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虛的沃韋城堡一鼓而下,蜂擁而入的士兵很快填滿這座不大的石頭建築,像群野蠻的土匪,大肆搜刮原來主人的財物和庫藏。麵對幾十個風中瑟瑟顫抖哭泣的老弱婦孺,我說不出話也的確無話可說,因為無論如何安慰,也改變不了奈梅亨讓他們家破人亡的事實,我隻不過做了這個時代的勝利者都會做的事,居其屋、搶其財、占其妻女、役其奴。客觀的講,我還算人道,至少沒有把奧登男爵的妻兒賣為奴隸,允許他們在忠仆的護送下攜帶一定量的個人財產離開,可仇恨的種子已經埋進那個一直用怨懟的眼神盯著我的男孩心底,無需多麽細心的澆灌,這種子便能生根發芽,最終長出惡毒的罌*粟,或害人或害己。我的目光掃過男孩和同他手拉手的女孩,他們的母親敏感的緊緊摟住兩個孩子,顯然誤解了我的意思,“求求您,大人……”雖然軟弱而怯懦,與生俱來的母性卻讓她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勇氣,竟敢向勝利者提出要求。


    “堅強點,母親,不要向魔鬼祈求饒恕!”男孩雖然年幼,說的話卻成熟果決,他掙開母親的懷抱,氣勢洶洶的指著我的鼻子,如果不是年紀太小,我相信他更願意拿把劍架在仇人的脖子上,“受詛咒的魔鬼!希望你記住我的臉,我發誓一定會親手送你去見上帝,讓全知全能的天主來審判你犯下的滔天罪孽!”


    “希爾斯!”被兒子的言行嚇壞了的母親趕忙拽過男孩,語氣愈發卑微的懇求,“開開恩吧,大人。他還小,孩子的話是不能信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麽,他是個孩子,大人!”


    “你的名字是希爾斯?多大了?”沒理會女人絮絮叨叨的告饒。[..tw超多好看小說]我蹲在地上保持和男孩同樣的高度,興致勃勃的問道。


    “再過兩年就該到佩劍的年紀了!”他針鋒相對的回答,單薄的身體裏隱隱爆發著說不清的力量。


    “確實是個孩子。”我站起來,隨手摸了摸男孩毛茸茸的頭,他厭惡的躲開,兩隻眼睛噴射出怨毒的烈焰。“你不會明白的,孩子,複仇會讓你變成一個怎樣的人形怪物,當你決定背上複仇枷鎖的那一刹那,魔鬼便終身如影隨形。上帝不會再眷顧你,他甚至從此聽不見你的祈禱。”


    “即使死後無法升入天堂,我也甘願承受地獄的烈火,隻要能殺了你!”名叫希爾斯的男孩咬牙切齒的咒罵。


    “有趣的小家夥。”我說不出滋味的笑著,擺擺手示意手下把他們放了,“走吧,去實現你的誓言吧,我倒想看看。你到底可以堅持多久。”士兵慢吞吞的解開綁住俘虜的繩索,依舊不相信公爵大人這麽輕鬆就把敵人放了。


    “願上帝保佑您,仁慈的大人。我會為您每天向上帝祈禱的!”如蒙大赦的母親慌忙拉著一雙兒女,一邊語無倫次的感恩一邊踉蹌著往後退,生怕凶神惡煞的公爵大人臨時又改了主意。


    入城的小插曲過後,城堡的廣場上堆滿從地窖裏搬出的各種什物,歐文和其他幾個人在指揮士兵有條不紊的打包裝運,幹得熱火朝天。“大人。火生好了,外麵冷。請進去暖和暖和吧。”一名士兵小心翼翼的說道。


    城堡大廳靠近火堆的位置躺滿傷員,一路走來他們中有的人已經犧牲。.tw[]有的人彌留昏迷,有的人還在堅持,但所有人對歸家的渴望是熾熱和強烈的,這也是支撐著大家繼續走下去的信念。


    “死了幾個?”我別過臉不去看痛苦的傷員,似乎這樣能讓心情好受些,結果卻止不住聲聲入耳的呻吟。


    “七個。”士兵答道,“加上之前犧牲的,總共一百一十九人。”


    我沉默著點點頭,小心躲過一個傷員伸出的胳膊:“找塊幹淨的地方把他們都火化了吧,既然生前並肩作戰,死後也得不分彼此,記住,骨灰必須得好好包裝,我答應過我的戰士,會帶他們每一個人回家!”


    “我明白了,大人。”士兵哽咽著應下。


    夜幕很快降臨,餓了一天的戰士們忙活填飽肚子,我捧著盛滿肉湯的盤子,食欲懨懨的吃不下飯。歐文幾個圍坐一圈,埋頭塞食物發出狼吞虎咽的聲音,跟幾頭搶食的殼郎豬一樣,作為騎士,隻想著執行命令消滅敵人便好,至於如何消滅敵人,那就是公爵大人要考慮的事情了。


    “大人,您沒胃口嗎?”對於代號四永遠神秘莫測的出場方式,我已經習慣得不能再習慣了,仿佛她擁有一扇萬向門,總能輕鬆的出現在離我最近的地方,“難道今晚的肉湯不可口?”


    一口熱湯含在嘴裏,我動著喉結緩緩咽下,不緊不慢的說:“胃口還好,倒讓你嚇得夠嗆,有事嗎?”


    “沒什麽大事。”歐文他們相當恐懼這個總裹著一襲黑衣且散發死亡味道的女人,見她站在自己身邊立刻狼狽的逃開,唯恐避之不及,連飯盤都丟在原地,“您要是吃好了,我有東西請您一觀。”代號四說著,變戲法似的從背後取出紮得嚴嚴實實的布口袋,足有搪瓷的洗臉盆那麽大。


    作為常年在戰場上廝殺的人,哪怕是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我也敏感的捕捉到,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你手裏拿的什麽?”拿的什麽?冥冥中有個聲音在述說答案,可我自欺欺人的不想理會。


    代號四不聲不響的解開口袋的死扣,每打開一層,血腥味便愈發濃重,直到吸引的大廳裏的人全注視著這邊,“您太仁慈了,所以,我替您做了惡人。”三顆鮮血模糊的人頭安安靜靜的躺在包裹裏,麵目已不可辨,但我知道,這就是希爾斯母子三人,那個憤怒的複仇少年,再不能實現他的誓言了。


    “我親口允諾放了他們,你這麽做,不是在替我分憂,而是製造更多詛咒我的冤魂。”胃裏翻江倒海的難受,我強忍著惡心起身,往門口踱了幾步,可腦海始終盤旋著少年怨毒的眼神,久久揮之不去。


    “人死了,詛咒就失去了作用。”代號四又變回那個冷酷的“埃尼德斯”,那個戰場上英姿颯爽的女騎士,那個睥睨風流的公爵之女,而不是奈梅亨塔樓裏無助的小女孩,抱著肩膀嚶嚶抽泣。


    “做也做了,看也看了,讓人拿出去埋了吧,別耽誤了大家的胃口。”月亮很圓,照亮了籠罩在夜色中的大地,卻照不亮一顆灰冷的心,“過了前麵的重重大山,該能看到萊茵河碧波蕩漾的水流了吧?”


    “千山萬水,回家的路很難呀……”代號四果然帶著一身死亡的腐敗味,令人發自心底的不寒而栗,而如此豔絕的女死神,誰見了都會膽戰心驚的。


    長夜漫漫,我翻來覆去和衣難眠,似乎黑暗中有什麽東西徘徊不去,是那個哀怨的少年希爾斯嗎?或者死不瞑目的奧托男爵?又或者數不清的死於奈梅亨鐵蹄下的亡靈?睜大眼睛望著深邃的天花板,思緒綿綿的隨意飄忽,太吵了!我捂住耳朵,那些亡靈圍著耳朵竊竊私語,嘲笑我、挖苦我、詛咒我……前麵的路,一眼望不到盡頭,身後的路,更幽黑難適,踽踽獨行的我,該何去何從?


    “害怕做噩夢嗎,大人?”是代號四,自從經過上次的刺殺事件,她便形影不離的跟著,雖然大多數時間看不到人,但她就隱藏在某個離我很近的角落裏,時刻準備應付突發的危險,所以,當她出聲時,我一點沒覺得奇怪。


    “我怕的不是噩夢,是一夢不起。”循著聲音的方向,我環抱著腿,把下巴搭在膝蓋上,“噩夢總有醒來的時候吧,回到現實,便不會再記得那些使你害怕的東西了,可我的噩夢,從夢境延續到現實,一環套一環,沒有盡頭,沒有希望,也沒有答案……是在夢裏吧,我們現在?”


    “照這麽說,大家都在陪你做著醒不來的夢,用信仰、用熱血、用生命,而您卻放棄了放棄了繼續做下去的想法。”代號四的聲音換到另一邊,移動的很快,“明天的路要怎麽走,幾百人等著您的命令呢!”


    “明天的路……就靠這幾百人走得下去嗎?”白天黑夜,堅強的奈梅亨公爵和膽小的穿越男相互轉換角色,一個渴望榮耀,一個向往溫暖,懷疑與自信交替爭鬥,撕扯我分裂的人格,有時真的不知道――我,究竟是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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