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收獲季節的田野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一道風景,相信真正熱愛生活的人都會讚同我的觀點,金黃的麥穗隨風搖曳,遠遠望去仿佛浪湧層起的波濤,那微風拂動所發出的美妙聲音弄得人心裏癢癢,農民們欣慰的站在麥浪中間,眼角眉梢裏充滿著豐收的喜悅,“又是一個好年景。”他們撫摸著自己家來幫忙小孩子的腦袋,樂悠悠的這麽說道,雖然產出的大部分要上繳領主倉庫,還要支付各種名目繁多的什一稅,可總會有些餘下來充實農民的口袋,好收成誰不開心呢?


    我把目光從城堡外忙碌的田間地頭收回來,侍從已經斟滿了酒杯在伺候了,這座城堡真正的主人呂貝克男爵畢恭畢敬地坐在下首,招呼自己的仆人們動作快些,“您能光臨我簡陋的城堡真是令這裏蓬蓽生輝啊!”他緊張的搓著雙手,像是隻停在食物上歇腳的蒼蠅,擔心粗茶淡飯滿足不了公爵大人挑剔的胃口。


    “這也是我的光榮,男爵大人,您的領地欣欣向榮,實在令人羨慕。”我笑嗬嗬的拿起酒杯,湊過去跟受寵若驚的呂貝克男爵碰了下,弄得這位漢諾威公爵的封臣更加緊張,額頭上瞬間汗珠密布。


    “全賴上帝保佑!”男爵想來想去,磕磕巴巴的舉起酒杯說了句蹩腳的祝酒詞,然後等我先沾杯,這才小心的用嘴唇抿了口,馬上放好正襟危坐,“您的客人快要進城了,是不是需要閑雜人等先回避?”


    “您真是個細心的聰明人,我想呂貝克今年的好收成肯定能在奈梅亨商會那裏賣上個好價錢。”不動聲色的點了他一下,男爵立馬心領神會的激動起來,搓手的頻率更快了,感恩戴德的吩咐自己的手下退出房間,還體貼的從外麵把門輕輕帶上,屋子裏隻剩下站在牆角的羅洛。


    隔了很久走廊裏才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聽上去不像是一兩個人。羅洛盯著我的眼神征得同意,在門外敲響三聲之後打開房門,來者身上散發出的海風腥味瞬間撲麵而來,我微微皺了下眉,抬頭望向走進房間的幾個人,他們全都穿著帶兜帽的長衫,看起來像是苦行的修道士。


    “伯爵大人。久仰大名!”居中的來者一麵大聲的打著招呼一麵把罩在頭上的兜帽取下,露出自己的本來麵目,“短短兩年時間使奈梅亨從一個默默無聞的男爵領變成現在聲名顯赫的強大領國,您真是一個神奇的人。如果不是上帝的眷顧,那就一定是您擁有《聖經》中所羅門王的智慧。”


    我眯著眼睛沒有作聲。仔細觀察大名鼎鼎的丹麥“八字胡王”,描述他的奇聞逸事幾乎占據著每份來自北方情報的顯眼位置,有關於他如何隨自己的“藍牙”父親洗劫英格蘭,逼迫撒克遜國王“倉促者”埃塞爾雷德二世繳納恥辱的“丹麥金”更是被所有北方的傳得神乎其神,最終通過宮廷政變和內戰奪走了父親的王位,立誌成為維京人的國王。著手開始對北方三國的統一。斯文有著北方人常見的壯碩身材、金色頭發和大海一樣深邃晶瑩的藍眼睛,從青年時代便留起的八字胡修剪整齊,覆蓋了大半張粗糙的麵龐,令他看上去更顯氣概十足,這也是為什麽無論丹麥人還是挪威人都敬畏他的原因,配上威風凜凜的八字胡,他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壓迫感,尤其是牽著嘴角用手指搓撚須尖的樣子,那似乎藏有千言萬語的眼神像一把利劍。輕而易舉的便擊碎對手拙劣的偽裝。


    但我不喜歡這個人,從他露出麵孔的那一刻起這種感覺就深深地紮根在心底。魁梧的身材搭配一張狡猾的狐狸臉,活脫脫奸雄的臉譜,讓我總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京劇中白臉的曹操,他身上沒有波蘭米耶什科大公那種令人從靈魂深處不寒而栗的磅礴氣勢,反倒像牌桌上八麵玲瓏的老千,騙得你家破人亡。


    “國王陛下,請原諒我沒辦法親自迎接您,咱們的會麵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我知道您人在石勒蘇益格,便請您來到這裏,對我們倆都不算遠的絕佳地點。”我站起來欠身行禮,拿起酒杯滿滿的斟好,走過去熱情的放到他麵前,“我才是久仰大名,您的軍隊所向披靡,內外敵人無不望風而降。”


    斯文國王笑容滿麵的表情沒變,但我還是敏銳的捕捉到他眼神深處一閃而過的狡黠,“笑麵虎”三個字猛地浮現在腦海裏,他拉開椅子坐下,終於完全把身上的長罩袍脫下,粗布襯衫腰紮著條皮帶,腰間的精致的小匕首格外漂亮,“都是些過去的事情了,哪比得上公爵大人縱橫睥睨揮斥方遒的瀟灑。”他眉飛色舞的恭維一番,端起酒杯淺淺碰了下,眉宇間凝著稍縱即逝的陰鬱。


    我輕輕哼了聲,回到他對麵的位子坐下,重新叉起雙手做沉思狀,開門見山的說道:“這次會麵的目的相信雙方都很清楚,所以直接切入正題吧。”我頓了下,看看斯文國王那邊沒什麽意見便接著說,“我的問題隻有三個,第一,您為什麽會選擇我?第二,您需要我做什麽?第三,您能回報我什麽?”


    “爽快人我喜歡。”丹麥人撫掌嘖嘖的稱讚,即使演得惟妙惟肖,但掩藏不住的假情假意仍舊清晰的透露出來,好像一隻爬到肩胛骨的虱子,弄得我瘙癢難忍卻又撓不到,抓狂的難以自已,他往前探著身子,細長的眼瞼蓋住藍色的瞳孔,遮擋了全部的感情,“那麽讓我來回答您的疑問:第一,整個北方再找不到任何能與奈梅亨相提並論的力量,而且我相信您也在等待這樣一個介入的好機會,絕不會讓拋出的橄欖枝落入塵土;第二,同瑞典人戰爭的情報想必您早就洞若觀火,我的軍隊在挪威輕易取勝,卻丟掉了重要的中樞基地萊斯島,使得本土西蘭島受到敵人的直接威脅,現在我手頭沒有軍隊,隻有臨時征召的民兵和領主武裝,裝備差士氣低,補給也不太理想。您提供什麽,我都照單全收;第三,隻要雙方合作,我能回報您的很多,大家各取所需,如果您要求預付定金,我的錢窖裏堆滿了英格蘭繳納的丹麥金。我願意用等重的黃金換取物資。”


    “聽起來是筆不錯的買賣。”我沉吟著把酒杯湊到嘴邊遮住半張臉,不動聲色的做了個鬼臉,這個比泥鰍還滑的家夥看似給出優厚的答案,卻壓根沒有提及任何核心利益。處處打擦邊球避開實際問題,或是用模棱兩可的片湯話搪塞。稱得上經驗老道的職業流氓,這也讓我在心裏對他的戒備更深一層。


    “這麽說我們達成一致了?”斯文國王端起酒杯驚喜的推過來,他沒想到問題解決的如此輕鬆,顯然出乎意料,“願上帝保佑您,尊貴的公爵大人。丹麥將與奈梅亨戮力同心,攜手共圖霸業。”


    “誰會拒絕與這樣一位有著維京英雄血脈的王者合作呢?”我虛與委蛇的同他碰杯,裝作很熟絡的樣子保證,“從今天算起的第十天,足夠的物資將被轉運到您指定的地點,我希望奈梅亨的貨船能運回吃水等深的黃金,那泛著光芒的小東西,雖然是造成原罪的禍首,但我會把它完完全全的獻給教廷。”


    “上帝一定會保佑您。虔誠的公爵大人,讚美您如冬日初雪般純潔的信仰。”他舉著酒杯遙遙對我表示欽佩。然後滿飲而盡,“收到奈梅亨的物資後,我將立刻組織對占領萊斯島瑞典人的反擊,打通被他們封鎖的卡特加特海峽,把兵力投送到對岸,徹底終結這場戰爭!到那個時候,歡迎奈梅亨的朋友前來做生意,我會對您敞開大門,無限量供給優質的毛皮和木材,當然還有名貴的琥珀,來報答您伸出援助之手的慷慨。”


    “那就這麽愉快的決定了?”我笑眯眯的伸過手,同他擊掌為誓,長時間的對視火花四濺,一個演技高超的虛情假意,一個將計就計的順水推舟,但兩個人心裏都明白,對方不是可以長久合作下去的夥伴。


    隨後敲定了具體交貨的時間地點,斯文國王帶著滿意的微笑由羅洛引導從暗道離開,我並不想讓呂貝克城堡的人知道來者的身份,他們位於漢諾威公國的北方邊境,經常和丹麥人打交道,難免會有認識斯文的人,到時候再泄露了此次會麵的消息,傳出去瑞典人聽說了豈不尷尬?


    “咳咳……”萊昂納多拄著拐杖顫巍巍的從密室裏走出來,捶著自己弓身一樣彎曲的後背咳嗽,這次會麵堅決帶他同行,也是希望能幫我相麵識人,剛才全程的所有對話他全都隔著幕牆聽得一清二楚,建議自然提的客觀中肯,“狡猾的商人,也是優秀的君王,挪威的奧拉夫同他相比簡直一文不值,亡國是遲早的事。”


    “英雄所見略同,他是個有主意的人,做不了聽話的牽線木偶。”我扶著老家夥的肩膀湊到耳邊,一字一頓咬著牙低聲說,“所以我準備幹掉他,把整個丹麥攥在手中!”


    萊昂納多聳聳肩,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原因呢?為什麽要幹掉人家?丹麥可是個皈依的基督國家,你毫無理由的與基督兄弟作戰,教廷和皇帝都會很生氣的,由此而來的後果可要想清楚。”


    “暗奉異端、褻瀆上帝,借口胡亂編編信手拈來,總之那是你們情報部門的事情,讓大家看到就好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還記得教皇霓下登位後頒給奈梅亨的敕令嗎?我有權組織教軍討伐異端,這是場宗教戰爭,皇帝陛下沒機會指手劃腳,等他反應過來,奈梅亨已經把丹麥囫圇吞下消化了。”


    老家夥抿著他牙齒快掉光的嘴巴,慢悠悠的說道:“先說好了啊,丹麥人設在尤姆斯的商站可要完整的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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