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指寬的竹篾抽下,留下火辣辣的刺痛感,鹹濕的海風吹過,效果比在傷口處潑上了鹽水更加明顯,像是在被螞蟻啃食血肉。努力地站直身體,在半人高的木樁上靈活地跳動,以期避過隨時出現的竹篾,年幼的女孩兒死死咬緊嘴唇,免得發出驚呼,影響到晨起練劍的兄長。


    竹篾的速度越來越快,女孩兒的體力卻隨著時間不斷流失,終於無法再維持住身法,從木樁上摔了下去,即便是在墜落的時候,她抿緊的嘴角也沒有鬆開。一襲白練卷住她的腰肢,憑借著突如其來的助力,穩穩落到地麵,甚至都沒有看一旁素衣女子的臉色,就乖巧地走進了房間,趴到了實木桌子上。


    剛才還揮舞著竹篾的素衣女子用鑷子夾開血肉間的布料,然後給女孩兒敷上清涼的藥膏,藥膏見效很快,本來就不深的傷口不過一刻鍾時間就收口,換上了雪緞的中衣後,連淺淺的疤痕都看不出來了。


    牽著女孩兒的手,素衣女子穿過回廊,對著路過的每一個人微笑,無論是年長還是年幼的侄子,還有清河崔氏的小女孩兒,都能得到素衣女子的嘉許,唯有她牽著的女孩兒是個例外,從習武開始,女孩兒就用血的教訓記住了一句話,“你是葉氏的利劍,也是你兄長的利劍。”


    而劍,是不需要有感情和自我的。


    耳邊是宮女低聲的呼喚,清雅的荷香隨著晨風傳來,姬飄搖睜開眼睛,看到的不是熟悉的小樓和竹林,而是精致如同畫卷的宮室,跪在床前的侍女把銀盤高舉過頭頂,低聲稟告著:“娘娘,該起身了,還有兩個時辰就該上朝了。”


    “對,我現在是太後了啊。”姬飄搖容色淡淡,安靜地等待宮女服侍自己洗漱更衣,用無可挑剔的蓮步走到側殿,喚醒剛剛才三歲的兒子,親手給他換上天子的冕服,抱著這個現在隻屬於她一個人的孩子,坐進了禦輦。


    前些年她還會每天去看一眼宮九,隨著那個驕傲如九天鳳凰的男子愈發消瘦而瘋狂,和兩年來海外貿易帶來的越來越豐滿的國庫和水漲船高的俸祿,葉氏女子的威儀深深地鐫刻在每一個大臣的心中,就連朝臣也逐漸進言希望太後不要再以身犯險,接近太上皇了。


    然而隻有姬飄搖自己知道,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還是會點倒身邊的侍女,靜靜地站在殿外,注視著自己的丈夫跌跌撞撞地撲下床飲下一杯杯青色的酒液,長歌當哭,然後又一次被力大的宮女放置回床上。


    那酒是慕容雋研製出來的配方,可以有效緩解宮九對自虐的需要,效果非常好。一個驕傲如宮九的男人,又怎麽可能容忍每個月都要在自己心愛的女子麵前暴露出最為醜陋的一麵,所以當他的皇後一次又一次地遞過青色的酒液時,他總是微笑地喝下,然後摟住畢生的摯愛,繾綣纏綿,直到藥性發作的那一天。


    罌粟,酒液裏真正有效的成分,也是真正導致宮九發瘋的成分,這種足以讓宮九在最深沉的痛苦中清醒過來的細小顆粒摻入特製的酒液,緩慢而堅定地侵蝕著這個強大的男人,直到他逐漸消瘦,逐漸無法控製好內力,逐漸把政務移交給姬飄搖,然後被突兀地斷去來源,於是所有人都看到了這是一個怎樣的瘋子,在朝會之上發瘋的帝王。


    有著最年輕的閣臣杜承晏的支持,弟弟又是剛打完勝仗回國的年輕將軍,姬飄搖輕而易舉地奪走了號令天下的權威,用她肚子裏已經六個月了的孩子。太後臨朝稱製並非沒有先例,何況經曆了一場又一場的政變之後,皇家已經沒有直係血脈了,太子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多麽可笑啊,隻不過是一杯酒就輕易奪走了天下無雙的權位,隻要再過幾年,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封葉孤鴻為攝政王,共理朝政,然後把孩子交給弟弟撫養,離開的時候還可以順便帶走杜承晏的勢力,母親的算計從未有過缺漏,無論是對兄長,對她自己,還是對她唯一的女兒。


    姬飄搖冷冷地笑著,扶了扶鬢角的金花,懷裏的孩子仿佛也感覺到了什麽,低低地哭了起來。昨天的酒裏她已經加了十倍的藥量,人非草木,哪怕以利劍之名立身,也一樣是會有感情的,而現在她能做的,也隻有這麽多了。


    太後臨朝稱製第三年,太上皇薨,又三年,太後因悲痛過度,與世長辭。有朝廷的水師將領曾經在海上的迷霧間看見與太後形容相似之人挽著一襲紅衣的男子踏浪而行,或許,那並不隻是海市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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