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蘊秋的筆很穩,手也很穩,速度雖然不快,卻無一絲的錯誤。(..tw無彈窗廣告)


    周圍都是天工坊的,能進入天工坊的人,對於法陣都有很深入的研究,他們個個都覺得自己的基礎應該是十分的紮實了,可這會兒看楊蘊秋一點一點兒地把繁複的法陣拆成一個一個,零散的結構,精準無比滴抓住核心,簡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越是懂的人越明白,這種準確,要有多麽困難。


    在楊蘊秋沒有拆解之前,他們根本完全看不懂,但隨著他的動作,這些陣圖卻變得十分清楚,好些學徒一瞬間都有了一種自己動手繪製法陣的衝動。


    司徒先生臉上的神情,卻越來越嚴肅。


    終於,楊蘊秋的工作做完,每一個陣圖都變成了零碎的小模塊兒,核心都被抽取,畫得清清楚楚。


    司徒先生愣了愣:“……不可能。”


    不說他,現在連他身邊的那些弟子們也看出來。半身鎧甲上的法陣核心,和楊蘊秋另外繪製的,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的法陣的核心,有很大的相似之處。


    並不是結構相似,而是繪製手法,凡是認真看了,全都能看得出兩者同出一源,應該屬於同一個陣法師繪製的東西,就算不是,二人肯定也有很親密的關係,或者是師兄弟,或者是師徒。


    這怎麽可能!?


    大半個天工坊的人都不相信,自己的招牌半身甲所使用的法陣核心,會和那種陰毒的東西扯上關係。


    就在大門前,第一任坊主和長老們留下的天工十戒,其中最重要的一條,便是隻做堂皇之器物,不可令利器助人為非作歹,霍亂天下。


    固然如今那些規矩也不是所有的天工坊門徒都能嚴格遵守,但楊蘊秋畫出來的那種東西。別說製作,多看一眼,想上一想,也要受罰的。


    “我要知道。製作蝙蝠三號的,是不是司徒先生?”


    司徒先生嘴唇動了動,終究還是點頭,蝙蝠三號是他的得意作品,二十年前,因此而一舉成名,也繼任了天工坊長老之位。


    “可這兩把飛劍,不是我做的。”


    司徒先生臉上又紅又白,心緒翻騰。


    二十年前和現在不一樣,司徒先生現在也很宅。尋常不離開天工坊,但在二十年前,他已經不是宅了,而是有點兒病態的不喜歡外界。


    那會兒,他十幾年呆在地下室他的工作間裏工作。吃喝都由別人送到眼前,簡直一步也不肯離開,除了工作之外,根本不見任何外人,他可以說是整個天工坊繪製法陣,製作鎧甲最多的人,作品數不勝數。就現在,隨便在外麵某一個犄角旮旯裏,說不定都有他早期的作品存在。


    當年還有很多人故意去找他的作品,就是想撿漏,都快形成一個職業了。


    楊蘊秋冷冷地抬頭:“這兩把飛劍,是我父親楊靜亭從當年企圖誘殺他的人手中所得。他不大懂陣法,那會兒情勢緊張,也就沒給別人看過,隻是留下了繪影圖形。”


    司徒先生瞠目結舌。


    天工坊裏也鴉雀無聲。


    大家也不知道是先接受前任大國師楊靜亭有後這個大炸彈,還是要麵對更悲慘的問題――天工坊裏有人暗中牽扯進去延國有史以來影響最大的血案裏去?


    好半天。司徒先生才嘶啞著聲音道:“楊公子,你不要亂開玩笑,這種玩笑,不是鬧著玩的。”


    楊靜亭的兒子,是隨便能認的?


    “我永遠都不會隨便拿我父親開玩笑,更不會消遣我朋友的父親。”


    楊蘊秋的聲音很輕,可這會兒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每個字都重如千鈞,在場的天工坊弟子們,額頭上的冷汗都滲了出來。


    他們都隱隱聽出,楊蘊秋不是開玩笑。


    那麽說,他真的是大國師的兒子,親生兒子!


    簡直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如果隻是知道楊蘊秋是國師的兒子,他們隻會感歎,最多覺得國師有後,也是好事。


    但現在,這個國師家的公子跑到他們這兒興師問罪了!


    如果隻是製作了什麽陰毒的法陣什麽的,雖然也很嚴重,可對天工坊來說,並不會太難處理,但是,要是和二十幾年前那一件龍城血案牽扯上關係――那天工坊絕對撐不住。


    當年天秀穀穀主任芳雷霆一怒,人們至今印象深刻,那是真的和瘋了一樣,哪怕令天下大亂,哪怕讓天秀穀成為眾矢之的,也要複仇。


    雖然過了二十多年,可昔年大國師的故舊親朋,依舊在世,也都一直懷念那個人,再者說,多少百姓供奉他的牌位,每年到他生辰死忌,天下百姓都披麻戴孝,痛哭流涕,要是知道還有誰涉入了件事,說不定會有無數個死士,拚得性命不要,咬也要把他給咬死。


    楊蘊秋年輕,又沒怎麽在亞京這邊呆過,呆在邊城和蠻荒森林裏的時候多,一直無法真正理解他父親對延國的意義。


    那是真正的擎天之柱。


    當年支柱崩塌,延國百姓如喪考妣,秦國當年的國主,也長歎一聲,卻笑談延國的文帝是自斷脊梁,可悲可歎。


    天工坊還想流芳百世,絕不會願意和這種事扯上一星半點兒的關係。


    “我,我必然會查清楚,好給你一個交代!”


    司徒先生以往也威儀深重,今天心卻亂了,但還是立刻做了決定,先確定了楊蘊秋的身份再說……


    他話音未落,外麵圍堵的,正竊竊私語的弟子們,就讓開一條路,司徒先生抬頭,看見天工坊年紀最長的三長老劉威,由兩個小弟子攙扶著,到了門前。


    “司徒,這件事你不清楚,我來給楊公子一個交代。”


    三長老微微顫顫地進屋,慢慢挪動腳步,到了楊蘊秋身前。居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tw好看的小說)


    楊蘊秋一飄身,轉了個方向。


    別說弟子們驚呼失聲,司徒先生都心下大驚。


    三長老閉上眼。他已經老態畢現,頭發雪白,臉上皺紋也多,看著到像壽數將盡的模樣,一開口,聲音喑啞。


    “楊公子想得不錯,當年那件血案,天工坊也有一孽徒攪了進去。”


    這個老人到像是想開了,麵上的神情漸漸鎮定,“那是二十四年前。老夫的關門弟子陳汝城正式出師,因為他的年紀小,又是我的關門弟子,資質也高,我就多寵愛了幾分。到讓陳汝城他性子打磨的不夠,過於驕傲,我就想著,讓他出去見見世麵,多走動走動,或許能把他這性子磨得綿軟幾分,別的不說。不要總是動不動就得罪人便好。”


    三長老眼中帶了幾分追憶。


    “出去遊曆了半年多,等陳汝城再回來,技藝果然嫻熟,性子也定了,而且一回天工坊,他就主動跑去閉關。以前這小子就是命令他閉關。他也不怎麽樂意的,一閉關,就是半個月,半個月之後,他抱著兩把飛劍。誰也不肯看,偷偷摸摸半夜就出了門。那時候我注意到了,隻是想著弟子長大,有了自己的秘密,也很正常,做長輩的管得太嚴了,反而會讓孩子們有逆反的心理,等我那徒弟回來,手裏就拿了一塊兒天外隕石,是上好的煉製陣法的材料,他很高興,特意把隕石送給了我,我們師徒兩個,就一塊兒研究要怎麽使用它,才不至於浪費。”


    “然後忽然有一天,有人說大國師受了傷,傷勢很嚴重,亞京好幾個名醫和煉丹師都去看過,都說傷了大國師的武器很陰毒,直接傷了神魂,一時半會兒,實在無法治愈,大國師隻好暫時閉關療傷,我當時還驚訝,畢竟大國師可是九品高手,除了天秀穀的那一位,延國就沒有能和他比肩的人物,就算是天秀穀的那一個,比起他也差幾分,怎麽就輕易傷了,我一時很好奇,就想著一定要看看能傷了大國師的武器,到底是什麽東西。”


    三長老臉上露出一抹痛苦,“……以我的麵子,這點兒小事,大國師也不會不答應,那天,我便帶著陳汝城一起去看,大國師很和氣,自己閉關,便說他已經繳獲了那兩件武器,特意讓人拿出來,給我看看,估計也是希望我能看得出這東西的來曆。”


    “可惜,我這個老頭子眼拙,沒有楊公子抽絲剝繭的本事,自然沒看出來,隻覺得法陣刻畫精妙,基礎功紮實的很,到像是高手做製作。當時我也沒太當回事,回去之後還拿那陰毒的東西為例子,把我的弟子們訓誡一番,要他們嚴守規矩,不可以自己的技藝為惡。”


    “不過,汝城的情緒卻有些不對,他從國師府邸一回來,整個人就沉默了,我還當他還想著那兩樣武器,也就沒有在意,隻是安撫了幾句,就放他繼續去琢磨自己的第一件兒招牌作品,雖然出師了,可這小子還沒有一樣拿出去看得過眼的好作品。”


    三長老說到這裏,情緒便有些不對,旁邊的弟子連忙拿了藥茶,讓他一連喝了半碗,他才繼續道,“時間一日日地過去,汝城也一天比一天沉默,我隻是覺得他太悶了,再悶下去,恐怕就和司徒師弟一樣,整日連話也不會說,不過做我們這一行的,安靜些好,靜不下心來,怎麽能做出自己滿意的東西,然後就到了那一天,那一天下著大雪,陛下驟然發難,整個楊家,都被屠戮殆盡,血流成河,真正的血流成河,大國師那會兒正閉關,知道消息之後,突破重圍,重傷趕去,卻已經晚了。”


    那一個晚上的事情,他也不敢多說。


    事實上,那是整個龍城,整個錦城的傷痛,所有人都噤若寒蟬,到了今天,那一夜的事情,知道的已經不多。


    隻有大國師那一次展現出來的,唯一一次驚世的才華,令人目眩神迷,久久難忘。


    “那一夜之後,汝城忽然就病了,我滿天下找了不知多少名醫,都說不能治,汝城是心病,我就想。他能有什麽心病?他就是個普普通通的陣法師,是個器修而已,年紀又輕,最大的煩惱不過是靈石耗費的太多了。零花錢不夠用,師父不讓我熬夜繪製陣圖而已。”


    “我百般詢問,他始終不說,一碗一碗的藥灌進去,隻能吊著命而已,又過了幾個月,我愁白了頭發,還是救不了他,他終究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才忍不住和我吐露。當年他一個好朋友讓他幫忙打造了兩把……很陰毒的飛劍,沒有任何陣法波動,暗算人的時候,哪怕是九品修士,恐怕也察覺不到。事成之後,他的朋友就以一塊兒隕石相贈。”


    三長老不覺落淚。


    “那小子其實不是為了隕石,是為了……他的朋友。”


    一番話說出口,整個天工坊,鴉雀無聲。


    楊蘊秋也半晌沒有說話。


    “那個陳汝城的朋友是誰?”


    三長老搖頭:“我也找了,找了很久,卻不知道是誰。隻是那小子很相信他,說他是難得的君子,還說他德高望重,居然肯折節下交,後來我就想,或許是文帝吧。除了文帝那樣的君王,還有誰能讓他如此信任,甚至不顧天工坊的戒律,也要幫那人打造那種東西。”


    其他的天工坊弟子都低下了頭。


    這件事要是傳揚出去,天工坊恐怕要受到很大的打擊。不隻是名譽上的,官府和天秀穀,多年來一直沒有放棄追查當年血夜的罪魁禍首,被牽連了的人還不知有多少,他們天工坊,仔細想,就是被清算,也並不很冤枉。


    不過,如果確實如三長老所言,楊蘊秋並沒有把天工坊給扯進去的意思。


    都這麽多年了,陳汝城又已經死亡,根本沒必要追究。


    從天工坊離開,娃娃不覺歎氣:“雖然又查清楚一個疑點,可其實跟沒有進展也無差別,當年文帝究竟為什麽發瘋,他傻了不成,會殺了自己的國師!”


    在娃娃看來,按照網上的說法,文帝和楊靜亭應該算是一對好基友,楊靜亭在很多地方都能給文帝幫助,兩個人雙劍合璧,威力無窮,文帝是要多腦殘,才會莫名其妙地自斷臂膀?


    楊蘊秋也弄不明白。


    索性他一向心寬,即便是這麽嚴重的事,他想不明白,也就不再去想,一回到家裏,付寧幫忙請的管事就送來一張帖子。


    “周彬?是誰?”


    付寧推薦的管家還是很有本事,恭恭敬敬地道:“公子,周彬是周家的大總管,周家如今的當家是雲燁華,可大總管也很能管事,據說兩個人之間有齟齬,並不和睦。”


    楊蘊秋還是有些迷糊,不過,就算給忘了,娃娃也忘不了:“啊,對了,雲燁華,你忘了雲燁華,他現在可是周家的當家,秋哥,人家算起來,還是你的娘親的丈夫……”


    娃娃一說,都渾身別扭。


    雲燁華是周蘭芝的丈夫,不是什麽未婚夫,他就是明媒正娶了周蘭芝,兩個人一塊兒拜過天地祖宗,是正正經經的夫妻。


    楊蘊秋拿著帖子,實在覺得很燙手。


    這會兒他沒心思玩爭奪家產的遊戲,真的一點兒心思都沒有。


    “先吃飯。”


    楊蘊秋把帖子一扔,就回去吃飯,心裏卻知道,恐怕他是楊靜亭兒子的事情,已經傳揚開來,要不然周家的人不會找上門。


    其實,到現在才傳開,已經算是慢的,還是這件事關係重大,知道的人都不會輕易說給別人聽,他的身份才能保密至今,要不然單憑他這張臉,一進亞京,恐怕就已經不得安寧。


    楊蘊秋讓人把貓在屋子裏不知道幹什麽的阿豔和朵朵叫出來,擺好飯菜,開始吃飯,兩個小丫頭都很精神,像是全身攢著一股子勁兒似的,吃飯也狼吞虎咽,連最喜歡吃的蜜汁雞腿,她們倆都不大在意了,楊蘊秋哭笑不得:“那些書又跑不掉?”


    他從皇宮的圖書館裏找到許多煉器的書籍,雖不是什麽不傳之秘,卻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找到的通俗貨色。


    對於沒來過亞京這等大城市的阿豔兩個來說,這樣的書籍,簡直是高明的不得了,都看得入了迷,好幾天來,完全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楊蘊秋除了叮囑不要壞了眼睛,也不要隨便實驗,小心炸傷了自己,其它的就隨她們去,反正能讓她們倆安安靜靜地呆在家裏,總比出去亂跑要安全。


    吃完飯,兩個女孩子又跑回去讀書,楊蘊秋正想出門,管事就來報說,有客人到了。


    他本以為來的是周彬,沒想到,進門的卻是周家的家主,雲燁華。


    看見雲燁華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的外公周子墨,為什麽會選擇他作為女婿了,實在是光華內斂,氣韻天然。


    楊蘊秋當然覺得自己的父親很是不俗,可即便是身為兒子,心裏給父親多加個幾分,也得承認,其實人家雲燁華,光看外表,一點兒都不比父親差。


    他說的這個外表,不隻是皮相,還包括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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