秭鳶掙紮著一步步朝薛十七爬去,每爬一步,疼痛便會入骨一分,這十幾丈的路,仿佛刀山淋漓。


    林逸之實在看不下去了,低聲道:“秭鳶姐姐,得罪了......”


    說罷,單膝跪地,輕輕的將秭鳶抱在懷裏,然而觸手之間,便感覺到秭鳶渾身冷如冰霜,林逸之知道,這是秭鳶血液流幹,生機斷絕的原因。


    林逸之將秭鳶抱起的那一瞬間,他忽然想到,曾幾何時,在那離火洞中,他曾經也如今日這般抱起那個奄奄一息賣豆花的女孩。


    今日之景與往昔,如出一轍,唯一的差別,那日是人,這日為妖。


    不知怎地,離憂教的教義忽然轟雷貫耳,人為靈長,天生尊貴,妖獸精怪,非我族類,皆嗜殺凶殘,與正道相悖,如若見之,立誅不容。


    可是,一個是人,為了一隻凶獸而死,一個為妖,為了一個凡人而亡。


    同樣都是這般無悔的癡情,哪一個正?何又為邪?


    林逸之一時之間有些迷茫。


    這正與邪,天生便已注定,世間萬物從一降生,是妖是獸的便是邪,是魔教中人子嗣的便是邪?


    林逸之心神劇震之下,表麵之上卻還如往常一般,隻是他回頭看了看身旁不遠的葉瓔璃。


    秭鳶為妖,便是邪?


    葉瓔璃為魔教魁首之女,無論品行如何,就算千好萬好,亦為邪?


    這正邪之分也未免太過荒唐和可笑了吧!


    林逸之忽然覺得心中有巨石碾過,將他從小耳濡目染的信念碾的七零八落。


    雖然他抱著秭鳶向前,每一步都那麽輕鬆自如,可隻有他知道,他的心中這十幾丈的路,他自己比秭鳶爬過去還要艱難萬分。


    忽的,一個聲音在他的神識深處猛地響起:“林逸之,謹守心神,摒除雜念,這正邪,豈是一言可道破的!”


    這一聲提醒,猶如醍醐灌頂,在林逸之神識深處轟然作響。


    一語點醒夢中人。林逸之心中再無他念,快步的將秭鳶抱到薛十七冰床前,然後讓她緩緩的靠在床沿之上。


    他做這一切,全然看在南宮一金的眼中,雖玄雨和葉瓔璃並未看出,方才林逸之心神巨變的反常,但不知為何,從林逸之心中變化那一刻南宮一金眉頭卻緊緊地皺著,一刻也不曾舒展。


    直到看到林逸之最終將秭鳶放下,緩緩退後之後,那南宮一金的臉上才顯現出一絲欣慰和如釋重負的神情。


    所有人,包括林逸之都不知道,方才林逸之心神巨變之時,已然是生死邊緣。


    如不是那聲如雷斷喝,來的太過及時。他將繼續陷於內心正邪執念之中,不消三息,必定走火入魔,其結局定會狂性大發,後果難以設想。


    如今,一切回歸平靜。


    秭鳶伸出顫抖的手,撫摸著薛十七已然完全褪去鱗甲的臉頰,眼中是千般萬般的不舍。


    “十七,我還有好多話,未與你講.....”


    “十七,我還沒有告訴你我就是那隻小子規......”


    “十七,你一直想知道我為何那麽喜歡下雪,其實我隻是愛那雪中的轉身......十七,那雪中轉身的人,是你啊!”


    “十七,如今一切都來不及了......可是,你活著便好......”


    秭鳶聲若遊絲,淒然哀婉,卻每個字都如鋒利的針,紮在所有聽到他說話的人心中。


    百轉柔腸,血流如注。


    或許是秭鳶太過虛弱,已經發不出聲音了,她就那麽的伏在薛十七的胸前。


    一雙大大的眼睛就那麽睜著,眼中卻沒有任何生機,隻是那眸中依舊帶著對這塵世的眷戀和不舍。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著,秭鳶依舊微弱的呼吸著,倔強的睜著眼睛。


    她在等,


    一直在等。


    她希望能夠看著薛十七醒來,就如一場夢。


    可是不知為何,薛十七雖然渾身的鱗甲全數褪去,可是呼吸也越發虛弱,到後來,那呼吸幾乎微不可聞,比秭鳶還要孱弱上許多。


    秭鳶掙紮著抬起頭,因為擔心,那眼中竟緩緩的有了一絲光亮。


    “南宮前輩.....為何......”


    南宮一金緩緩搖頭道:“秭鳶,怕是你這番功夫白費了......若是十日之前,薛十七還有可能醒來,可是,你以己血化毒之時,他已獸相盡顯。其實已與妖獸無異,你強行逆天改命,將他拉回人道,等於將他為獸的生命活活奪去。現在他雖然為人,卻沒有人生命的本元,不過是一具人形死屍罷了......”


    “不......不不......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秭鳶竟霍然站了起來。


    她連續重複著這句話,使勁的搖著頭,痛心之色溢滿眼眸。


    忽的,她毫無生機的眸中竟有了一絲喜色:“南宮前輩,沒有生命本元,也就是說,他沒有重生的憑借對吧?”


    南宮一金點點頭道:“就是這個意思。”


    秭鳶緩緩的點了點頭,已然是一臉堅決。


    “他沒有產生生命的本元,我給他便是!”秭鳶一字一頓。


    南宮一金聞言,連連擺手道:“秭鳶,不可,不可呀!”那麵色之中更是少有的震驚和惋惜。


    林逸之不明所以道:“南宮,你為何如此,秭鳶既然有辦法,為何你要阻攔......”


    “你懂什麽!”南宮一金從未有過得,忽的大聲朝林逸之怒道。


    未等林逸之說話,南宮一金依然如倒豆子一般說道:“我豈不知如何救薛十七!可是這樣一來,秭鳶就再無重生的可能!秭鳶是朱羽子規,四大神鳥之一,隻要元丹不滅,便可涅槃重生,雖然重生化人的時間要一百年。所以方才秭鳶的行為,老道我沒有阻攔。可是,這一次斷斷不可!”


    “秭鳶口中所說她給薛十七生命本元,便是隻得她自己的妖丹。也就是她自己的元丹!她將自己的妖丹給了薛十七,薛十七固然可以重生,可是秭鳶將身形俱滅,永墮輪回!你個笨蛋,你知道麽你!”南宮一金痛心疾首的道。


    “什麽......”就在眾人震驚之時。


    卻見秭鳶忽的雙手朝天,纖細的手指因為極度的虛弱而不住的顫抖著,不過瞬息之間,她的頭頂之上,一枚朱紅色的丹,緩緩的升起。


    那朱紅的丹,正是秭鳶——朱羽子規的本命妖丹。


    那妖丹普一出現,通體的紅芒便照亮了整個山洞。


    妖丹之上,充沛的生命本元之力緩緩的流動著。


    秭鳶再不猶豫,一伸手將這枚妖丹握在手中,然後輕輕的俯下身去,喃喃道:“十七,你等我!我這就救你!”


    說罷,將那妖丹放進嘴裏,回頭朝眾人緩緩一笑。


    那笑,決絕、淒然、不舍、感激,還帶著如願以償的無悔。


    南宮一金還想做最後努力,大聲道:“秭鳶不要!聽老道的話,容我再想想,興許還有其他辦法,興許還有其他辦法!”


    林逸之和葉瓔璃一使眼色,雙雙身形一縱,如離弦之箭一般便要強行將妖丹拿走。


    哪料,頃刻之間,秭鳶將頭一低,決然的朝薛十七的唇上吻了下去。林逸之和葉瓔璃隻得呆在當場。


    葉瓔璃肩膀顫動,想是早已淚流滿麵。


    秭鳶那一吻,悠悠綿長,無怨無悔。終於她緩緩閉上眼睛,用舌尖將那枚妖丹緩緩的送入薛十七的嘴裏。


    兩人的唇間,綻放出一道絢爛的紅芒。


    淚,無聲無息的從秭鳶的臉頰滑落。


    終於,她再也無法支撐,轟然撲倒在地。


    林逸之和葉瓔璃快步走來,葉瓔璃一把將秭鳶抱在懷中,大聲的呼喊著。


    喊了好久,秭鳶終於緩緩睜開眼睛。聲音空洞而無力,微弱到極點。


    “林......林逸之......”


    令所有人驚訝的是,她竟喚著林逸之的名字。


    林逸之神情悲痛,不知為何,這一次,他竟沒有掉下一滴眼淚。


    或許,是經曆了太多的生離死別,這一切對他來說已然如宿命一般。


    林逸之俯下身去,輕聲道:“秭鳶姐姐,你說,林逸之聽著。”


    “那......離甲在凡間犯下的罪,我替他道歉......畢竟這是因我而起......”


    生死訣別之時,這秭鳶卻還想著這些事情,這女子善良至斯!


    林逸之身體抖動,竭力的克製著自己的心痛:“秭鳶姐姐......不要說這些了。”


    “林逸之......你心地善良,雖然我了解你的不多......但此時此刻,我有一事相求,希望你能答應......如此,我死也瞑目了......”


    林逸之忙點頭道:“莫說一件,百件千件,林逸之拚上性命也替姐姐做到。”


    秭鳶緩緩從袖中拿出一物。顫抖著手遞到林逸之手上:“這是我千羽國的至高信物——子規羽。我已然是沒有辦法再回去了,希望你有朝一日,可以進入靈域,去我那千羽國,我那千羽國子民的生息和未來,拜托你了......”


    “這......”林逸之一時猶豫不決,這可是秭鳶臨危的托付,隻是,這個托付實在太重,林逸之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修仙弟子,而她卻將整個千羽國相托。


    葉瓔璃輕輕咳了兩聲,林逸之明白,是在告訴自己,如今關頭,隻得先答應了再說。


    林逸之正色道:“姐姐放心,千羽國的安危,係於林逸之一身!”


    秭鳶這才放心的點了點頭,眾人看她之時,隻見她所幻的女子身正緩緩的變得淡起來,不過一會兒,整個人幾乎透明。


    秭鳶聲音越發、縹緲和微弱:“瓔璃,你天資聰慧,隻是有時過於任性......雖然你是魔教聖姑,卻也是個至情至性之人......”


    她這話聲雖弱,葉瓔璃已然痛哭出聲。


    她越發透明的身體輕輕一動,一隻手牽起林逸之的手,一隻手牽起葉瓔璃的手。


    “你......你們......”


    話聲戛然而止。


    葉瓔璃懷中的秭鳶身形驀地支離破碎,化為點點紅色如雪的煙塵,輕輕的浮向半空之中。


    “十七,我這一生,最無悔的便是遇見你。”


    ...... ......


    山穀深處,一黃衣男子無聲矗立蒼穹,忽的看到遠方天際處一片紅色如血煙塵。正自驚疑不定。


    忽的一聲渺遠的鳥鳴“啾——”劃破寂靜的黑夜。


    這男子頓時淚流滿麵。


    “子規啼血......秭鳶,你還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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