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相信,為何還要問?”上官婉兒的話雖有責怪之意,但語氣極為平順溫和。


    袁一垂下目光,深深吸了口氣道:“以前,我一直以為能夠保護身邊人,可現在來到這如同蛛網般的宮闈,感覺自己都是被困在蛛網上,任人魚肉的食物,更何況是我身邊的人。除了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蜘蛛蠶食,我什麽都做不了?我知道你聰明,不甘於平凡,可有時平安比什麽都重要,早些回月歡宮吧!”


    “你來這兒,是因為我擔心嗎?”


    袁一笑了笑:“我是來看星星的。”


    她抬頭望著天空,沉思了良久,道:“我的祖父是上官儀,知道嗎?”


    袁一思索了片刻,起身驚訝道:“我曾在捕衙的卷宗上看到,在麟德元年宰相上官儀因密謀造反被判滿門抄斬,你怎麽?”


    “我母親王氏是權臣之後,所以,我和母親被法外開恩,沒有被處斬,隻是沒入掖庭終生為婢。”


    袁一點點頭,若有所思道:“麟德元年,皇上曾命上官宰相,起草過廢後詔書,最終武皇後沒有被廢。可上官宰相卻在七個月後,因涉嫌造反而被處斬。事情發生得太過巧合,其中的隱情明白人一眼就能看清。所以,你留在武後身邊,莫非?”


    她淡然一笑:“你都這樣想,那娘娘該怎麽看我呢?”


    袁一摸著下巴道:“是啊!她的行事作風,我是領教過的,不過,她怎麽放心把你留在身邊?”


    “因為你不了解她。”她起身拍了拍塵土,道:“時候不早了,送我下去吧!”


    袁一知道她不便細說,因此,也不再多問,上前抱住她,將她回到進自雨亭中。


    這日傍晚,在麟德宮中,見武後處理完政務,上官婉兒便將她壽誕用物清冊呈給她過目。武後邊翻閱著冊子,便詢問道:“明日就是本宮壽辰,這是同宮中各司各房,商榷的最後結果嗎?”


    上官婉兒躬身道:“啟稟娘娘,是商榷的最後結果,為了避免錯漏,清冊都由奴婢親自書寫。”


    武後翻看了幾頁,滿意地點點頭:“等壽宴結束,本宮想把麟德宮掌監的缺補上,你有推薦的人選嗎?”


    上官婉兒知道,武後想要讓她毛遂自薦,可她並不覺得自己能當此重任,因此,便道:“按照慣例,外朝宮院的掌監,必須在妃嬪等級的宮院中擔任過五年以上的掌宮,才有機會出任,依奴婢之見,鳳儀宮的孫姑姑正符合條件。”


    武後搖搖頭:“她年過半百,有時難免頭昏眼花,本宮看重的是才幹,而不是資曆。”


    上官婉兒又道:“奴婢以為,若論才幹,孫公公辦事出挑,為人機敏圓滑,是掌監的不二人選。”


    武後又搖搖頭,道:“孫滿貴就是太過圓滑,不成!難道不曾想你,自己……”話說到一半,她突然停了下來,重重合上冊子,看著上官婉兒,滿臉不悅道:“這就你最後的結果嗎?”


    上官婉兒慌忙跪下,伏地認錯道:“奴婢該死!望娘娘恕罪。”


    “知道哪錯了嗎?”


    “奴婢愚昧,望娘娘教誨。”


    “想想你的膳字是怎麽寫的?”


    上官婉兒想了一會兒:“奴婢寫‘膳’字有個壞習慣,總忘記寫右邊的兩點,奴婢知錯,請娘娘降罪!”


    武後像是明白了什麽,會心一笑,道:“關於國法寺的事,本宮記得袁一在的告密信,有這樣一句‘掌宮察覺端倪後,便趁給公主送晚膳之際,證實猜測’其中的,膳字右邊好像也少了兩點。”


    那日,孫滿貴將告密信交給上官婉兒後,她便臨摹袁一的筆跡,重新寫了封信,不過,她故意將膳字寫錯,這次,壽誕清冊上的膳字也是她故意寫錯的。


    因為,她深知武後向來厭惡被欺騙,而她更知道“紙包不住火”真相遲早被發現,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選擇一個恰當的時機,用恰當的方式讓真相浮出水麵。


    對於上官婉兒的心思,武後也很清楚,她頗有深意道:“婉兒,本宮隱約記得,你好像欠過袁一人情,有這回事嗎?”


    上官婉兒點點頭:“沒錯。娘娘真是好記心。”


    “本宮記得,還欠你一個賞賜,你寫錯字的事,本宮就不深究,算是將功抵過。”


    聽武後這麽說,上官婉兒鬆了口氣道:“奴婢辜負娘娘的厚望,理應重罰,娘娘能網開一麵,奴婢感激不盡。”


    武後道:“平身吧!你來麟德宮也有段時日了,等忙完壽辰的事就回月歡宮吧!”


    “奴婢領命!”


    上官婉兒剛退下,孫滿貴就來到殿上,向武後行過禮,道:“娘娘,奴才派出的人已到了汾州三清庵,娘娘打算何時動手?”


    武後道:“不用了。”


    孫滿貴不解道:“娘娘不是說,留著袁一是個禍害,此時為何改變主意?”


    “萬事萬物總在不斷變化。孫滿貴,你替本宮做了不少事,麟德宮掌監的差事就給你了。”


    滿臉欣喜的孫滿貴急忙跪地謝恩。


    武後望了眼窗外的月色,道:“月歡宮走了不少老人,公主還習慣嗎?”


    “啟稟娘娘,前幾日,奴才就讓內侍司選一批機靈的宮人,送去了月歡宮。他們不但,個個做事讓人稱心如意,更重要的是懂得謹言慎行,絕不會有半個多餘字傳進公主耳朵裏。”


    武後點點頭,像是自言自語道:“生在皇家,知道得越多,就活得越艱難。皇子本就為爭鬥而生,所以,本宮隻求唯一的掌上明珠能愚笨些,不配卷入無休無止的爭鬥。”


    此時,在月歡宮,袁一正躺在屋頂上,望著星空出神,突然,聽到寢殿裏的太平,大喊道:“有刺客,有刺客!”


    他慌忙趕到寢殿中,摸黑來到太平床邊,焦急護住她,詢問道:“刺客沒傷著公主吧!”


    太平打了個哈欠,道:“怎麽?出什麽事了?”


    他皺眉道:“剛才,我聽到公主喊有刺客,是聽錯了嗎?”


    太平擺了擺手:“本宮剛才好像夢到了刺客,可能太害怕,就喊了出來。對了,母後安排你來,是為抓那個曾經行刺本宮的刺客嗎?”


    他正要說話,聽到殿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心想是,護駕的宮人來了,便向太平道:“奴才的身份不能暴露,公主能幫我瞞過去嗎?”


    太平點點頭,指了指床底道:“你躲進去吧!”


    她打發走趕來的宮人後,往床邊敲了敲,道:“命很長,出來吧!”


    袁一從床底爬了出來,而後,躬身向太平道:“謝過公主,奴才先行告退了。”


    見他要走,太平跳下床,攔住他道:“喂!你這狗奴才,無緣無故吵醒本宮,想這樣一走了之,天底下可沒這麽便宜的事!”


    “奴才知錯。公主想要怎麽罰?”


    太平微微一笑,指了指梳妝台上托盤道:“本宮罰你把這些珍珠磨成粉。”


    見狀,他想起,明日就是武後的壽誕,太平為了能在壽宴上更漂亮些,便吩咐新來的宮女磨珍珠粉敷臉,可東西剛拿來,她一個不合心意大發脾氣,將伺候的宮女都全都趕了出去。


    這樣想著,他問道:“奴才笨手笨腳,怎麽不讓宮女來伺候?”


    “本宮之前說不用她們伺候,現在又讓她們來磨珍珠粉,讓本宮麵子往哪擱啊!廢話少說,趕緊把磨珍珠粉。”


    他拿起托盤裏的珍珠,皺眉道:“若不是奴才眼拙,這顆好像是渤海國進貢的夜明珠,公主真要把它磨成粉敷臉?”


    “不是真的,難道是煮的啊!罌粟的婢女都能用珍珠敷臉,本宮好歹也是大唐公主,拿顆夜明珠敷臉怎麽了?”


    袁一不再多言,握起夜明珠對著盛著蜂蜜的象牙碗,緊緊一捏,夜明珠便變作白色的粉末,從手心中落下。


    “命很長,沒想到你劈柴功夫不錯,連磨珍珠粉也這麽在行,你再努力一點,可以考慮讓你做本宮身邊的紅人。”


    袁一淡然地點點頭:“事辦完了,奴才先告退了。”


    太平拿起象牙碗道:“急什麽,幫本宮敷上。”


    “敷臉?奴才不會。”


    “本宮教你。”


    這時,袁一正笨拙用玉製的扁勺,將調製好的珍珠粉塗抹在太平的臉上,閉著眼躺在床上的太平,問道:“你每晚都在寢殿的屋頂上保護本宮嗎?”


    “是的。”


    “哦。這幾日,本宮感覺你很奇怪,先是兩日不見人影,後來又像丟了魂似的,對本宮愛答不理,到底是怎麽了?”


    他覺得,小安子他們的慘死都是因為太平的任性造成,如今,月歡宮大換血,太平不可能不知道,可看她跟沒事人似的,這種冷血無情讓人太心寒了。


    想到這兒,他積壓在心底的怒火瞬間爆發,他將象牙碗丟到一旁,眉頭低攏,怒道:“你難道不知道,掌宮和香綠他們都……”


    話說了一半,他意識到不妥,努力克製情緒,陷入沉默中。


    頂著半張大白臉的太平坐起身,瞪著他道:“喂!你這個狗奴才,剛才是在衝本宮發火嗎?本宮知道,國法寺的事被武後發現了,隨本宮去國法寺的那些人都因此受罰,可卻因禍得福被攆出宮去了,唯獨你還待本宮身邊吃苦受累,感到很不爽,對吧!”


    他滿臉不解道:“攆出宮?因禍得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皇華似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納蘭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納蘭琴並收藏皇華似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