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鼻端的空氣越來越少,徐之南覺得她快死了。迷蒙中,她覺得死了也好。高歌這樣的行為肯定是不能給他頂嘴的,如果他殺了自己,衛陵此刻就在外麵,還有那麽多人......她的死一定會讓高歌得到懲罰的。雖然不是以教唆陳徵自殺的罪名受到審判,但能把他關進去,能讓他得到懲罰,就算搭上自己一條命也值了。


    這樣想著,徐之南嘴角甚至還出現了幾分笑容。這樣是最好的結局了,雖然陳徵死亡的真相會永遠埋藏下去,但是那又有什麽關係?最後結果讓人滿意就行了。


    她感到眼前景物都還是恍惚,原本撐著高歌胸膛的手也慢慢沒有了力氣,徐之南甚至以為她自己真的要死了,頭頂的刀已經掉下來了,她甚至能看見上麵的冷芒。然而喉嚨卻突然一鬆,新鮮空氣像潮水一樣朝她湧來,徐之南猝不及防,被嗆得咳了幾聲。高歌倏地放手,站直身子,轉過身背對著她。


    剛才的兩聲小咳變成了大咳,像是要把肺咳出來一樣,徐之南甚至眼淚都出來了。在咳嗽的間隙中,她居然還能抽出空來問高歌,“你怎麽......怎麽不幹脆殺了我?”聲音嘔啞,像是許久不曾鳴起的琴,曾經圓潤的音色已經消逝在了歲月中。


    背對著她的高歌冷笑了一聲,身上的白襯衣泛著冷淡且不近人情的光芒,“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兒小心思嗎?”他轉過身來,被時光侵蝕過卻依然俊美的麵龐在徐之南眼中好像魔鬼一樣,“你想讓我殺了你,好用殺你的罪名被關進監獄,來給陳徵報仇是不是?哈。”他冷笑一聲,抬起頭來,神情倨傲,“你想得真是太好了。沒有什麽可以製裁我,陳徵的死也是因為他自己太脆弱,不堪忍受輿論的壓力,跟我絲毫沒有關係。我為什麽要為了你們這樣的螻蟻把自己搭進去?”他張開雙臂,好像享受此刻窗外的驕陽一樣,“你們這些人,糾結於最低下的感情,絲毫不明白苦難在藝術的道路上有多重要,跟你們這樣多人講話做事,簡直是浪費我的人生。”


    徐之南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來,她一邊捂住脖子,一邊滿臉嘲諷地看著高歌,聲音因為剛才被人扼住,所以變得有些喑啞,卻讓那諷刺顯得更加刻骨,“你以為你最超凡脫俗嗎?哈,這真是我聽過最可笑最荒謬的事情。苦難既然在你所說的藝術道路上那麽重要,你自己怎麽不去呢?你躲在別人身後,享受著別人的榮光,借此來裝點自己。高歌,其實你已經許久沒有新作品了吧?你既想享受榮光,又不想出力,更加江郎才盡,拿不出新的作品來,就去學校中挑選那些單純善良有天賦的孩子,借助他們來讓世人記住你。他們感謝你,把你當成伯樂,世人也把你當成有真正眼光等人,但是,”徐之南笑了笑,“這樣的你不過是個盜賊,還是最下流的那種。”


    “一份力氣不出,卻正大光明地站在別人身邊,享受別人榮光的同時還在沾沾自喜,以此為榮。”她眼中的諷刺好像刀一樣朝高歌身上飛去,“這樣的人,不知道該說是可悲還是可笑啊。”


    “夠了!”徐之南話音剛落,就被高歌粗暴地打斷了,“你不要再說了!你根本就不會明白我在這其中的意義!要不是我,他們根本沒有那個機會站在台上接受各方豔羨的目光,更沒有機會得到那麽多的掌聲和鮮花——”


    “錯了!”他還沒有說完,徐之南就高聲截口道,“是他們,是他們把身上的榮光分給了你,而不是你帶著他們走進那樣一個殿堂。你總該聽過,金子總會發光的吧?既然是金子,有沒有你這個引路人,或者是不是你這個引路人都一樣。”徐之南嘴角凝起一絲笑容,眼中卻是十足的怨恨,“你是個魔鬼,也是個怯懦的膽小鬼,做了的事情不敢承認,還要把自己偽裝成為一副超脫的樣子。沒人比你更虛偽,也沒人比你更惡心。”


    她喉嚨不舒服,說了這麽久的話,口幹得沒辦法,又輕咳了兩聲,才抬起頭來繼續說道,“現在我是找不到證據,沒辦法告你定你的罪,但是,高歌你記著,總有一天我會找到你的罪證,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從別人給你建起來的神壇上麵拉下來。你防得了我一年兩年,防不了我一輩子。”她臉上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讓對麵的高歌看得有些不寒而栗,“反正我比你年輕幾十歲,我耗得起,你未必耗得起。”


    徐之南丟下這樣一番類似於宣戰的話,便拿起包包,挺直了脊背,拉開辦公室的門走了出去。


    一打開門,空調正好吹在她身上,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她下意識地縮起肩膀,廳中正在漫不經心翻著畫報的衛陵看到她走出來,立刻站起來走上去,關切地問道,“怎麽樣了?”話音剛落,就看到她脖子上兩個鮮紅的手印,瞬間明白過來,“高歌對你動手了?”徐之南還沒有點頭,衛陵就將腕上的手表脫下來遞給她,,一言不發地往高歌辦公室走去。


    徐之南沒有阻止,而是徑自往外走。門外驕陽似火,但卻仿佛永遠溫暖不了她。從那個畫廊中走出來,她感覺全身上下的骨頭都好像被浸泡在冰水裏一樣,冷得讓她發抖。身上的陽光也好像得了病一樣,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她站在門口,目光卻看著高歌的辦公室,裏麵扔椅子砸凳子的聲音大得她在外麵都能隱隱聽見。


    畫廊中的幾個職員麵麵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其中有個男孩子,看了幾眼徐之南,又看了看高歌的辦公室,終於大著膽子走過去,輕輕敲了敲門,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門就從裏麵被人猛地拉開了,衛陵沉著一張臉走了出來,他身上原本熨燙得服服帖帖的襯衣皺得像塊抹布一樣,白皙的臉上還有塊青印子。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個男孩子,邁著大步走了出去。


    徐之南看他出來,走過去將手表遞給他,沒有問他多餘的話,兩人一言不發卻又難得有默契地朝停車的方向走了過去。


    直到車子開出去很遠了,衛陵在等紅燈的間隙中轉過頭來看了一眼一直不說話的徐之南,終於忍不住,對她說道,“我剛才都為你打架了,你能不能問我一下?這可是我第一次為女孩子打架誒。”


    徐之南扯了扯嘴角,她知道衛陵說的是真的,他一向高傲,家中又是最循規蹈矩的教養方法,上次動手估計還是在幼兒園。“我這是相信你。”她頓了頓,又說道,“跟你比起來高歌一把年紀了,肯定打不過你。”


    她這話倒是實話,況且看衛陵身上沒帶什麽傷,就知道高歌沒能討到什麽好。衛陵本來是為了吸引徐之南的注意力的,讓她不要一直沉溺在傷痛中,可是現在看來收效甚微。他抿了抿唇,再也不發一言,開著車子將徐之南送回了家中。


    到了樓下,徐之南一反常態地問他,“要不要上去把你的臉上弄一下?”衛陵臉上有印子,他皮膚白,看上去分外明顯。聽到徐之南的話,衛陵眼中一亮,連忙點頭,“好。”像是怕她反悔一樣,連忙停好車子,跟著徐之南一起上樓了。


    他走在前麵,徐之南在後麵看著他的背影,一種造化弄人的辛酸瞬間湧上心頭。她輕輕歎了一口氣,邁開步子跟了上去。


    陳佳璐已經搬了回去,家中又剩下她一個人。這些年來徐之南已經習慣了孤獨,並不覺得那麽難捱。她將煮好的雞蛋用紗布裹了,放到衛陵受傷的地方,瘦長的脖子上麵,剛才高歌留下的印子分外明顯。衛陵看著不發一言的她,心中越來越沒底,忍不住找點兒話來講,“你脖子上,要不要也弄一下?”


    徐之南搖了搖頭,“過幾天就消了。”她從高歌的畫廊裏出來,話就一直很少,衛陵雖然沒有問她在裏麵究竟發生了什麽,但用猜的也知道,要想定高歌的罪肯定很難。沒有直接證據證明是他教唆陳徵自殺的,但陳徵的死,確實又跟他有著千絲萬縷的憐惜。傷害自己愛人的凶手明明就在眼前,徐之南卻不能將他繩之以法,這樣的苦痛和委屈,衛陵再清楚不過了。但偏偏,無論此刻說什麽安慰的話,都顯得如此的不合時宜。


    徐之南看見他眼中的欲言又止,淺淺地笑了笑,說道,“這其實也算是報應吧。”衛陵一愣,徐之南將紗布裏麵的雞蛋拿出來,換上一個更燙的,自顧自地說道,“我從拿到那個記者的證詞開始,就覺得這是種報應。當初是我猶豫了,延誤了救關子衿的時間。雖然法律上不能判我的刑,我也逃過一劫,但後來......”她低下頭來笑了笑,有些艱澀,也有些蒼白,“後來不是碰到了高歌嗎?他用同樣的方法,將我最愛的人殺了。你說,這是不是就叫做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呢?”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整個人臉上帶著一種釋然的笑意,仿佛已經一朝看開,再也沒有什麽東西能困住她了。然而坐在沙發上的衛陵卻被她笑得心驚,他伸出手來,猶豫地想要拉住她的手,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將她握在手中,不會輕易離開。“之南......”他頓了頓,尋找著應該用一種什麽樣的方式跟她說這些,“我不知道應該怎麽勸你,或者說,此時此刻,無論怎麽勸解,都沒用。但是我還是想跟你說,你和高歌,不是一樣的。”


    他低頭笑了笑,笑容有些澀然,“你並不是真的不想救子衿,如果不想救她,你後來也不會打那通電話。而高歌,從一開始他就居心叵測,想要將陳徵拉下水來。一個是無意,一個是有心,怎麽能一樣呢?”他抬起頭看向徐之南,“你別把他拿來跟自己比......”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衛陵總覺得,好像下一刻徐之南就要消失了要離開了一樣,他怕徐之南想不懂鑽牛角尖,想安慰她,卻忘了原本他就不是能安慰人的人,“高歌的罪名,縱然現在定不了,不代表以後定不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隻要你專心看著他,總會找到他身上的破綻的。”


    他是想用仇恨來留住徐之南,她也聽明白了,忍不住笑了一聲,“衛陵,你是不是覺得經過高歌的打擊我就要想不開死了?”她看了一眼衛陵,說道,“沒那麽容易的。”說完又重複道,“我沒那麽被打倒。”聲音低低的,既像是在跟衛陵講話,又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衛陵,我讓你上來,是有些事情想跟你說清楚。”她說得鄭重,卻讓聽的人心中陡然一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之南,之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沉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沉闇並收藏之南,之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