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子非魚204回、玄鑒重圓知有日,燕釵再合已無緣[1/1頁]一晃三年過去了,蕪州沒有人見過梅振衣,鍾離權抱著昏厥的梅振衣回到青漪三山後,這位梅家大少爺就再未公開過麵,梅家下人隻說少爺在山中修道不問世事。


    問及蕪州百姓,大部分人連這位赫赫有名的貴公子長什麽模樣都不清楚。


    想當初剛剛從昏厥中醒來的時候,梅振衣並沒有痛哭流淚,連全身的燒傷都渾然不覺,甚至都忘了以省身之術為自己療傷,就是那麽茫然的睜開眼睛,良久空洞無神,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是穀兒、穗兒驚慌的哭聲讓梅振衣回過神來,首先看見的是師父鍾離權。


    “想一想白牡丹臨終的話,善待眼前之人。”


    這是鍾離權說的第一句話,他居然在這個傷心的時候又提起了白牡丹,連知焰都吃了一驚。


    梅振衣閉上了眼睛,神識變得清晰起來,周身內外的痛楚一起襲來,白牡丹還有遺言,可憐何幼姑,連一句話都沒有來得及留下。


    此時鍾離權又說了第二句話:“你若想報仇,也是理所當然,但你得想好該怎麽去做。”


    三年之後,表麵上的悲憤已平複,梅振衣仍舊時常坐在方正峰絕壁下的石龕中閉關修行,與以前不一樣的是,這三年來他定坐時不再麵朝開闊的廣場平台,而是對著冷冰冰的石壁。


    全身上下的灼傷早已治好,以梅振衣的修為加上曲振聲的回春妙手,連一塊傷疤都沒留下,但心中的傷痛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梅振衣蓄起了胡須,頜下三縷黑髯已有半尺長,古時男子成年後大多蓄須。


    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但樣子看上去卻變化了不少。


    與相貌改變相對應地是,梅振衣的心境仿佛已經成長了幾十年,再也不是當初那個精通種種江湖手段自以為無所不能的少年。


    \\\\\又到了農忙插秧的季節,水田中的農夫們挽起褲管,在腰帶中掖起衣襟,正在一步一退的插著秧苗。


    飛盡峰頂上,有兩名仙人遙望人煙對坐而談。


    清風:“何家村已毀,眨眼三年,村外農莊猶在。


    再見農人耕作,真有桑海蒼田之感。”


    鍾離權:“眾生既處生死輪回中,成日指天忿恨也無助益。”


    清風開口吟唱道:“天道如何,吞恨者多。


    抽琴命操,為蕪城之歌。


    城上兮風寒,井徑兮隴殘。


    千齡兮萬代。


    共盡兮何言。


    ……”這是他在人世間學會的一首歌謠。


    三年前,天神與菩薩顯靈,蕪州萬民跪拜,眼看著菩薩打落了天神,落在養賢鄉何家村。


    街頭巷尾皆傳那是菩薩鎮壓天魔之舉,據說那帶著火焰的天魔作惡多端,但已經被菩薩斬滅雲雲,議論甚為神奇。


    有好事的官吏欲上表祥瑞。


    表文寫好送給刺史程玄鵠過目。


    程玄鵠勃然大怒輪起桌案上的漢白玉紙鎮就砸了過去,斥道:“一百二十七條人命無辜橫死,爾等竟稱什麽祥瑞?玄鵠無能,屬下府衙無法鎖拿作亂神靈,但也絕不能呈此無恥之表!……此事萬民所見,據實上報,勿添褒貶,更不要稱半點祥瑞之語。”


    何家村死了一百二十七人。


    當時正值農忙季節,有不少人在離村遠處地田莊中耕作,僥幸躲過一劫。


    但何木生老爺一家人那天卻沒有出門,全部不幸遇難。


    聽見清風的吟唱,鍾離權默然半晌才說道:“其實以你我的修為,早就看透了這些,我成道雖不如你長久。


    但經曆三國兩晉、五胡亂華、隋末爭雄。


    人世間之生死別離早已曆盡。


    \\\\\\”清風止住吟唱問道:“蒼海桑田之變,眾生物類之變。


    天道循回之變,此三者,你也曆盡了嗎?”鍾離權微微笑了笑:“前二者,雖不敢言曆盡,但也接近了悟堪破,若不是振衣這孩子出事驚擾了我的清修未曆化形天劫,說不定此刻已成就金仙。


    至於後者,仙童你也沒曆盡,否則早證太上忘情成就大羅金仙。”


    清風:“你我口中,不應總是提及說不定這三字。


    若梅振衣不煉九轉紫金丹,說不定就無當日之禍,若他不洗去照妖鏡上的神識靈引,大天尊那日可能會及時趕來,說不定也沒有何家村之災。”


    所謂大天尊,就是天**眾仙對玄穹高上帝的稱呼。


    鍾離權微微點頭又連忙搖頭道:“梅振衣做地事,可謂因果緣起,但錯不在他。


    你千萬不要在他麵前提這種話,他的心境剛剛平複未久,乍聞此言,又可能會想不通的。


    ……誰能想到呢,有你與明月兩位金仙坐鎮,在人世間小小蕪州,竟然還出了那種事情。”


    “這種事情自古以來多的是,隻不過世人不知,你我跳出輪回後也不曾盡遇,卻讓梅振衣趕上了。”


    清風淡然說道,但此刻淡淡的神情中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這是他離開昆侖仙境前不曾有過的神色。


    鍾離權似乎察覺到他的變化,又問道:“仙童你地傷勢如何?”清風:“我早已恢複,隻是九天玄女宮地持月仙子想要恢複如初,恐怕不是那麽容易。”


    鍾離權:“她是你失手打傷的,仙童的修為不傷天下有靈眾生,持月並未成就仙道,你怎會傷了她?”清風:“她沒受傷,別看指月玄光鑒已裂,但她的爐鼎完好無損,我那一擊削了她的法力,修為境界仍在,但神通玄功大損,修行精進大受影響。”


    鍾離權:“仙童的金擊子,還在九天玄女宮嗎?”當初清風承諾將指月玄光鑒修複,也設法幫助持月恢複修為,這都是很難辦到的事情,無奈之下,將自己隨身千年的神器金擊子交給了撫塵仙子以作抵押。


    隻有自己辦到了這兩件事,才會去九天玄女宮將金擊子取回,撫塵仙子把裂開地指月玄光鑒也留在了敬亭山。


    清風從懷中取出一輪圓光,它就像一輪虛空凝聚的光華,上麵還殘留幾道裂紋,但是比當初已經淡了許多。


    不論從各個角度看,這輪圓光都是不變地,連裂紋的形狀也不會改變,也就是說總像是同樣的一麵朝著你。


    清風看著指月玄光鑒道:“明月告訴我,她可以將這些裂紋都修複。


    但需要時間,修複之後這麵神器也會發生改變,不再是指月玄光鑒就是指月玄光,非虛非實,純淨光華凝聚。”


    鍾離權:“如此甚好,指月玄光鑒成為指月玄光。


    雖有改變但妙用不減,九天玄女宮也不會計較的。


    隻是那持月仙子修為若想恢複,恐怕不是那麽好辦,無論你有再高的手段,也無法替她修行。”


    清風:“隻有另一個辦法,助她修為精進彌補法力之失,需要一枚大羅成就丹就圓滿了,持月仙子也算因禍得福。


    這隻有梅振衣去找鎮元子才成。


    他也早有這個打算。


    ……但如今我又怎能催逼他去煉製大羅成就丹。


    煉丹二字,恐是他此刻地心境之傷。”


    鍾離權歎氣道:“他地修為也未到,隻有修成種種陽神化身,才能以拜神鞭同時煉製幾爐丹藥。


    你我所見所曆已經夠多,但梅振衣不一樣,他隻有短短幾十年的修行。”


    清風:“最重要地是他在苦海中未曆前世種種,與一般的地仙心境還不一樣,也堪破不了化身關口。”


    鍾離權:“其實他地堪破機緣已經有了。


    這孩子的情形,難道真要去輪回地獄中走一遭嗎?”清風遙望著蕪州城方向,話風很突兀的一轉:“該去就得去,假如當日來的是地藏王而不是觀自在,可能就省事了,梅丹佐未必跑得掉。”


    鍾離權卻仍然在談梅振衣:“一十三年出攝陽神,振衣這孩子修為已經足夠精進。


    況且他還遇到了許多波折。


    其實就他本人的修行來說不必著急。


    哪怕再等數百年也沒關係,隻怕世事變化不容多等。”


    “出攝陽神?”清風微微一驚。


    轉頭看向青漪三山的方向,嘴角微微一抿道:“我雖擅推演,但你地弟子修行還是你更清楚,梅振衣果然出山了,卻是以陽神出遊。”


    鍾離權:“算算日子,他的修行也該到了這個地步,這三年可沒閑著。


    他也不能總是待在青漪三山中不見人,是時候出山了。


    仙童,你猜他會問些什麽?”清風:“還能問什麽,定是梅丹佐的下落,以他的性子是一定要報仇的,不過你這徒弟做事有分寸,應該不會著急亂來。”


    說話間飛盡峰上有一個人形的光影憑空出現,至少在普通人眼中他是憑空出現的,事先毫無察覺就來到了近前。


    梅振衣定坐方正峰中,初次以陽神出遊還不是很熟練,一現身是**,緊接著身邊光華流轉,身上多了一件青色的道袍,上前給師父行禮。


    鍾離權手撚長髯,搖扇點頭道:“很好很好,你修為更進一層,能出攝陽神,初出遊時一定要小心。”


    清風摸了摸自己地下巴道:“梅振衣,你地胡須很漂亮,比你師父的好看。


    ……你不想驚動其它人,陽神出遊而來,有什麽事嗎?”梅振衣的神情不再像往日那般帶著嬉笑的神色,朝清風拱手道:“是有問題請教,當日你持照妖鏡在一個時辰內就找到了韋曇,假如有時間慢慢去搜尋,能不能找到那逃走的梅丹佐?”清風猜的不錯,梅振衣果然一開口就問這個問題。


    清風沒有答話,鍾離權開口道:“徒兒,你坐下,你的修為精進雖不慢,但見識的仙家境界太多,遠超出了你本人地修為,為師有很多話沒有說清楚,今天正好對你解釋一遍。”


    清風手持照妖鏡以搜神之法,很快就能找到三千裏外隱蔽山溝裏的韋曇,巧妙之處在於兩點:第一他找的就是人並不是別的東西,山川河流草木禽獸沙石微塵等等都沒看。


    第二是韋曇並沒有刻意隱去形跡,誰都能看見他。


    所以清風的神識掃過就發現了。


    高人地神識可以延伸很遠,比如明月一眼就能在照妖鏡中看見萬裏之外的天地靈根,隻是以一物為靈引,並不等於將萬裏路途中地所有東西都容納到靈台中纖毫畢現,那樣所需地法力太大了,有時在人間是無法想像的。


    還有一種情況,假如修為相當地高人在很遠的地方刻意隱藏形跡的話,以搜神之法是難以發現的。


    如果另有仙家洞府庇護,那就更難看清虛實。


    以那梅丹佐的神通,如果刻意想躲藏地話。


    以一般的搜神之法是很難搜出來的,除非以照妖鏡施展破法神通,正麵撞上了。


    當初梅振衣在龍空山與姚妖王打賭躲貓貓,有藏神真如佩的相助,姚妖王在白霧中發現不了他的形跡,卻用了一個笨辦法定點排除。


    神識搜索不清的地方定是梅振衣藏身所在,但這樣地笨辦法卻不能在這廣大的人世間使用。


    梅振衣找姚妖王,用了他原身上的一根毛發為引,施展神宵天雷直接從地洞裏把他揪出來了。


    但這也有限製,假如姚妖王不在那片黃霧中,而是鬥法時逃到了十裏之外,神宵天雷術想揪他就不好用了,施展不同的神通。


    神識延伸的威力範圍是有限的。


    世間法不過出神入化。


    在人世間各種神通就有這種限製。


    而且在人間施法,就算威力再大,也影響不到人間之外,比如無邊玄妙方廣世界。


    梅振衣皺眉問道:“我少年時曾聽星雲師太講佛法,佛陀法眼能看遍大千世界,一念之間,一沙一塵無不了然於心,這又做何解?”鍾離權笑了:“這不是佛法。


    這是佛家弟子結俗緣之**,不能以凡人通俗之理解。”


    清風:“我也有這個神通,假如在我自行開辟的造化仙界中。


    再比如此時我一眼能看通你周身爐鼎,並不等於我看見了你這個人,明月一念之中天地靈根無所遁形,但天地靈根還是被心猿悟空所毀,你明白其中的區別嗎?”梅振衣:“不太明白。”


    鍾離權:“不明白就不明白。


    世間法不過出神入化就是這個道理。


    你現在修為還早。”


    梅振衣:“那好吧,修為不到也不強行問道。


    我隻想知道,該怎麽找到梅丹佐?”鍾離權:“現在還是將來?”梅振衣:“將來。”


    鍾離權:“在大千世界中找一人或一物,高人最簡便地方法是下神識靈引,比如隨先生當年對你地一舉一動了若指掌;最自然的辦法是靈台中神識牽動,比如你有事我會趕來。


    ……你很難用這兩種辦法找到梅丹佐,除非他主動現身難以隱藏形跡,隻能用尋常之法,或猜測或推演他會在何處,然後去找。”


    梅振衣:“我還有一件事不明白,當初清風與韋曇、觀自在、楊戩這麽多高人對付一個梅丹佐,卻讓他給跑掉了?”鍾離權:“以他們四位的修為,當然遠勝梅丹佐一人,但在人間鬥法,將對手逼退並不難,完全斬滅卻不容易。”


    四個人打一個自然更順手,但四個人追一個未必更快,而且放手硬拚想把梅丹佐完全斬滅,毀掉的可能就不止一個何家村了。


    這個道理也許很簡單,可是梅振衣總是覺得有些心中不順。


    清風又補充道:“當場斬滅也許非觀自在與韋曇所願,如佛心舍利不在梅丹佐身上,再找起來就麻煩了,連我也不知道此人的來曆,但我可以猜測他如今可能在什麽地方。”


    梅振衣連忙追問:“梅丹佐可能在何處?”清風:“三年前我傷的並不重,但也修養了一年多才完全恢複,那梅丹佐傷得比我重多了,沒有數十年的功夫是恢複不了的。”


    鍾離權順著話說道:“我雖不知梅丹佐地來曆,但他的修為與我們不同,可能來自另一片仙界。


    此人糾纏的業力不小,不會帶傷曆天刑回仙界,隻會留在人世間。”


    清風接著道:“人世間養傷最好的地方,就是昆侖仙境,廣漠蠻荒之中易於隱藏不為人知,仙靈之氣充盈便於療養恢複,況且梅丹佐去過,當年妙音伽藍就是在昆侖仙境遇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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