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子非魚214回、有情無情何牽絆,直言無忌問童心[1/1頁]褚遂良知不知道褚雲行的身世有問題?就算沒有查證實情恐怕心中也有數。


    在那樣的年代,中下層官僚中可能有昏聵無能之人,龍椅上也可能有昏庸無知的主,但能爬到宰相位置上的官員沒一個不精明的,無非是忠臣、奸臣、清官、貪官之別,更何況一代名臣褚遂良。


    但褚遂良什麽都沒說,也沒流出任何異狀,所以褚雲行對自己的身世從未起過一絲疑心。


    至於傳聞中觀自在菩薩顯靈之說,是在流傳過程中附會編纂的,也不知出自何人之口添油加醋,有了這些傳聞,那家行願庵一度香火鼎盛。


    星雲師太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世後,心中感慨可想而知,又無他人述說,身邊隻有張果,於是就對張果講了,並說道:“我不欲再為翠亭庵寺主。”


    星雲師太不想當翠亭庵的住持了,原因很複雜不是很容易說清楚,總之獲悉當年的真相之後,她落發出家這段經曆多少顯得有些荒誕,至少從緣起上來講就是個誤會,令人心酸的誤會。


    不去翠亭庵她又能去哪裏呢?本就是無家可歸之人。


    還好有張果,直接把她安排進青漪三山的聽鬆居中,她曾是梅振衣文讀啟蒙老師,在這裏當貴賓住著也沒人說什麽。


    但總不能讓一個尼姑在聽鬆居不明不白的住一輩子吧?星雲師太究竟有什麽打算,張果想問又想勸,卻總覺得開不了口,而星雲一直很沉默在聽鬆居中足不出戶。


    今天聽少爺提起,他將這件事說了出來,希望梅振衣能給拿個主意。


    梅振衣聽完之後有些發暈,第一念想到的不是星雲師太,而是《西遊記》中描寫唐僧的身世。


    西遊記正文中沒有這一段。


    但在第八回與第九回之間插了一段很突兀的附錄,標題是“陳光蕊赴任逢災,江流僧複仇報本”。


    這裏麵給唐僧杜撰了一段身世。


    說其父陳萼,字光蕊,中了狀元,誇官遊街的時候被繡球砸中,扔繡球的是殷開山的女兒溫嬌,標準的才子佳人故事,陳萼娶了溫嬌。


    不久後陳萼外放江州做官。


    卻在半路上遭遇強人,陳萼被殺溫嬌被劫,這個強人地名字就叫劉洪。


    劉洪帶著溫嬌冒充陳萼去江州赴任,其時溫嬌已有身孕,為了腹中的孩子忍辱偷生。


    等孩子生下來到了滿月這一天,趁著劉洪出門,她抱著孩子來到江邊,在繈褓中留下一封血書,將孩子放在木板中順江流飄走。


    這孩子飄到金山寺外被一位名叫法明的和尚所救。


    這孩子在金山寺長大,剃度出家就是玄奘。


    十八年後法明長老拿出血書告之他地身世。


    玄奘帶著血書去了江州暗地裏見到了母親,確認身世之後到長安外公家報信,結果自然是劉洪伏誅。


    其時陳萼被龍王所救起死回生。


    一家人又重新團聚,但後來殷溫嬌自盡了。


    這一段完全是杜撰的,梅振衣穿越到唐朝之後,玄奘法師早已名滿天下,玄奘的身世來曆清白,父親陳惠祖父陳康都是一時名士。


    根本沒有陳光蕊這回事。


    而且拋繡球擇婿的傳說也出自編撰,自古以來漢地絕無此事,壯族倒是有拋繡球的風俗,但也是節日裏的一種遊戲,有男女借此傳情而已,總之這樣的傳說隻是古代文人地一種意**。


    那麽《西遊記》中為什麽會給玄奘描寫了這樣一段身世呢?大凡神話故事地編撰。


    都有自古以來各種民間傳說地影子。


    估計作者是將褚家地這段傳說改頭換麵按在了玄奘頭上寫成故事。


    而故事中那一段江流僧地經曆。


    也能看出傳說中嶽武穆公地影子。


    梅振衣可以確定後世之人寫《西遊記》。


    附錄這一段地素材來源就是星雲師太地身世。


    因為星雲師太地父親就叫劉洪。


    而母親也姓殷。


    是大唐陳國公殷嶠地孫女。


    他又想到了呂洞賓戲觀音以及與白牡丹之間地傳說。


    那不就是自己經曆地故事嗎?但是在民間口口相傳到了千年之後。


    已完全是另外一個版本。


    想到這裏。


    梅振衣長歎一聲。


    張果很緊張地問道:“少爺有什麽主意嗎?”梅振衣搖了搖頭:“這種事情落在誰地頭上都不好受。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我們真不好說什麽。


    師太畢竟是女子。


    又是難以啟齒事。


    我也不好問更不好勸。


    ……既然師太對你說了。


    肯定是希望你能幫著拿個主意。


    你為什麽不親自去勸慰她呢?”張果也歎息道:“我也不好開口啊。


    既不能勸她回翠亭庵。


    但若勸她還俗。


    又仿佛顯得我有私心。”


    梅振衣一瞪眼:“你難道沒有私心嗎?這裏沒有外人。


    你跟我說實話。


    事到如今。


    你對星雲師太究竟是什麽心思?”張果憋了半天,才硬著頭皮說道:“若師太是殷小姐,我願做那劉洪!……但是這話在這個時候,叫我怎麽開口?”梅振衣追問道:“張果,我再問你一句實話,師太對你說這一段往事的時候,你抱沒抱過她?”張果把肩膀一縮頭一低,仿佛要在腳尖前麵找一條地縫,囁嚅著說道:“抱了,我當時把她抱在懷裏拍了拍她的肩頭,僅僅是安慰,絕無別的意思。


    ……少爺,你是怎麽知道的?”梅振衣一拍桌案:“那樣的場景不難推測,你連尼姑都抱了,就要負責到底!”張果又長歎一聲道:“我倒是很想負責,但也得人家願意啊,這種時候我如果多說一句話,就有趁人之危嫌疑,星雲若是尷尬,也不好待在青漪三山了,你讓她往哪裏去?”主仆兩人在這裏麵對麵歎氣,過了半天梅振衣說道:“女人地心思,去問一問知焰吧。”


    等找到知焰一說,知焰眨著眼睛想了半天,也沒什麽好的建議。


    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是這種隱秘心酸、不好啟齒之事呢?知焰能將青漪三山的大小事務處理的十分妥當,這種事卻沒什麽好辦法。


    看著張果隻說了一句:“星雲師太確實不是出家女尼的心性。”


    梅振衣在一旁道:“是的,我們都知道,早就看出來了。


    但師太此時似有心結未解。”


    知焰沉吟道:“這種事情,我還真沒什麽主意,倒有一人見識很多,或許可以去問問它。”


    知焰說的當然是提溜轉,這小鬼曾經最愛四處打聽張家長李家短,各種隱秘地私家閑話聽得不要太多,對這類事情絕對是見聞經驗豐富。


    破天荒頭一遭。


    主動把提溜轉請來對她講別人的私密往事,最後還問它有什麽建議?提溜轉很少見地沒有多嘴多舌,而是很認真地思索了很長時間,最後道:“這種事情我有經驗,別人還真不好說什麽。


    可以找一個全無心機,沒有絲毫惡意,與此事無關,說話直指關竅的人卻當麵問她,就算解不開心結,師太也不會有其它地想法。”


    提溜轉這個主意倒不錯。


    找一個全無心機、沒有絲毫惡意、與此事無關、說話直指關竅的人,哪裏有那麽容易?別說青漪三山,就算搜便蕪州也難以見到。


    但提溜轉一開口大家都想到了一個人。


    那就是敬亭山上的明月仙童,天下沒有人能比她更符合這幾個條件了。


    梅振衣連連點頭道:“請明月仙童來,三言兩語就可以,別忘了師太不是普通人,也是心念通透的修行人,隻需要別人點明她自己心中的想法。”


    明月是不會主動管這些閑事地。


    自然是提溜轉去請,誰叫它與明月平時關係好呢,也隻有它才能厚著臉皮去纏著明月央求。


    “星雲師太,你的身世我聽說了,眾生在輪回中出身不能自擇,你既已曆苦海自然明白,打算怎麽辦呢?”這是在聽鬆居中明月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確實夠直截了當的,旁邊沒有別的人。


    隻有張果陪著明月一起來。


    這話如果是別人說的。


    星雲師太或許會有別的想法,但是從明月嘴裏說出來。


    就是毫無心機之語。


    星雲起身行禮:“既然仙童開口,星雲正想請教。”


    明月眨了眨眼睛,沒等她發問就說道:“如果你對著一尊不願意看見的菩薩,還要矯意供奉,那就不是真修行。”


    這一語道破了關竅,星雲師太不回翠亭庵,就是因為不願意再供奉觀自在菩薩,原因當然與她的父母遭遇有關,連她自己都講不清楚,總之就是不願。


    然而對於一位數十年來一直持戒守禮的女尼來說,這話確實說不出“菩薩會怪罪我嗎?”星雲低著頭輕聲地問出這一句。


    “你怪罪菩薩嗎?”明月反問了這一句。


    星雲師太:“我父母的事,是他們自己所選,與菩薩無關,我有什麽可怪罪菩薩的?”明月:“那菩薩憑什麽怪罪你呢?”也就是明月,勸一位師太不要供奉菩薩,還能說得這麽幹脆利索。


    星雲師太仍然低著頭:“天下之大,我行往何處,修往何處,願心安住何處?”這是問道之語,明月地回答卻很直白:“你不就住在聽鬆居嗎?除了你自己不好意思,我看這裏的人都挺歡迎的。


    你可以還俗做在家居士,也可以繼續做尼姑,你若還俗的話,張果一定會很高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其實你自己也願意。”


    張果對星雲的心思,星雲能不知道嗎?一開始可能不清楚,這麽長時間還看不出來那才怪了!而明月直接點破了一句話你自己也願意。


    張果地臉一瞬間變得通紅,要是別人這麽說,他一定會嗬斥“小孩家不要胡言!”但是明月說話他卻不好嗬斥,隻能在一旁老老實實聽著,心中還帶著暗喜滋味很複雜。


    星雲師太的臉也給臊紅了,剛念了一句佛號又趕緊打住,喃喃道:“罪過罪過!”明月:“你有何罪?”星雲師太:“我不合在此時念佛。”


    明月搖頭:“為什麽不能念,在家居士也念佛。”


    星雲師太突然跪了下去,抬頭道:“多謝仙童指點迷津,非是我不能堪破,隻是有些為難,心中還是受名與相牽絆。


    ……隻想求教一句,我此世修行有望嗎?若有望,何時有望?”明月皺了皺鼻子:“根本就沒這種說法,修為到了就是有,說也沒有。


    你畢竟尚未超脫輪回,今日不願供奉觀自在,則不必偽心,待他日見觀自在菩薩能安然自在,就算真修行。”


    星雲師太瞄了身邊的張果一眼,低下頭問道:“請問仙童,你如何看情之牽絆?”這句話可問錯人了,她想問的是男女之情,問誰也不該問明月呀。


    明月果然被問住了,伸出小手撓著後腦勺,鼓著腮幫子想了半天才答道:“我清風哥哥說過,既不受情之勾牽,亦不受無情之勾牽。


    否則金仙求什麽忘情,菩薩談什麽慈悲?”明月是轉述清風之語,這句話什麽意思?修行人追求心境超脫,不受七情六欲勾通牽掛礙,是正經道理。


    但這種說法也可能導致另一種誤解,那就是認為無情才是真修行。


    既然不執著於“情”,同樣也不應該執著於“無情”,這才是真修行。


    “明白了。”


    星雲師太頓首行禮。


    明月一拍手:“既然如此,就沒我什麽事了,我去找提溜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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