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44年,香山,那些人是我派去的。”我告訴她。


    她愣了一下,“不可能是你。”她淡然地說。


    為什麽不可能是我?我有理由那麽做,不是嗎?


    “我相信你會恨我,但我不相信你會派人殺我。”她眼中一片清明。都四十多歲的人了,在這黑暗複雜的皇家生活了幾十年,她竟然還能保有這麽澄淨、平和的眼神,隻能說他,不,是他們,把她保護得太好了。


    “為什麽?”我問。


    “因為,弘暉說過,他的額娘是天底下最美麗、最善良、最溫柔的額娘。”她突然變得很溫柔,嘴邊揚起淡淡的笑容。


    弘暉?我的兒子?我在他心中是最善良、最溫柔的額娘?幹澀的眼中泛起陣陣濕意,什麽地位,什麽愛情,全是假的,如果用這一切能換回我的孩子……


    “我再也不欠你的了。”懶懶地閉上眼,我累了,想休息了,這次,我可以永遠的休息了,以後的事再也與我無關,一切即將結局,我終於可以解脫了……


    “皇後娘娘,你不欠我的,從來都不欠,是我欠你的,這輩子我還不了,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還你。”她的語氣中透著內疚。


    我知道她說這話是真心的。韓青錦,這個女人,雖然我不喜歡她,但我不得不承認,她這人很坦承,不虛偽,也從沒對我撒過謊。


    我欠她的還清了,可他欠我的呢?有種暖暖的東西從我眼角溢出,慢慢滑過我的臉頰,消失在鬢邊……


    嫁給他的時候,我才13歲,13歲,什麽都還不懂,額娘說,我嫁的是當今天子的四阿哥,是禦賜的嫡福晉,若是能為他產下小阿哥,我的地位就可永保了。


    但是,他是阿哥,將來還會是貝勒,是親王,甚至會是……因此,我必須恪守婦道,必須寬容大量,必須賢良淑德,要像孝誠仁皇後一樣輔助自己的夫君……


    額娘說了很多,我都牢牢地記在心裏,可是,總覺得額娘好象說漏了什麽。


    風風光光的婚禮過後,我頭頂著紅蓋頭,忐忑不安又帶著期盼等我的夫君,然後,我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到了他,羞澀、慌亂中,我隻記得他的那雙眼睛,漆黑的眼神像兩潭深深的潭水,裏麵閃耀著星般的光芒,令人著迷,令人沉醉……


    他性子有些冷,少年夫妻,他卻從不說甜言蜜語,也不會討人歡心,可是,隻要他看我一眼,我就會心兒亂跳,隻要他對我微微一笑,我就心醉神迷,隻要他輕輕叫我一聲蘭慧,我就感到無比的快樂、幸福。我知道,我喜歡上他了……


    但是,這樣的甜蜜生活很快結束了,他要娶妾。雖然早料到會有這一天,然而,當這天真正的來臨時,我還是心痛了。


    我記得額娘教的,要寬容大量,可是,想到自己的丈夫和其它的女人顛鸞倒鳳,喜度春宵,我卻隻能獨伴孤燈,苦候天明,我的心就像刀絞般痛,像有根刺深深在插進了心裏,再也撥不出來。


    可是,他卻不理解我的痛,若無其事地迎娶他的新婦,連個抱歉的眼神都沒給我。


    這樣的痛,在經曆了一次又一次之後,我麻木了。


    與他成親多年,我也明白了,他並不重男女的情愛,每天隻是忙於政事,回到家也是呆在書房的時間最長,家裏的那些女人,對他而言,並無任何特殊的意義,而我,是他的嫡福晉,他信我,敬我,這一點,是其他女人所沒有的,在他心中,我還是與其他的女人是不同的。


    我這樣安慰自己。


    我盡責地為他打理府中瑣事,為他照顧他其他的女人,對他細心關懷,連他的額娘都稱讚我賢惠。可是,除了他的敬重,我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我曾以為,也許他的心裏永遠不會有女人位置。可是,我錯了。他不是不重情愛,不是冷心冷肺,隻是沒找到喜歡的女人而已。


    不過,他為什麽會喜歡韓青錦?


    韓青錦,這個女人,是“賢惠”的我為他娶的……


    康熙42年,冬,德妃娘娘又把叫我進宮,“蘭慧,都這些年了,四阿哥府上還是隻有弘暉一位阿哥……”她意味深長說。


    不知為何,他在子嗣上特別艱難,除了我的弘暉,沒留下一個小阿哥,他堂堂一個貝勒爺,隻有一位阿哥,是太少了,可是,他已經娶了一大幫的*美妾,還要怎樣?強忍著心中的酸痛,我道:“是,額娘,孩兒知道了。”


    “格格,德娘娘又催了?”從德妃娘娘寢宮出來,我的陪嫁老嬤嬤小心翼翼地問,她看我的眼神裏滿是憐惜,她跟了我二十多年了,這諾大的貝勒府,隻有她最了解我的辛酸,隻有她像額娘一樣疼我,憐我,好想在她懷裏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可是,我不能,我是四貝勒福晉,不能失態。


    “嬤嬤,你知道哪家有合適的人選嗎?”我問她。


    “格格,你真打算幫爺再娶?”嬤嬤問。


    我能不幫他娶嗎?德妃娘娘一而再地明言暗示,我身為他“賢惠”的妻子,還能怎麽辦?


    “格格,我倒是有個合適的人選。”嬤嬤說。


    嬤嬤口中的合適人選是他旗下一奴才的小女兒,韓青錦,才十四歲,就像我當年一樣小,長得還算標致,且低眉順眼的寡言少語,像個安份的人,隻是出身低了些,隻能做個侍妾。


    不過,這都無關要緊,要緊的是她好生養,她的額娘和兩個姐姐都為夫家生了好幾個孩子,她必定不會差,有這一點就夠了。反正在他眼裏,女人都一樣的。


    報了德娘娘,事情很快就定了下來,一頂小橋,又一個女人入了府。


    他一如既往,沒有顯示出對她的喜歡或討厭,而且,很快奉了聖旨出京辦差,又一個女人被他遺忘在角落裏。這在我的意料之中。唯一可惜的是那個女人也沒傳出喜訊。


    如果當時我知道這個女人將會改變我的一生,我想必也會學八弟妹做一回妒婦,寧死也不讓她入府吧。


    她很安靜,安靜得連我都把快把她忽略了。可就是這麽一個安靜的女人,讓我從此再也不得安寧!


    再注意到她時,是弘暉—我可憐的孩子夭折的前幾天,她去探望弘暉,還出主意如何照看我的孩子,一反往日沉默寡言的常態。


    弘暉身子一直不太好,終是無力回天,太醫說他的病情會傳染,要我們回避。他是我的孩子,我做額娘的救不了他,連陪他最後一程都不行,那一刻,我死的心都有了。


    弘暉最後的一個要求是要青錦陪他,悲痛欲絕的我來不及細想弘暉什麽時候認識的她,但凡弘暉要求的,我都會滿足他。


    他聽了弘暉的請求,也很意外,他問誰是青錦,真是個薄情的男人,連自己的女人都記不住。


    她很爽快地答應了。


    隨後的幾天裏,聽人說她把一切和弘暉親身接觸的事都搶來幹了,我以為她這麽一反常態是為了表現給他的,可是下人卻說她經常和弘暉竊竊私語,還不時地傳出低低的笑聲。他們什麽時候這麽熟稔?


    弘暉還是去了,我唯一的孩子,她仿佛也很傷心,當場就暈了過去,他眼急手快地抱住了她,太醫說她是操勞過度及過於悲傷而導致的暈厥,他看她的眼神很怪,像是詫異,像是疑惑,不僅是他,連我也看不懂這個女人了。


    看在她照顧弘暉的份上,我想對她好一點,她也像個善良的人,在那段痛苦的日子裏,天天陪著我,雖然她不擅言語,但她的心意著實讓我感動,不像其他人,隻顧著“安慰”他,弘暉屍骨未寒,李氏就傳出有孕的喜訊。


    哼,這個女人。


    弘暉沒有了,我的希望也沒有了,我不知道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皇上又賜了個格格給他,娶就娶吧,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我本想讓青錦多去侍候爺的,她給他生孩子,總比別人好。可是不知什麽原因,她居然惹得他大怒,下午她還興衝衝地送了桂花糕來給我,晚上他就讓我把她送出府,他陰沉冰冷的樣子真是嚇人,我想為她求個情,卻被他毫不留情的拒絕了。從沒見過他會為一個女人如此生氣。


    青錦出府後,他像往常一樣,盡心辦差,仿佛把青錦忘到了腦後。一晃幾個月過去,臨近過年了,想了想,放青錦一個人在府外過年,好象不妥,我跟他提是不是接她回來。他皺著眉,思索了一下,拒絕了。


    我好奇了,他不是小氣的人,可半年過去了還不肯原諒她,青錦到底犯了什麽事?然而,任我如何打聽也打聽不出來。


    過年事多,一忙起來,我也把青錦給忘一邊了。然而,他卻自己把青錦叫了回來。青錦回來後,他變得有些怪,他喜歡有空就去青錦院裏坐坐,但從不在那裏過夜。而且,聽說他們相處的情形也挺怪的,兩人各幹各的,誰也不理誰。真是奇怪。


    他的奇特行為在他的女人當中激起了波瀾,李氏第一個忍不住,她生性要強,看到他對青錦這麽特別,自然摁耐不住,她跑到我這裏告狀說韓青錦偷了她的東西,要我處罰青錦。


    我自然不會輕易相信她,但人贓俱獲,且他又在場,我唯有慎重以對,跟他商量,雖然青錦隻是個侍妾。


    “你告訴李氏,讓她不要無事生非!。”我還沒開口,他就冷冷地發話了,臉上是明顯的不悅。


    府裏的女人多了,這種爭風吃醋的事總是難免,耍些小手段也是有的,但他連查都不查就直接怪罪李氏,他就這麽相信青錦?我不解。但我感覺他很不對,他以前從不關心這種瑣事的。


    不久,皇阿瑪要巡幸塞外,我們奉旨隨駕,他暗示我帶上青錦時,我終於開始感覺到強烈的不安。


    “爺,青錦隻是侍妾,帶她去,怕是於禮不合,且其他妹妹那裏也不好交代。”我不動聲色地提醒他。


    他舉起茶杯,垂下眼瞼,裝作喝茶的樣子躲避我的目光,可我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狼狽,“你把她當丫環帶去就行了。”


    丫環?這也行?他既然連法子都想好了,我隻能照辦。隻是,這樣的他讓人很陌生。我的貼身丫環“病”了,換上了青錦,他很開心,雖然臉上沒有表露出來,但他對我多了幾分溫柔,連走路的腳步都輕快許多。


    十幾年的夫妻,我已經可以摸到他的脾性了。


    那一次出塞,徹底改變了我的一生。


    先是十五弟、十六弟突然跑來找我,指名道姓地要青錦陪他們玩。


    然後,太子第一次見到青錦,又指著要借她“用用”。太子生性*,我以為他是看上青錦,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聽說他闖了太子的行帳,把青錦帶出來了。


    再然後,是皇上傳召要見青錦,禦口親封她做他的側福晉。


    這一切,發生得那麽突然,那麽不可思議,就像做夢一樣,一個卑賤的侍妾轉眼就成了側福晉!打探了一下,竟然還是太子保的。


    我糊塗了,完全糊塗了。


    沒等我清醒過來,就發現他已經變了,變成了另一個人。青錦在跟前,他的眼神會不由自主地偷偷瞄向她,青錦不在,他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往日冷靜穩重的四貝勒已消失無蹤了。


    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我突然想起八弟妹第一次見到青錦時就對青錦充滿了敵意,連八弟妹都認識韓青錦?


    我快被這一切弄瘋了,讓人去查個究竟,得回來的真相更令人吃驚:太子、八弟、九弟、十弟、十三弟、十四弟、十五弟、十六弟,一個個都與青錦或多或少有過交往,而他們對她,都友好得不得了,甚至,九弟對她還情有獨衷。


    太可笑、太荒謬了。難道八弟妹對青錦的敵意是因此而來?可,這都是什麽時候發生的?


    接著,莫名其妙的韓青錦昏睡不醒,他心急火燎地找來太醫,太醫說她是累著了。


    我都沒怎麽使喚她,她有什麽好累的?我不敢問,因為他抱著懷裏的她,就像抱著最心愛的寶貝一樣,那麽小心翼翼,那麽關愛憐惜,他一身冷漠的眼中滿是醉人的溫柔!這個樣子的他,我第一次見!


    他喜歡上她了!出塞回來後,他對她的*愛明明白白地表示出來。


    李氏私自嫁了青錦的丫環,他把李氏禁足了一個月;他讓秦全以青錦的名義給那個丫頭送嫁妝,他親自陪青錦去看那丫頭;他抱著醉酒的她回來,沒有責怪她丟人現眼不守婦道反和她徹夜*。


    韓青錦確實好生養,很快,她就有喜了。他對她更是關懷體貼,恨不得把所有的好東西都給她,當然我懷弘暉時也沒見他這樣。


    他甚至還放任她和自己的弟弟、她的小叔們胡鬧,這還不算過分,更瘋狂的是,他明知九弟對韓青錦情深一片,十弟與九弟一向形影不離,他也任由十弟每天來看望青錦!他竟然能大度地忍讓到如此地步!


    韓青錦難產時,他不顧一切衝入血房,滿麵的驚恐與瘋狂,當年弘暉去的時候也沒見他這麽緊張,這麽傷心。


    他不要孩子也要保大人,這在皇家是沒有的事,可他這麽選擇了。


    她拚盡全力,生下個小格格,奄奄一息地躺在*上,他瘋狂了,一眼都沒看孩子,緊緊握著她的手,他的肩在抽動,他的背影是那麽的傷悲,那一刻,我幾乎相信如果她去了,他也會隨著她一起去……


    這就是他對她的愛!我從沒想過他會愛一個女人愛得如此瘋狂。


    他是多情的,也是無情的,他肆無忌憚地*著她,卻吝嗇地不願分一點關懷給其他的人,包括我。


    德妃娘娘召我進宮,跟我說要我勸他,不能為了一個女人失去理智。


    “額娘,孩兒隻能說試試。”我無法拒絕,但也知道自己無法做到。


    “蘭慧,你是個識大體的女人,你該知道四阿哥不能這樣下去。韓青錦……”德妃娘娘眼中閃過絲寒光。


    他們果然是母子,一樣的心狠。可是,我又能怎樣?


    “你要好好保護青錦母子,不能讓她們再受一點傷害。如果,她們有一點閃失,你知道後果會是什麽。”他曾經這樣對我說,語氣裏滿是威脅,看到他冷酷無情的眼神,我的心冷了。


    *夫妻百日恩,可他卻為了一個女人威脅自己的結發妻,皇上禦封的嫡福晉。但我能怎麽辦?在他的心裏,我是個十惡不赦的壞女人,他能讓我繼續安然無恙地做他的嫡福晉,已經是莫大的慈悲了,誰讓我娘家人妄想除掉她呢?


    當我知道韓青錦在香山遇險是我的家人所為的時候,當我看到他幾想將我生吞活剝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已經萬劫不複了。


    “額娘,青錦妹妹冰雪聰明,隻是太年輕,如今有了孩子,她會懂事的。”我說。


    “年輕?”德妃娘娘輕哼了聲,“蘭慧,我知道你待人寬厚,但是,有時候也不能太過善良了。”


    “是,額娘。”我答。


    “蘭慧啊,額娘知道你委屈,可是,你就多擔待點,額娘會為你做主的。”


    做主?她能為我做什麽主?我苦笑。她的話猶在耳邊,事情卻已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韓青錦的小格格被皇阿瑪破格封為和碩格格,因為韓青錦立了大功,她給爺出主意,救了不少江南受災的百姓。一時間,她成了皇阿瑪最欣賞的兒媳婦。


    她明明就是一個目不識丁的女人,什麽時候變得學識淵博,竟連洋人的東西也懂?


    她就像個謎,讓人越來越看不透。


    說要為我做主的德妃娘娘把青錦的小格格接到身邊撫養,對小格格是讚不絕口,皇阿瑪也毫不掩飾對小格格的喜歡,年宴上,一群的小阿哥小格格,皇阿瑪隻把韓青錦的小格格留在身邊,此等榮耀,羨煞旁人。


    至於青錦專*這事,再無人提及。


    韓青錦隻生了個小格格就得到如此的厚遇,如果她生了兒子……我真不敢想象。幸而她沒有兒子,可是她無法生兒子的原因卻更讓我傷心……


    “四哥,喝酒傷身,您還是別喝了吧。”


    “十三弟,你說,她為什麽就不能理解我的心?”


    “四哥……”


    “她對一個奴才都那麽寬宏大量,打碎了她最喜歡的青花瓷瓶她不隻沒怪罪還為那個奴才療傷,為何對我就這麽苛刻?我不過是……不過是……我心裏隻有她一個,她怎麽就不明白?”


    ……


    “十三弟,她說,有愛才會有忌妒,她忌妒了,她是愛我的,是嗎?可她為何如此絕情?”


    ……


    立在寒風刺骨的書房門口,聽著裏麵他壓抑痛苦的地向十三弟傾訴,我的心比這寒冬的雪還要冰冷。


    娶妻當娶賢,誰說的?賢有什麽用?


    韓青錦忌妒起來比八弟妹有過之而無不及,隻因鈕祜祿氏和耿氏有喜了,她竟然任性地帶著小格格離家。而他,則為了這樣一個不識大體的妒婦,大年三十的拉著十三弟陪他借酒消愁!


    “愛情是自私的,我愛他,如果他也愛我,我就要擁有他的全部,而不是和他人一起分享。”她曾經這樣跟我說。搶了我的丈夫還如此理直氣壯。


    “福晉,難道你不恨我們嗎?”她問我。


    恨!我當然恨!可是,我不能恨!


    “你是不能恨,卻不是不恨。我理解你。所以,你不用責備我,也不用教訓我,如果你告訴我你愛他,你不能容忍我搶了他,我二話不說,馬上離開他,但如果你要勸我和別人一起分享他,那麽,你不用說了,我做不到。”


    如果我讓她離開她會馬上離開?我凝視著她,她眼中有著痛苦、歉疚、不安、決絕……她說真的?


    也許,這是我最後的機會,我心動了。突然,他陰冷無情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你知道後果……”我一個激靈,“你走吧”這三個字到了嘴邊又被我咽了下去。我怎能趕她走?


    如果讓他知道我趕她走,我烏喇那拉一家……我不能冒這個險!


    幸好,當時我忍住了,不然,這個失去理智的男人還不知會再做出什麽瘋狂的事。


    “四哥,你也給她個兒子,或許她就不會這樣了。”


    “不,我不能。”


    “為什麽?”


    “十三弟,你知道失去最愛的人是什麽滋味嗎?我已經嚐過一次,我不想再嚐了。我寧願她恨我,也不想再次承受失去她的痛苦。我不敢,不敢……沒有了她,我……”


    最愛的人?他竟然親口承認她是他最愛的人!他竟然把她看得如此之重,難怪這些年不見青錦再有身孕,竟然是因為不想讓她再次冒險。嗬,寧願她恨他,寧願不要兒子,也不要她有事,這就是他對她的愛!


    我輸了,徹底地輸了,我的丈夫,已經全部屬於另一個女人,我,死心了……


    我不再有任何的奢求,不再有任何的期待,我努力地不再去愛他,沒有愛,就沒有妒,也沒有恨,這是她說的,隻可惜,這麽多年了,我現在才懂。


    可是,有人還是不懂……


    當我聽說韓青錦好端端地在園子裏卻差點被毒蛇咬到,嚇得渾身發冷,幸好有個小丫頭代她受了。


    他大動幹戈地派人清理園子,園子一直有人照料著,怎麽可能會有毒蟲?還這麽巧讓韓青錦碰上,這不得不讓人生疑,思來想去,隻有李氏最有可能,她對韓青錦的不滿由來已久,也不止一次向我埋怨要我約束韓青錦,我沒理她,難道她……


    若是真的,她就太愚蠢了。


    為了她,也為了我自己,我不得不去提醒那個女人,然而,我還是晚了一步,才剛走進李氏的院子,就見他的貼身隨從秦全捧著個方方的大盒子送給李氏,“李主子,這是爺送您的禮物。”


    “這是爺送我的?”李氏喜得心花怒放。我卻頓感不安。


    果然,歡喜的李氏才剛打開盒子,就嚇得連聲驚呼、麵無血色、魂飛魄散!


    我不禁走前幾步,看到那一幕,幾乎亦嚇得驚叫:一條活生生的、色彩斑斕的蛇緊緊咬著李氏的小臂不放!


    秦全不緊不慢地扯下李氏手臂上掛著的蛇放回盒中,“爺聽說李主子喜歡蛇,特地命奴才送了一條來。這是撥了牙的,爺說了,若是李主子不喜歡撥了牙的,下次會送沒撥牙的來。”


    李氏早已嚇得欲暈死過去,哪裏還說得出話來?


    “爺還說,李主子身子不好,就不要隨處走動了,在房裏好好休養個一年半載的,什麽時候身子好了再出來。”秦全說完,放下盒子轉身就走,見了我,他恭敬地行了個禮,一言不發,回去複命了。


    真是狠心的男人!李氏再怎麽說也為他生下了三阿哥。


    “福晉,求您幫我向爺說幾句好話吧,就說我再也不敢了。”李氏滿臉是淚,狼狽不堪地在丫環的攙扶下來到我麵前。


    求我有什麽用?我歎氣,如果韓青錦有個三長兩短,我的下場又比她好到哪裏?


    “李妹妹,為了你自己,還有你的三阿哥,你好自為之吧。”我憐憫地看著她,轉身走了。回去,我還要麵對他的責難呢。


    他並非不明事理之人,李氏的事沒有牽連我,有了李氏的“榜樣”,再無人敢妄動。


    隻是,專*是皇家大忌,皇阿瑪就曾身受其害,他卻默許了爺對青錦的專*,更有甚者,九弟對青錦的癡纏,我不相信皇阿瑪不知道,可他依然對此視若無睹。皇阿瑪的心思,我想了很久都沒想明白,直到爺繼承大統,當上皇帝後我才明白皇阿瑪的苦心。


    當上皇帝的爺,冷酷無情地盡一切手段去打壓曾經與他為敵的人,而集三千*愛與一身的韓青錦,卻敢維護他們,幫助他們,努力地調解他和他的兄弟之間的矛盾,她“偷偷”地去看望圈禁中的廢太子,去看望被罰跪太廟的八弟,去送被押赴西北的九弟……


    那時,我才明白,皇阿瑪是因為知道若是爺登上皇位,必定不要輕饒其他人,所以才這麽縱容他*愛青錦,皇阿瑪是希望青錦能勸阻爺,用柔情來軟化他,青錦與八弟他們情深意重,自然也會想方法保護八弟他們。


    可是,事實證明,她不能,不是嗎?廢太子死了,三哥死了,八弟、九弟死了,十弟被閑置在家了,十四弟去守陵了,所有曾經與他作對的人都沒有好下場。皇阿瑪當初為什麽就這麽肯定青錦能辦到?


    舍卻情愛,心態平和很多,我可以冷靜地去看,去想,去了解為什麽他會愛上她。


    她叫他胤禛,有外人在時,她表現得大方得體、循規蹈矩,私底下她卻叫他胤禛,除了皇阿瑪和德娘娘,沒人敢當麵叫他的名諱,可聽說她一直都這麽叫他,不管他是貝勒,是王爺還是皇上。


    她不貪心,除了想獨占爺之外,她並不貪心,更不會侍*而嬌,提出過分的要求,她也忌妒,可她不會動歪腦袋對付其他的人,她一心過她的小日子,養育她的小格格。


    她給她的小格格取名樂樂,她們母女也像樂樂的名字一樣,每天都快快樂樂的,錦軒裏除了四季常開的鮮花,最多的就是清脆快樂的笑聲。


    她很喜歡小孩,即使與李氏不和,妒忌鈕祜祿氏和耿氏,但她仍然把她們的小阿哥當自己的孩子一樣親,陪他們一起遊戲,一起玩樂。


    想必她以前也是這樣待我的弘暉的吧。她曾經給我個盒子,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喜歡把裏麵的東西翻出來,細細地把看。裏麵全是弘暉用過、玩過的東西:稀奇古怪的*,弘暉和她的塗鴉,還有弘暉用稚嫩的字記下了他的一個個夢想:


    我想去草原騎馬……


    我想去看大海……


    我想登上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瑪峰……


    我長大了要像阿瑪一樣做個男子漢……


    我要做大清的第一巴圖魯,保護阿瑪、額娘,還有青錦姐姐……


    ……


    我從不知道我的弘暉有這麽多夢想,雖然沒能實現,但他在記下這一個個夢想時,一定是豪情萬丈,開心快樂的吧。


    榮辱不驚,視富貴如浮雲,畢生隻追求專一的愛情,簡單的幸福,她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女人,像黑暗中的一縷陽光,給周圍的人帶來光明,帶來溫暖,帶來歡樂,這就是她獨特的讓人喜歡的地方吧。


    爺初登大寶時,出人意料的沒有冊封韓青錦當皇後,不過,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與其說他是顧及到我烏喇那拉一族的勢力,顧及到朝野的反對,不如說他是為了韓青錦好。


    韓青錦喜歡自由,性子懶散,不愛管事,要她統管後宮,幫他照看他的其他女人,她必定不願,也不喜歡。


    而立我,不僅可以平息世人對他獨*韓青錦的不滿,還可以讓我給韓青錦遮風擋雨,讓她可以繼續過她的逍遙日子。他真是想得周全。


    一國之母的尊榮對她都無半點吸引力,我隻能說,她真的不是普通的女人,如果她不是我丈夫最愛的女人,也許我也會喜歡上她。可惜,她這縷陽光對我和某些人來說,太亮,太燙了,燙得讓我們無法承受……


    ……


    “醒著?”


    清冷的聲音將昏昏然的我從回憶中的驚醒,漫長的一生,竟短暫如斯,閉眼,睜眼,全過去了。


    “皇上?來了怎麽也不讓人通傳一聲?”躺在*上,我無力起身跪拜,也不想,他也是我的夫,不是嗎?


    “以為你睡著,就沒讓人吵醒你。”他淡淡地問:“今兒個好些了嗎?”


    好?還能好到哪去?“臣妾老了……”該是離開的時候了,我漠然地看著他,我曾經那麽的愛他,如今,見到他,死寂已久的心竟已無法激起波瀾。


    他默然,良久才說:“不要胡思亂想,好好養著,朕明天再讓太醫給你好好看看。”


    他這是關心我嗎?是一個丈夫對妻子的關心還是一個皇帝對皇後的關心?


    “謝皇上。”我客套地謝恩。


    他沉默了。我也不語。好像沉默早已是我們最常見的相處方式了。


    “你歇著吧。朕走了。”他轉身。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也許,以後都沒有機會了……


    “皇上。”我衝動地叫停他。


    他停下腳步,緩緩轉身走回*邊,“還有事?”他問。


    難道非得有事才能叫他,難道非得有事他才能多留片刻?我很想問他到底有沒有愛過我,想問他對我是否隻剩下厭惡,想問他為何如此無情……


    “皇上,她們都是些可憐人,即使你不喜歡她們,也請對她們寬容一點吧。”我說。不問了,問來亦無用,我怕得到的答案會令自己更傷心,算了,“賢惠”了這麽多年,就讓我最後再扮一回稱職的皇後吧。


    “對不起。”一聲低低的歎息在耳邊響起,我震驚地看向他,他這是在向我道歉?他眼中那奇怪的東西是內疚嗎?


    心中酸酸的,澀澀的,原來他也知道對不起我……可是,我要的不是他的道歉,不是!


    閉上眼,不想再看他。等了一輩子,隻有一聲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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