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棒殺的衛兵旁並排升起另外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麵目猙獰殘破的好像讓野狗啃食過,事實上這家夥也好不到哪去,半張臉缺了皮肉,一隻眼珠恐怖的懸在鼻梁邊,令每一個走過他跟前的人都不忍直視,除了幾隻早早停在遠處等待的烏鴉和圍著木架焦急轉圈的喪家犬。(..tw好看的小說)。


    我盯著半空中搖搖晃晃的兩具屍體愣神,它們仿佛兩盞太陽下熄滅的宮燈,代表某種黑暗統治的結束。衣著破爛的農民扛著領到的武器,那股新鮮的興奮感很快在奈梅亨士兵的嚴厲管束下煙消雲散,他們抱怨著排成七扭八歪的縱隊,浩浩蕩蕩跟上行進中的大部隊。“你看,還是會有願意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我不知道在對誰喃喃述說,腦海裏再次浮現出發前的情景。


    “大人,廣場上圍了好多人,秩序亂得很,我擔心場麵難以控製。”一名士兵急匆匆的跑進來,指著屋外上氣不接下氣的喊著。


    “慌什麽。”我翻遍了麵前的酒杯,卻找不到一個幹淨的,隻得悻悻把剩的半壺麥芽酒丟到離自己最遠的地方,聽著傳來的清脆碎裂聲,心底竟變態的感到舒爽,“你說外麵已經聚了好多人,是真的嗎?”


    “向上帝發誓,千真萬確,全是馬蒂尼的農民,零星有幾個昨天沒來得及走的小販子,把廣場圍個水泄不通,直勾勾的瞅著奧托男爵在中間氣急敗壞的罵人。”他一邊說一邊無意識的搓著手,似乎要抓住虛空中的什麽東西。“萬一人群中混著奧托男爵的人,趁亂鬧事怎麽辦?”


    “好啊,由他們鬧。正好來個一網打盡,省得以後再費工夫。”我滿不在乎的咧嘴笑著,代號四不用召喚便自動出現在身後侍立待命,我把臉轉向她,擠出賭場裏老油條常見的奸猾表情,跟連著吃了三個莊口一樣,語氣輕佻的調笑。“走,給你看看什麽叫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太陽爬在不上不下的高度,光芒被山巔擋著。斜斜投出半陰半陽的影子。我經過士兵撥開人叢的通道,望見綁著手腳的奧托男爵狼狽的用臉拱地想站起來,難聽的罵聲不絕於耳,圍觀農民一個個麻木不仁的注視著曾經高高在上的領主老爺。沒誰要上前幫他、也沒誰敢說話。活像許多呆滯佇立的複活節島石像,麵對洶湧澎湃的大海萬年如一日的沉默,直至地老天荒。


    “噤聲!公爵大人來了!”維持秩序的士兵推開不知所措的農民,有點狐假虎威的厲聲嗬斥。


    “天啊,真是公爵大人!”“快閉嘴,如果你不想被拔掉舌頭的話!”“殺人魔頭來了,趕緊回家!”


    我聽著眾人亂哄哄的對話,突然覺得場地中央掙紮的奧托很可憐。雖然他依然處在中心的位置,但角色卻發生了反轉。人生大抵都如此吧。生長、蓬勃、巔峰、垂暮、滅亡……從台前到幕後、從萬眾矚目到無人問津的,奧托不過在短短兩天的時間裏體會到其他人用一生也無法徹悟的世態炎涼。權力的舞台永遠不缺少主角,誰都不是明星,我們隻是一時之豔,贏家是恒久的時間。


    “可惜你高估了自己,明明隻配做棋子的命,非要躋身當紅星,對不起,我沒資格憐憫你,因為同情,不是我們這些假麵人應有的品質。”我酸楚的笑笑,眼神變得堅定,不由自主提高了聲調,“來人啊,去把他扶起來。”


    奧托灰頭土臉的麵頰帶著些微擦傷的痕跡,五官因過度憤怒而扭曲,當一名騎士視作精神支柱的尊嚴掃地,那份蕩徹的悲涼足以摧垮最堅強的**。他醒了醒嗓子,像以前的樣子輕蔑的吐出口血痰,有那麽一瞬間竟使我產生“視死如歸”的錯覺,“上帝會懲罰你的,‘卑劣者’蘭迪,一定會的!”聲音始終低沉的徘徊在喉嚨裏,卻遠遠勝過任何歇斯底裏的瘋狂吼叫。(..tw)


    “沒錯,我會謙卑的等待上帝的懲罰,不過你看不到了,男爵。”我背著手慢慢走向他,依稀可聞在場的人集體屏住呼吸。


    “無論去了天堂或者地獄,我都等你,哈哈!”奧托癲狂的笑著,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做到的還擊。


    可憐。我搖搖頭沒搭理他,轉身掃視噤若寒蟬的眾人,隨著我目光的移動,他們紛紛縮頭縮腦的躲避,麵對權威,人們總下意識的選擇服從。“傷腦筋啊……等等!”順次低頭的人群中終於有個挺直腰杆的漢子,我的視線停留在那個人身上,對方絲毫沒有躲閃的意思,讓他顯得比周圍軟脊梁的奴才高大不少。


    “你,出來。”我盡量平易近人的說道,小心翼翼的像在做中學時的生物實驗,生怕嚇著籠子裏的小白鼠。


    那是個骨瘦如柴的年輕人,至少他的眼神中閃爍著常年受生活重壓而呆滯的中年人所不具備的生氣,略顯畸形的大腦袋、黑白相雜的亂糟糟頭發、突兀得嚇人的鎖骨、佝僂的脊背,均為自小營養不良的後遺症。


    “您叫的是我嗎,大人?”他眼珠渾濁的動了動,猶豫著開口問道,膝蓋還是不由自主的彎了。


    也罷,這大體跟中國人見了當官的總想跪下來震天價的喊“青天大老爺”差不多,“年輕人,你叫什麽名字?”


    “我沒有名字,那是高貴的領主大人們才配擁有的,我……是個低賤的農民,因為跑得快,大家都叫我‘兔子’。”他剛一說完,馬上惶恐的改口,“這名字太髒了,入不得您的尊口……”


    “兔子?”我哈哈大笑,“恐怕野狼見了你得嚎啕大哭,瘦的沒多少肉,還不夠塞牙縫的!”


    “嘿嘿……”有人捂嘴偷笑。氣氛活躍了點。


    倒黴男爵的喋喋不休太煩人,我皺皺眉頭,代號四立刻心領神會的示意手下往奧托嘴裏塞了把馬糞。“回答我,兔子,你是馬蒂尼的農民嗎?”


    “我們家世世代代給馬蒂尼的領主老爺幹活,爸爸、爺爺、爺爺的爸爸、爺爺的爺爺……”他扳著手指往前數,沒查出幾個便糊塗了,淳樸的直掉渣,“我生在這、長在這、以後也會死在這。這是我們的命,牧師老爺說是上帝的安排。”


    “上帝的安排神聖不可變更,有人生而高貴。有人生而卑賤,隻要做好命中注定的事情,死後必能升入天堂。‘弟兄們呐,你們要忍耐。直到主來;看呐。農夫忍耐等候地裏寶貴的出產,直到得了秋雨春風。’”《聖經》中能記住的段落不多,好在有句應景的,我拉來上帝這張虎皮做大旗,成功唬住終其一生隻在出生地方圓五十裏範圍活動的農民,“你的家人呢,兔子?”話鋒陡然一轉,犀利切入。


    瘦的沒肉的兔子沉默了。皮包骨的臉根本藏不住任何心思,我的問題戳在痛處。他快哭了,“死了,全死了。”顫抖的聲音哽咽著,“爸爸前年替爺爺應了領主大人的征召,同巴切諾男爵打仗再沒回來;爺爺去年頂我的缺上了戰場,因為領主大人拒絕支付俘虜的贖金而掉了腦袋;我妹妹不願意去城堡做仆役,跟一個跑行商的貨郎私奔了,管家老爺便抓走母親去充數,後來聽說被賣給人販子好償還領主大人借的高利貸;我弟弟……他頭兩天餓死了,管家老爺帶人拿走家裏僅剩的糧食,凶神惡煞的諾曼人要和我們打仗,城堡必須儲備足夠的補給……我弟弟隻有兩歲,胳膊那麽細,自打從娘胎出來連飽飯也沒吃過,我苦苦哀求管家老爺發發慈悲,可他嫌我多嘴,讓人把我吊起來狠狠抽了一頓……牧師老爺說過,這是上帝的安排,這是我們的命……”


    苦大仇深,正是我要找的典型,雖然幸存的良心在胸中隱隱呻吟,但事已至此,總得犧牲傀儡和羔羊,權力像隻利齒流涎的怪獸,不斷渴望新鮮的獻祭。“請如實告訴我,兔子,你恨過自己的領主大人嗎?”


    “什麽!”“天啊!”“我的上帝!”這句話果然產生如期的效果,人群轟然議論著,仿佛爆炸的衝擊波。


    “您……我……”“兔子”語無倫次的瞪大眼睛,“我怎敢憎恨自己的領主!他的權力是神聖教會承認的!”


    “他代表上帝和教會保護這片領地的人民,本應負起自己的責任,讓大家過上安定的日子,而不是食不果腹、民不聊生的地獄生活!他墮落於魔鬼,背叛了《聖經》的教義,便不再是你們的領主!”我亢奮的揮舞手臂,跟電視台推銷假藥的謝頂主持人似的,“隻要你,還有你們……”眾人悚然驚醒,目瞪口呆的望著發神經的公爵大人,“我,蘭迪.阿德裏安.奈梅亨.雷焦卡拉布裏亞.霍夫曼,虔誠的衛教者和忠誠的帝國騎士,睿智的擎旗者,異教徒的噩夢,弗裏斯蘭、丹麥以它們之間海岸線的主人,皇帝陛下和教皇霓下雙重冊封的奈梅亨公爵,有權代表梵蒂岡處置背教的叛徒與失職的領主!隻要你們請求我,表達自己真實的訴求!”


    鴉雀無聲!奧托嘴裏塞著馬糞悶聲在笑。


    “如果我請求您,他會死,我也會賠上性命,不過這一切都不會受到上帝的詛咒和懲罰,是嗎?”兔子成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不對,他會死,而你會好好活著,考慮下我的建議――”他果決又灰暗的臉上重新泛著光,“你能在奈梅亨得到土地、希望和新的生活,拋開所有悲慘的過往,隻要跟隨我的隊伍回到北方。”


    “土地、希望、新的生活……救贖!”不少人在兔子的重複中豎起耳朵,我分明看到奧托已是一具屍體。(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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