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篤魯越來越虛弱,袁一心中也越發五味雜陳,他們雖然是對手,可篤魯是當之無愧的大英雄,他此時此刻的感覺,應該就是英雄惜英雄吧!


    他抬頭望著了眼,雨中與他對峙的吐蕃兵,心中正盤算著將篤魯交給他們後,該如何脫身時,聽到篤魯用顫抖的聲音道:“你贏了,我也沒輸。”


    看到篤魯嘴角浮現一抹得意的微笑,袁一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心想,莫非他還留有後招?


    想到這兒,他不敢再耽擱,將篤魯推向近前的吐蕃兵,而後,飛身上馬,冒著疾風驟雨,左躲右閃避過飛來的箭雨,快馬加鞭消失在叢林盡頭。


    袁一追上士兵後,按照事先製定的路線,趕去邏些城與四十五萬大軍匯合。在途中,卻遭遇了阿布紮率領的伏軍,袁一與士兵一路且戰且退,最後被逼到了一條大河邊。


    馬上的他望著麵前滾滾河水,他突然想到霸王項羽也曾被漢軍逼到烏江,最後落了個自刎的下場。此時,他意識到,已到了死地,再逃也隻是白費力氣。


    這樣想著,他從馬上跳下看了眼,等待他下令渡江士兵,神情出奇冷靜道:“追兵有十萬,我們不到八千人,恐怕我們要長眠於此了。”


    聽到這話的士兵麵麵相覷,而後,看到袁一滿臉無畏之色,他們知道一切已成定局,不由得相對而泣。


    見此,袁一喝止道:“不準哭!男兒流血不流淚!我們今天能犧牲自己,保衛國家,讓大唐免受鐵蹄入侵,就是保護自己的父母,不為戰禍而流離失所。就是保護妻兒,不至淪為供人驅使的奴役。所以,我們的死值得,也光榮!我們每個人,不僅將成為親人的英雄,還將成為國家的英雄,人總有一死,我寧願選擇慷慨赴義,也不要為膽怯,淚留半滴眼淚!”


    聽袁一說得慷慨激昂,士兵們都收住眼淚,拿起兵器,滿臉從容的等待敵軍到來。


    袁一叫過梅仁,道:“你替我做件事。”


    強忍眼眶的熱淚的梅仁,仰頭眨了眨眼,深深吸了氣道:“將軍,要卑職辦什麽事?”


    “渡過這條河。”


    梅仁難掩驚訝:“將軍,這是?”


    “渡過這條河,直奔邏些城告訴尹玉書,這是士兵的捐軀之地,讓他凱旋回唐之時,為這裏的每位士兵撿一塊河灘上的石子,交到他們的親人手中,就算一點念想吧!至於我……就不用送了。”


    “卑職,領命!”


    袁一牽著韁繩,將老白交到梅仁手中:“這馬一日千裏,你就用它趕路吧!”


    “是。”梅仁接過韁繩,拉著老白往河水中去。


    袁一呆了會兒,突然上前攔住梅仁,欲言又止道:“有件事,我想以袁一的身份,請你幫忙。”


    梅仁的淚再也忍不住,簌簌地落下:“袁哥,說吧,我一定替你辦到!”


    袁一拔出烏木劍,將蓄了三年的長須剃下,撕下一塊衣料包了,交給梅仁道:“你去長安善水觀交給太平公主,還替我帶句話,我能做的都做到了,不能做的隻有快樂,幸福的活著,希望公主能代我這樣活著。”


    梅仁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問道:“你們之間?”


    袁一搖搖頭:“沒有。替我守住這件事,追兵就要來了,趕緊走吧!”


    河岸邊的袁一看著,梅仁與老白漸漸消失在霧靄迷蒙的河水中,他摸著有些硌手下巴,陷入了回憶中。


    當身後響起雷鳴般的馬蹄聲,他方才回過神來,轉身走上前,看到阿布紮和琅格噠率軍已走近,看到琅格噠身披重孝,他心一沉,恍然問道:“篤魯他?”


    琅格噠眼眶驟然紅了,用拔劍指向他道:“你少假惺惺了,我阿爹的死都是拜你所賜!我今日特意趕來,就是要用你的人頭,祭奠我的爹的在天之靈!”


    這時,阿布紮一抬手,阻止琅格噠道:“且慢,動手前,先讓我跟袁將軍說幾句話。”


    說著,他下馬走到袁一麵前,低聲道:“我很敬佩你為國家,舍生忘死的精神。對了,還要恭喜你,你詭計得逞了,唐軍攻破了邏些城,讚普也被迫投降,打算今日與大唐簽訂類似稱臣的盟約,你可是立下了汗馬功勞啊!”


    袁一道:“既然讚普已經投降,那麽,你興師動眾地來對付我,不怕大唐來問罪嗎?”


    阿布紮冷冷一笑:“別急,我的話還沒說完。你雖然立下汗馬功勞,可惜,全是為他人做了嫁衣,你來邏些城的路線那麽隱秘,我是從何得知?你這麽聰明該懂我的意思哦!”


    “你是說唐軍中,有人向你透露我的路線,他想獨占功勞,而你又恨我入骨,你們便一拍即合。”


    “沒錯。讚普氣你殺了大帥,就向李泰仁和楊誌那個草包提議,殺了你,在吐蕃的所有功勞全都歸他們。讚普本來隻是氣頭上的一個提議,怎料他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而且還配合讚普,為你想出了一個遺臭萬年的罪名,想聽嗎?”


    悲憤交加的袁一怒吼:“夠了,別說了!”


    阿布紮笑道:“既然你不想聽,那我更要說了,第一條,拖延增兵,延誤戰機,使得天策大將軍陣亡,兩名主將被擒。第二條,威逼主將,獨攬軍權,蓄意通敵叛國。第三條,交戰之際,領軍叛逃,最終被吐蕃王子阿布紮全數斬殺,以示投誠。所以,你都是將死之人了,本不該說這些來氣你,可我太想看你死不瞑目了!”


    阿布紮邊說,邊退到吐蕃軍中,而後,他一聲令下,萬箭齊發,袁一看著自己的士兵,一個個傷重身亡,心中萬分悲憤。


    他想要,把李泰仁和楊誌兩個混蛋剮心掏肺,可卻無力回天,當他殺敵三百零八人後,渾身是傷的他,被一支力道強勁的箭射中,飛身跌入滾滾的河流中,他知道,能射出這樣箭的人隻有琅格噠,或許這就叫因果報應吧!


    隨著染紅的河水飄蕩的他,望著低沉陰鬱的天空,耳邊突然響起篤魯的說話聲:“活到我這個年紀,才懂得榮華權勢都是過眼雲煙,隻有親人在身邊,才是最重要的。”


    他心底好像有種聲音,回答道:“沒錯!親人在身邊才是最重要的。”


    他陷入極致的黑暗,恍惚間,他看到微亮的光明,像是兒時,母親縫衣點在案幾上的油燈,像是那年冬天臥在太液湖上,時明時暗的陽光,像是伴著青燈黃卷的太平眼眶滑落的淚珠。


    在善水觀的道舍中,一身青色道袍的太平坐到窗邊對著案幾上的銅鏡照了照,摸著頭頂的道姑髻,轉頭對房中收拾衣物的上官婉兒道:“婉兒,今早聽觀裏的師太說,從吐蕃歸來的唐軍今日就到長安城了,許多百姓都準備去城門口迎接他們凱旋,你從宮裏來,應該聽說了吧!”


    聽到問話,上官婉兒放下手頭的活,走到太平麵前道:“奴婢聽說,今晚聖上會在宮中擺洗塵宴犒勞三軍,如此看來,他們應該是今日回來吧!”


    太平微微一笑:“這樣便好!對了,我的頭發蓄了許久,你幫我看看是不是齊腰了?”說著,她拔下發髻中的木簪,滿懷期待地道:“婉兒,快看看,到了沒?”


    上官婉兒見太平的秀發才過肩,委婉地如實相告,道:“還差一點點,再長一年,應該就能齊腰了。”


    “還要再長一年?”


    聽到太平聲音中盡是失落,上官婉兒拿起案幾上的象牙梳,邊給太平梳著秀發,便道:“公主的秀發綰得有些卷了,奴婢給公主梳梳,興許就會顯得長些。”


    “沒錯,一定是綰得卷了,你多給我梳梳。”


    “是。奴婢方才已經問過大師太,她已將還俗法會準備妥當,明早公主跟著她走完過場,娘娘就會派人來將公主接回宮。奴婢已將道舍的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隻留下今晚公主所需之物,其他就由奴婢先行帶回宮打點。”說話間,她已將太平的秀發重新綰好,插上了木簪。


    太平環看了一眼房中陳設,歎了氣道:“沒想到,一晃就在這兒住了三年有餘,以前無時無刻都想著回宮,這一下子真有回去了,心裏頭又感覺有些不舍。這人啊,有時還真夠奇怪!”


    這時,門外響起叩門聲,上官婉兒問道:“是誰?有什麽事嗎?”


    門外的人回答:“觀外有個自稱梅仁的人說,受人之托,求見太平公主。”


    太平有些納悶道:“梅仁這個名字好像有些耳熟,可一時想不起到底是誰?”


    上官婉兒見梅仁來此,隱隱感覺到了些什麽,她呆了片刻,方才開口道:“幾年前,奴婢與梅仁在神兵司有過一麵之緣,他是袁一的朋友。”


    “哦,我記起來了。”太平說著,吩咐門外的人把梅仁請進來。


    梅仁來到道舍看到,一身道袍的太平和身著淡粉色半臂襦裙的上官婉兒,愣了片刻,恍然道:“我們是不是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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