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那些聽到天際響徹羽箭破空而來呼嘯聲的敵人一定麵如死灰,以為自己聽見的是來自地獄的死神召喚,那聲音淒厲決絕,仿佛氣流在被撕破時痛苦的哀嚎;等到羽箭鋒利的金屬尖端鑽入皮肉直攪得一塌糊塗,神經末梢才反饋回難以忍受的痛感,可惜為時已晚,生命的跡象隨著流淌的鮮血點點滴滴的消逝,滲透彌散進肮髒的泥水,如同聖經裏講述的那樣歸入大地母親的懷抱。


    “不要停!持續攻擊!”羅洛鬥誌昂揚的模樣像個真正的騎士,事實上人們早就把他當做未獲封號的準騎士,能夠陪在奈梅亨公爵大人身邊出生入死,這是多少人渴望已久的榮耀,而騎士的虛名與之比較多少有些相形見絀了。


    來自奈梅亨本土的騎士嫻熟的搭弓上弦,整套動作一氣嗬成的毫不拖泥帶水,仿佛流水線上擰螺絲的鉗工,千百次的反複操作讓他們對準備——發射的流程早練就如臂使指般的順遂,每次胳膊的發力起伏全是收割生命的前奏,騎士們甚至不用刻意的觀察目標的傷亡狀況——拋射帶來的巨大引力和慣性能將地麵上任何活動的物體牢牢釘入泥土,無論對方身著考究的威尼斯鎖子甲或者從東羅馬城市淘來的敘利亞紮甲,都難以抵擋人類智慧和自然力量帶來的雙重打擊。


    第一波進攻的叛軍丟下滿地狼藉的屍體和扭曲哀嚎的傷兵,好像日落退潮的海浪,層疊的漸次退去,雨後科莫湖上的濕鹹味道被山巔湧起的氣流壓迫著衝掉戰場濃重的血腥,瀕死的敵人背著滿身羽箭,如同掙紮在火山灰裏的劍龍,徒勞攪拌肮髒的泥水,卻仍舊難免絕滅的報應。


    “停止射擊!”羅洛的命令被幾個傳令兵送達城牆的各個角落,騎士們收起拉滿的弓箭,一邊氣喘籲籲的調整呼吸。一邊欣賞自己奮力“勞動”的傑作——他們不間斷的射擊幾乎耗光了身邊的囤積的存貨;而對方則為決策的魯莽付出慘痛的代價,沒有配合著盾牌和重步兵的交替推進,隻能用人數來填補攻守勢的不對等。


    “要是你跟我說羽箭不夠了,我對上帝發誓一定會把你的腦袋擰下來!”看著愁眉苦臉奔向自己的羅洛,我心底大叫不妙,他可是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淡定主,臉上都掛不住的淒慘愁雲至少說明情況糟糕,恐怕到了傷筋動骨的地步,“這才堪堪第一波進攻,千萬別關鍵時刻掉鏈子。”


    羅洛抹了把胡尖上掛著的水珠。小心翼翼的回答:“壞消息是城中儲備的羽箭確實不多了。好消息是存貨足夠我們再撐過兩輪上次那樣的攻擊。必須及早改變策略,大人,否則我們不得不硬碰硬的同敵人拚消耗了。”


    我沉默著背手踱步,靜聽城頭騎士們緊張備戰的喧嘩。一朵烏雲又從白雪皚皚的山巔露頭。悄悄地往日頭的方向挪,似乎剛剛彌散的疾風驟雨有再接再厲的跡象,但天不遂人願,方有些勢頭的雲層遇上山穀中的對流風,瞬間服服帖帖的消失於無形,寄希望於老天幫忙的念頭看起來行不通。


    “吩咐侍從準備戰馬,一旦敵人逼近就用騎兵逆推,堅決不能讓他們挨著城牆。”我憂心忡忡的用腳踩了踩地麵汙濁的泥水,形勢所迫。即使天時地利均不在己方也必須硬著頭皮頂上。


    “敵人又開始進攻了!”傳令兵扯著嗓子大聲疾呼,從他急切的表情不用想便能感覺到敵人此次來勢洶洶。


    “在我沒想出好辦法之前,告訴大家都打起精神來,偽王的軍隊雖然是些烏合之眾,但數量上的優勢仍舊能像密密麻麻的成群螞蟻。逐漸蠶食力大無窮的巨象。”我閃身躲過匆匆奔馳搬運箭支的侍從,認真的囑咐羅洛,後者正忙著重新紮結實自己的綁腿,額頭浮出一層汗珠。


    “我明白,大人,請您放心,對於一名騎士來說,每一場戰鬥都應該認真對待,因為誰都不知道,這會不會是自己的最後一戰。”羅洛最後把纏好的綁腿紮緊,挺拔的身姿威風凜凜,扶住腰間長劍的模樣簡直像個散發迷人光芒的小太陽,這樣豪情萬丈的少年將獲得多少少女的青睞和追求?


    吸取了上次的教訓,偽王阿杜因學乖了,他將自己的攻城部隊排列成三部分,中間的隊伍略微靠前,構成整個進攻陣型的前導和拳頭,這種陣型在野戰中很流行,被稱為“野豬頭”,如果兩翼再搭配一定數量的騎兵,便能夠反噬對手的側翼,打擊相對薄弱的背後,最終摧垮整條防線。


    “祭出這種變相的‘三段擊’了,三支隊伍互相掩護交替攻擊,最大限度分散防守方的火力……”我喋喋的念叨著,目視隊列不整的叛軍踉蹌邁入屍體橫陳的戰場,興奮的巴塞爾投索兵緊繃索套,等待反擊的時刻,“別管誰的進攻序列在前,給我瞄準一點狠狠地打,隻要一支被打殘,剩下兩個也蹦躂不出大天去!”


    催促進攻的號角從阿杜因的陣地響起,混在隊伍裏負責指揮的軍官將手中的武器高舉過頭,得到信號的士兵們加快了行走的速度,由小跑慢慢變成狂奔,“野豬頭”的陣型馬上散亂無章。


    “放近了打,都穩住!”我用劍背敲著一個忍不住要射擊的投索兵,厲聲約束麵容漸趨凝重的戰士們。千軍萬馬撲麵而來,不是誰都可以控製住情緒淡定如初的,自己表麵上指點江山的氣定神閑,其實腿肚子早抽得轉筋了,借著幾近破聲的嘶吼和色厲內荏的打人來釋放快要爆表的壓力。


    敵人已經邁過屍體最密集的區域,這說明他們絕對處於城牆上遠程火力的覆蓋範圍之內,眾人全都急切的扭頭望著我,畢竟隨著雙方之間距離的一步步縮短,勝負易手的可能性也變得難以預測。


    外人都看不到我攥著的手心裏水洗似的冷汗,緊咬的後槽牙支撐行將崩潰的神經:“再等等,再等等……”隻有通過近距離的突然射擊才能將投索和弓箭的威力發揮到最大,盡可能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


    打頭的敵兵是個扛著長矛的高個子,從他裝備的整齊鎧甲看,應該是個有身份的貴族或者在野騎士,但錢袋子的囊中羞澀又讓他買不起騎乘的戰馬,不得不自降身段的加入偽王的叛軍,同一群市民、佃戶出身的“戰友”擁擠著步行作戰。狂奔的顛簸讓他的臉頰顯得紅彤彤的,沉重的鎧甲摞在瘦削的身體上反倒不像保護的防具,更類似一架束縛住手腳的刑枷,加重了他奔跑的負擔。


    “放!”我盯著他緋紅的臉頰和偷窺下隨風飄揚的縷縷黑發,果斷下達了射擊的命令,早就等得不耐煩的戰士們猶如衝破堤壩的滔天洪流,瞬間噴湧著一瀉千裏!騎士的羽箭第一批射出,它們不需要太多的準備時間便脫弦而至,迎麵撞上鮮活的血肉之軀,頃刻造成大麵積的傷亡。


    憋足了勁的投索兵也不甘落後,他們虎虎生風的搖著索繩,眯眼瞄準中箭栽倒者背後不知所措的敵人,密如雨下的打了個結實,讓僥幸躲過羽箭攻擊的敵人無所遁形,頓時哀嚎遍起抱頭鼠竄。


    “我的騎士呢!”疾射風頭強勁,正是騎兵出擊的最佳時機,我扯著嗓子衝羅洛大吼,後者用同樣沙啞的聲音吼回來:“準備就緒,隻待您一聲令下了大人!”話音剛落,像是在回答我,埋伏多時的羅澤領著騎士們從藏身的地方一擁而起,追著敵人的屁股狠命亂揍,使得左中右三個方陣無法相互救援,情況登時變得愈發混亂,自顧不暇的叛軍組織不起有效的反撲,進攻陷入困頓。


    “就是現在!”我指揮士兵轉動控製木柵門升降的絞盤,削尖的柵欄在地上刻出幾道深溝,被韁繩束縛著按捺不住的戰馬感覺籠頭一鬆,猛地尥開四蹄飛馳而逝,百十名頂盔摜甲的騎士匯成滾滾鋼流,咆哮著傾斜進首尾不能相顧的敵陣中,如入無人之境般楔開可怕的口子,那破碎的邊緣飄揚流淌的,不是鮮血和皮肉,而是殘肢斷臂首級肌腸,場麵令人慘不忍睹……


    近千人搏擊的戰場攪成一鍋爛粥,順風順水衝殺的騎士很快迷失於敵群,原本乘勢突擊的他們驀然回首才發現自己前後左右的戰友不見蹤影,猙獰的叛軍士兵紛紛圍上連刺帶拽,活生生把雙拳難敵四手的的騎士從馬背上拖下來,各種兵器不由分說照著麵門便招呼,直捶得血肉迷糊難辨。


    羅洛緊盯著我的臉捕捉決策前細微的表情變化,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我默默承受著騎士不斷倒下的事實,放棄繼續投入兵力扭轉頹勢的做法:“吹號角收兵,把巴塞爾人派出去接應撤退的騎士……”


    (對於這段時間的斷更深感抱歉,也對每位忠心讀者的守候表示感激,話說我也三個禮拜沒有回家了——找什麽借口!!最近真的特別忙……從今天開始,更新基本上恢複正常,請繼續關注奈梅亨的霸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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