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禱彌撒後隨即舉行盛大的祈祝宴會,人生地不熟的本狄尼克主教當然拿不出那麽多錢來操持,燒錢的對象換成財大氣粗的坐地戶梵蒂岡教廷,戰後的羅馬也確實需要這樣一場宴會來提振信心,所以無論從招待規模還是菜式的豐盛程度都堪稱一流。作為晚宴主角的本狄尼克主教當然成了眾人紛紛恭維和祝酒的對象,輪番攻擊下來,不勝酒力的主教狼狽的舉手告饒,興致極佳的教皇霓下笑嗬嗬攔下其他躍躍欲試的貴族,囑咐侍從送主教大人回房休息,小心照顧這位甚得歡心的客人。


    奈梅亨公爵自然也在宴會的邀請之列,前來獻殷勤的主教和貴族趨之若鶩,但我均禮貌的謝絕了他們祝酒的好意,坐在邊上的丘紮拉祖主教心知肚明的幫我推了不少熱情的“追求者”。


    “你的借口還真糟糕,公爵大人,腰傷未愈?大家又不是沒見過您牛飲狂吞的樣子。”老主教總算撿到了樂子,拿我開著玩笑。


    “我記得教會的戒律也不讓神職人員飲酒,可您杯中裝的是什麽?”不服輸的我立刻反唇相譏。


    老主教滿不在乎的聳聳肩,“難道你忘了,這裏是梵蒂岡,上帝仆人的居所,這幫人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都能被原諒。”他淺酌了一口猩紅的葡萄酒漿,幹癟的嘴唇像是塗了血,“再說,這不是引人墮落的酒,而是基督為世人流過的血,我們在懺悔……”老主教挑著眉毛補充一句,“快樂的懺悔!”


    我仰脖將剩下的半杯酒一飲而盡,然後使勁嗬兩口氣用手掌攏住自己聞聞覺得差不多了,這才跌跌撞撞的推開椅子站起來:“那您繼續快樂著。(平南)我要去找角落‘方便’了,如果有人問……”


    “公爵大人不勝酒力,恐怕已經癱倒在自己的嘔吐物裏憋死了。”老主教戲謔的望向我,“如何?”


    我滿頭黑線:“如此受人尊重的您不該這麽說話的……”


    避開幾個過分激動的醉漢。我蹣跚著走上樓梯。腳步不由得淩亂起來,“明明是裝醉怎麽還真暈了?”我費力揉著眼皮。終於確定自己走的方向沒錯,穿過幾條黑黢黢的走廊,一名身著黑袍的牧師等在入口。


    本狄尼克主教背對房門坐在靠近壁爐的椅子上,他把手中的燒材丟進熊熊燃燒的火堆。頭也不回的說道:“這種見麵的方式讓我想起在君士坦丁堡擔驚受怕的日子,那段回憶可不怎麽美好。”


    屋子裏燒得很暖和,甚至有些悶熱,手帕大小的玻璃窗上蒙著一層白色的薄霜,那是室內外溫差巨大所致,帶我進來的牧師點燃一顆蠟燭便默不作聲的退出去,伴著木材燃燒嗶嗶啵啵的爆響。房間裏隻聞我們二人的呼吸。


    “相信我,主教大人,誰都有不美好的回憶……就這方麵,我比您要淒慘得多。”拉過一把椅子麵對麵坐下。我搓了搓有些發燙的臉頰。


    他典型的希臘下巴總是驕傲的昂著,讓人隻能看到兩個細長的大鼻孔:“我不是來聽您講故事的,公爵大人,我故意喝了那麽多酒才讓自己顯得像個醉鬼,時間寶貴,請撿重要的說。”


    我舔舔嘴唇,盯著本狄尼克深不見底的眼睛,緩緩開口:“我需要您的幫助,主教大人……”


    “幫助?”他反問一句,“現在的羅馬還有您辦不到的事情,竟需要我這個外來戶的幫助?”


    “不開玩笑,大人。”我沒時間分辨對方是在開玩笑還是真的犯傻,狂跳的心已經快跳出喉嚨了,“也許您沒聽說,也許您揣著明白裝糊塗,但請認真聽我說完並且發誓保守秘密,您能做到麽?”


    本狄尼克主教用心尋慮片刻,肯定的回答:“願聞其詳。”


    “我收到家裏送來的情報,奈梅亨遭到以法王羅貝爾為首的敵軍襲擊,現已淪入敵手,我的妻子蒙難,兒子不知下落……”感覺眼淚就要湧出,我馬上把頭扭向壁爐,視線中的火苗漸漸模糊,“他們把豐收的田野燒為白地,摧毀了整座城市和堡壘,屠殺我的子民,奴役他們的姐妹孩童,徹底將奈梅亨變成一個隻存在於地圖上的名字。”說到這我反而鎮定下來,淚水被胸中複仇的烈火烤幹,凝視本狄尼克主教的眼神愈發堅定,“我要報仇,讓罪惡的敵人血債血償!”


    主教在胸口劃著十字:“上帝啊,請保佑無辜之人的靈魂得以飛升天國,阿門!”他皺起眉頭,既困惑又悲憫的說著,“以暴易暴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辦法,這麽做隻會讓仇恨世世代代的傳遞下去,想想那些可憐的例子……不過我是您個人的朋友,蘭迪,遭遇這種事情任誰都難免被怒火操控,有時候怒火不是魔鬼奴役我們柔弱意誌的工具,而是幫助人類堅守信仰的武器。”他把一隻手按在我的手上,另一隻手握著十字架抵在我的額頭,“去做一個男人該做的事情吧,我的朋友,我隨時聽候差遣。”


    “謝謝您,主教大人,您的恩情我絕不會忘記。”我低頭親吻他碩大的紅寶石戒指,感激的熱淚盈眶,“一艘快船,我需要一艘最快的船,無論是羅馬海軍的戰艦還是跑貿易的商船,隻要能把我掩人耳目的送到熱那亞便好。”


    本狄尼克主教點點頭,旋即又搖搖頭:“找船很簡單,可該如何掩人耳目?全羅馬人都盯著您呢!”


    我抬起頭,一五一十說出早已想好的計劃:“明天一早有叛軍迫近羅馬的消息就會傳遍全城,為了梵蒂岡的安危我將領軍出征,自然能堂而皇之避開眾人的視線;而您安排的快船,可以對外宣稱是搭載丘紮拉祖主教赴任……一旦我乘船離開羅馬,大人,接下來的事情均與您無關,沒人會懷疑到您頭上。”


    “‘卑劣者’蘭迪,這名號果然名副其實。”主教答應著,伸手與我擊掌為盟,“願上帝保佑您,我的朋友!”


    第二天早上,丘陵地區特有的晨霧還未散去,城門剛剛開啟不久,準備忙活一天生計的市民才走出家門,幾名驚慌失措的斥候便打破了羅馬清晨的慵懶:“敵襲敵襲!科爾諾山區的叛軍已經攻占卡爾索力的前沿要塞,他們就要到羅馬了,快逃命啊!殘暴的山民要來搶劫啦!”


    壞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總是比好消息更容易傳播,不到一頓飯的功夫,連跳蚤街討飯的瞎子都能繪聲繪色的向周圍人形容山民是如何隻用一隻手就掰斷了卡爾索力要塞的鐵柵門,仿佛這一切是他親眼所見。“……那些科爾諾的雜種足有聖彼得教堂的門廊那麽高,一口便能吃下整隻成年的公牛,他們長著魔鬼的犄角並且雙眼噴火,酷愛折磨未婚的處女和漂亮的男童,趕緊逃命吧,越快越好!有人傳說看到了所羅門王七十二柱魔神之一的斯伯納克――一名騎蒼白色馬匹的武士,擅長驅使毒蟲殺人……這是撒旦的詛咒!他妄圖攻打上帝仆人的居所!”


    沒腦子的聽眾全都被如此聲情並茂的描述嚇壞了,尤其那些頭發長見識短還愛嚼舌根的家庭婦女,更是鬼哭狼嚎花容失色,紛紛擁擠推搡著以光速逃回家中,留下滿地狼藉的破鞋爛褂,以及仍在眉飛色舞編故事的瞎子。


    “有點過了吧……”我撇撇嘴角問羅洛,後者無言以對,我倆繼續並轡而行。教皇霓下聽說了叛軍入侵的消息,急火火的派人召我入梵蒂岡商量對策,走在街上正好目睹剛才誇張的一幕。


    聖彼得教堂內亂成一團,人人麵露戚容,個個如同驚弓之鳥般驚慌失措,身著紅衣的樞機主教們愁眉苦臉的枯坐對泣,我冷眼看著這群昨天還借著酒勁睥睨天下的懦夫,心裏鄙視的無以複加。


    “公爵大人,您可算來了,我們都在等你!”教皇霓下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拽著我的胳膊不撒手,聲音哆嗦著祈求,“城中都傳科爾諾的山民有魔神幫助……就是那些幫助所羅門王開疆拓土的魔鬼,上帝啊,太可怕了……他們剝皮抽筋、生啖人肉,走過的地方全寸草不生,淪入地獄……”


    我:“……”這謠言真是三人成虎,越傳越離譜了。


    “現在隻有依仗奈梅亨的軍隊了,公爵大人,請再一次拯救梵蒂岡吧!”教皇霓下,或者說當年的奧多西斯主教哭哭啼啼的直往我胳膊上抹眼淚,活像個被恩客玩了還不付錢的妓女,我咂麽著嘴角,品不出什麽滋味――推了這麽個人上位是該慶幸有了好擺布的傀儡,還是憂心他更容易讓心懷不軌的歹人控製呢?


    “您放心,霓下,奈梅亨的寶劍任憑驅馳!”我瞥見旁邊氣定神閑的丘紮拉祖主教,他一準看透了這點糊弄小孩的伎倆,“我這就回去收拾兵馬,天黑前便出城迎敵,由我親自坐鎮,羅馬定保無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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