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滴雨點從堆疊的不能再高的雲層中墜下,準確打在我的臉頰上,清冷的感覺瞬間冰封了整副軀體,也趕走顛簸的疲倦。頂點小說我擦掉飛濺的水珠,不防又有一滴、兩滴,乃至更多的雨點如斷了線的珠子般織成水網,遮蔽住烏黑的天幕,把猝不及防的所有人都澆成狼狽的落湯雞。


    “這該死的鬼天氣!”歐文費力抽出陷在泥裏的腳,氣急敗壞的抱怨,昨夜的大火驚著了栓在外麵的戰馬,待天亮再派人去尋找,它們早跑得沒了影,隻追回誤入農家的一匹笨重的駑馬,所以除了我,剩下的人不得不步行前進,歐文還不願意折了身份去騎驢,難怪他一路不停地發牢騷,“上帝啊,簡直是地獄!”


    我十分同情的望著他,豆大的雨點攜重力勢能狠狠砸在臉上,痛得睜不開眼睛,“帶人去前麵看看,別耽誤了行程。”歐文現出不情願的神色,雖然稍縱即逝,但仍舊讓我準確的捕捉到,“山路危險,我怕大雨會造成洪水,將大家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堵在這,得盡快通過。”


    “我明白。”他幹脆割斷綁鞋的皮帶,吆喝著打赤腳叫人跟自己走,“雨再下大點,誰都走不了。”


    雨簾愈發密集,漸漸匯成震耳欲聾的轟鳴,馬兒吃力的哀嚎著,終於走不動了。腳下這條所謂的大路其實不過兩丈寬,常年的人走馬踏使它坑坑窪窪崎嶇異常,雨中更顯泥濘。足沒到駑馬的小腿。我往下拽了拽淋濕的兜帽,這玩意吸飽了水,已經無法遮擋漫天大雨。反倒濕漉漉的貼著額頭,弄得人相當難受,“把馬牽住,我下去走!”牽馬的士兵聽命按住不停掙紮的馬兒,幫助我下到泥水中。


    該如何形容此刻的感覺呢?就像小腿被章魚的觸手吸住,黏糊糊帶著引力,拚命把你拖進深不見底的泥潭。我天真的想邁開步子,卻踉蹌著差點摔倒,身體歪歪斜斜的前傾。雙腿還紋絲未動的紮在原地。


    “這該死的鬼天氣!”我不由自主學著歐文的話罵了句,真是不身臨其境不了解情況到底多惡劣,那些蹣跚趕路的士兵,嘴上不敢說什麽。心裏肯定恨死了我這個不知變通的公爵大人了。


    兩腿交替的次數屈指可數。時間過了很久,我身邊的景物幾乎沒有變化,一棵兩人合抱粗的大雲杉搖曳在風雨中,俯身凝望腳下半天挪不動半步的兩足動物,簌簌的婆娑著,仿佛正嘲笑他們的渺小。


    我粗粗的喘氣,雨水順著鼻翼的紋理流進嘴角,品起來有股鹹鹹的腥味。“天黑前是到不了沃韋城堡了,可是……誰能告訴我現在是什麽時候了?”脫力癱坐在泥地裏。我自暴自棄的用髒汙的手掌抹了把臉,結果越擦越瞅不清東西,天空陰沉的仿佛世界末日,如果此刻有人開啟上帝視角往下俯瞰,一定會發現我們的隊伍像條曲曲彎彎的泥鰍,拱在崇山峻嶺的沼澤裏動彈不得。


    “大人!”代號四的聲音穿透層層雨簾,清晰灌入耳廓,我眯起眼睛,仍舊尋不到她的身影,“大人,斥候新報!”我輕輕哼了聲算是回答,擰歪著想站起來,一雙溫柔有力的手抓住胳膊,幫我脫離泥濘的束縛,“兩裏外有一支軍隊正往這邊來,依照距離和規模判斷,對方應該是從沃韋城堡出發的。”


    簡直越忙越亂!我懊惱的皺皺眉頭,歎息著掃了眼慢騰騰經過身旁的隊伍,一籌莫展的拿不出主意,“這狀況你也看到了,後退和躲避壓根不可能,怎麽辦?”索性把問題踢回去,聽聽代號四的意見。.tw


    她同樣讓瓢潑大雨澆得透透的,但黑色的長袍連邊角都沒沾上髒東西,幹淨的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蓮,難道她走路腳不點地靠飛的?我疑惑的撓撓頭,代號四思考片刻,語氣堅定地說:“既然躲不開,索性硬碰硬的幹一架!”


    “幹一架?靠他們?”我苦笑著指指泥地裏東倒西歪的士兵,毫無信心的攤開雙手,“開什麽玩笑!”


    “攻敵不備可是您最擅長的戰術,忘了嗎?”代號四抻開兜帽,撣掉沾著的水珠,擺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樣子,“大雨、泥地、山嶺、森林,任何一個條件都夠您肆意發揮的,想當年在布雷薩諾類……”


    “這樣的遭遇戰,嘖嘖,真是為將者夢寐以求的啊!”我連忙打斷她的話,哪怕代號四現在已經可以平淡的提起那場導致她家破人亡的戰爭,作為始作俑者的我卻還是過不了心裏的門檻,準確的說,是一種發自肺腑的罪惡感在懲罰我敏感的靈魂,她越平淡我越害怕,“命令每隊的長官馬上來這裏碰頭,另外,吩咐你的人小心偵查,我需要精確的情報,人數、裝備、軍隊構成、騎士數量等等。”


    大雨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反倒愈發傾盆,新征召的馬蒂尼農兵走在隊伍的最前方,逡巡著堵在半路,高低不定的爭吵聲斷斷續續飄進耳朵,似乎遇到了困難。我緊緊閉著嘴,目不轉睛的盯著眼皮底下鬧騰的隊伍,將自己完美融入周圍的環境,連同身邊潛伏的兩百多名士兵,一起化身烈火中紋絲不動的邱少雲。


    “還得等多久?”歐文有些不耐煩的問道,說實話他這個在奈梅亨赫赫有名的“太陽花”騎士,無數貴婦農家女騎白馬的夢中情人,自打跟了我形象氣質便一落千丈,什麽稀奇古怪的罪全遭過,再看看他如今的模樣――雜草般的頭發、粗糙的皮膚、淩亂的胡須,整個蛻變為中世紀的行為藝術家,簡直同以前英俊瀟灑的熟男判若兩人(雖然生活在中世紀的人大多都能歸類到行為藝術者的範疇裏,不過像歐文這樣名聲在外靠臉吃飯的小白臉――我承認他不是個表麵光的繡花枕頭,還是相當注意儀容儀表的)。


    “幻想自己是株沐浴著雨水茁壯生長的蘑菇……”行為藝術男臉上露出迷惑的樣子,我這才意識到跑題了,趕緊改口,“耐心是一名戰士應具備的品質,尤其在敵我形勢瞬息萬變的戰場上,能夠耐心堅持並敏銳發現對手弱點的人方可取勝,你就把它當做一次試練,臻於至善的修行。”


    歐文擠出“鬼知道你在說什麽,反正我不理你了”的表情,老老實實把頭扭向山路上爭吵的農兵。除了埋伏在靠山一側密林裏的戰士和代號四帶走的部分士兵,其餘人全打亂編製混入農兵的隊伍,眼下這嘈雜的場麵也有他們的功勞,停滯的人群將本就不寬的山路堵個嚴嚴實實。


    “來了!”黑衣人敏捷的從樹上跳下,身輕如燕的像隻靈巧的猴子。我明顯感覺到空氣一凜,仿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令時間為之停滯似的,念頭未消,吵鬧的農兵忽然安靜,我咽口吐沫,知道敵人出現了。


    灼人的緊張感拉長時空,雨滴徐徐下墜,然後摔在地麵碎成璀璨的幾瓣水花,狹路相逢的雙方想必均未調整好狀態,麵麵相覷的沒有絲毫動靜,伏在身側的歐文握著長劍的手神經質的顫抖,我倆對視一眼,清楚瞅見彼此瞳孔深處藏不住的焦慮,這屬於動物預知危險的第六感,無論捕食者或是獵物。


    戰馬的嘶鳴、隱隱的說話、泥水飛濺的聲音,率先回過神來的敵人派出一騎,後者驅馬接近嚇呆的農兵,雨幕中瞧不仔細,隻大概從衣著和模樣上判斷,以為遇到了集體逃難的農奴,立刻興奮地歡呼,因為依據通行的不成文規矩,任何人都有捕捉無主農奴並將其變為私人財產的權力,遙遙望去足有幾百人的逃難隊伍,於他們來說,無異於一筆天上掉下來的橫財!


    一定是敵人眼中放出的貪婪精光喚醒了農兵自衛的本能,他們好像突然啟動開關的玩具,嘩然四下奔逃,許多人叫泥潭絆倒,顧不得髒手腳並用的爬行,希望早點離開這恐怖的地方,作為土生土長沒見過世麵的農民,一群拿著武器的士兵,幾乎堪比戰神般的存在,就更別提高頭大馬上虎視眈眈的騎士了。


    見過聖誕節時案板上死到臨頭的鴨子嗎?逃命的農兵比它們好不了多少,歇斯底裏的絕望呐喊和被按倒挨揍的慘叫竟穿透層層雨簾,響徹寂寥空曠的山穀。歐文給了我一個眼色,那意思很明白,是在詢問進攻的時機,我嚴肅的搖搖頭,否定他的建議。敵人行進的隊形確實亂了,但前後距離不大,隨時可以組織有效的反擊,再說他們壓陣的主力尚未鬆散,貿然攻擊絕對會踢到一塊硬鋼板,在沒有把握迅速掌控戰場主動權之前,單以奈梅亨的兵力承受不起持久戰的代價。


    “等待。”我比著嘴型,無聲的繼續做隱忍的捕食者。(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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