是少不得了。”


    聽著陸小鳳像個老媽子似的忙前忙後,絮絮叨叨,著實是種新奇的體驗,索性由著那人用照顧小孩子的方法給自己打下手,花滿樓轉向對著渾然一體的螃蟹不知如何下手的墨七,溫和地道,“閣下久居北方,不熟悉江南飲食也在情理之中,蟹八件不過是物件,不必過於拘泥。”


    話還未說完,半隻掰開的蟹殼就遞到了嘴邊,下意識地抿了一口,便化開了滿口的細膩綿軟,隻聽得陸小鳳打斷了他的話,嬉笑道,“他又不是八九歲的小孩子了,哪會吃個東西還要人手把手地教。何況,就算要人教,還有西門家的女公子呢。”換了隻蟹殼,複又送到花滿樓嘴邊,哄道,“快,別等汁液流出,失了滋味。”


    揮袖拂開陸小鳳遞到唇邊的手,花滿樓斂起笑意,卻是有些薄怒,淡淡道,“這位公子初次食蟹不會用蟹八件便是無知,那你這樣盡數包攬,又置我於何地?你這從來不為別人著想的性子,什麽時候才能改一改。”說著,徑自取了小圓錘拿過一隻已經卸去蟹腿蟹螯的螃蟹“叮叮當當”敲打起來。


    定定看了花滿樓半晌,陸小鳳歎了口氣,“每次我覺得我這人還不錯的時候,和你一比,就又變成一個大混蛋了。不過好像知道自己是混蛋,也就不算無可救藥了。”


    跟著花滿樓一步步取用工具,將螃蟹開膛剖腹的翩躚舀了一勺蟹黃,淡淡說了一句,“知道自己是大混蛋,還讓自己一直變得混蛋的混蛋,才是真正無可救藥的混蛋。”施施然把蟹黃送入口中,開始小口抿酒。


    “說得好像我就是這個比混蛋更無可救藥的混蛋似的。”自己把被花滿樓推回來的蟹殼裏的蟹黃蟹膏盡數挖盡,陸小鳳悻悻道。


    “莊主閉關前重托於你,你卻想要推卸責任,還不算無可救藥?”墨七斜眼覷著陸小鳳,冷哼道。


    “喂,是你家小姐自己說跟著我不夠安全,讓我找地方把她安頓下來的吧!”陸小鳳叫起了撞天屈。


    “難道不是因為陸公子先拈花惹草,招惹是非,才使得小姐不得不出此下策?”墨七毫不猶豫地瞪著陸小鳳頂了回去。


    翩躚被兩人吵得頭疼,揉了揉太陽穴,屈指敲了敲桌子,無力道,“墨七住口,小鳳凰你也是,有話慢慢說,吵什麽,而且這兒的主人還沒發話呢,你們爭什麽。”一時間,六隻眼睛一起炯炯有神地看向了安然坐在一邊的花滿樓。


    如果被三個人用炙熱的眼神盯著,別人難免會覺得渾身有些不自在,花滿樓卻仿佛一無所覺,用柔軟的絲絹擦幹淨了手,淡淡道,“在讓我說點什麽之前,是不是應該有人先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陸小鳳搶先開口,把事情從頭說了一遍,“我去的時候西門吹雪正好準備閉關,讓我替他帶一段時間孩子,你也知道,西門吹雪很少麻煩別人,我不可能不答應,但是前段時間淩風山莊出了大事,我又不能不去看個究竟,想來想去,也隻有把人托付給你了。”


    摸了摸兩撇小胡子,陸小鳳瞥了一眼氣鼓鼓的墨七,又悻悻地補了一句,“何況我又並不是一個行止端莊的君子,要是她真的把我混蛋的地方都學了去,誰知道我會不會因為教壞了西門家的女公子而被他追殺三千裏啊。”


    攤了攤手,陸小鳳總結道,“所以,我就把人帶來了。”點了點頭,翩躚接道,“陸公子所言並無缺漏,小樓很好,能夠借住在這裏,是翩躚的榮幸,隻是翩躚既無班昭之才德,亦無綠珠之解語,冒昧來此,恐花公子見棄,很是不安。”


    花滿樓的回答幾乎完全沒有考慮,“這裏的門永遠開著,從不拒遠來客,隻要姑娘不嫌滿樓這裏無趣就好。”


    “那便多謝花公子美意了。”翩躚眼睛一亮,輕快的語調帶著不易察覺的釋然。她要做的事情很多,而花滿樓不像陸小鳳對任何事情都充滿了好奇。在他的身邊,你不需要費盡心思解釋自己的打算。而且花滿樓並非一個尋根究底的人,隻要你沒有踩到他的底線,他比任何人都要包容,對於需要一個自如的環境安心破局的翩躚,沒有比這裏更好的地方了。何況,想起隻要跟在花滿樓的身邊,很多原本需要費心去找現在卻會自己找上門的人,翩躚笑得更加愉悅了。


    翩躚笑得很開心,花滿樓卻慢慢地皺起了眉,沉吟道,“我隻知道葉淩風夫妻因故喪命,業已發喪,你卻說要去看個究竟,莫不是知道了別的什麽?”


    提起正事,陸小鳳也是一臉凝重,緩緩道,“我在路上遇到了金九齡,按照他的說法,沈三娘是被葉淩風分屍的,而葉淩風自己也瘋了,還沒等木道人清理門戶,就自己撞死在了假山上。”


    “什麽?”花滿樓不禁動容,急急問道,“眾人皆知葉淩風夫妻鶼鰈情深,成婚未久便得一女,為何會忽然反目?”


    聳了聳肩,陸小鳳淡淡道,“我也隻是聽金九齡所言,官府已經結案,他也不能透露太多,我隻好自己去探個究竟了,何況聽金九齡的口風,似乎和武當俗家首座弟子鍾無骨也有所牽扯。”


    默然半晌,花滿樓微笑道,“你放心去查,這裏有我在,自然能護得翩躚姑娘安全。”


    陸小鳳也笑了,“有你在,我能有什麽不放心的?”相對一笑,兩個人,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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