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離的手握著傘柄,並沒有別的什麽動作,那道劍意卻已經侵淩至數十裏之外。


    沒有劍光亮起,也沒有劍風,薄薄的雪片緩緩飄落,雪原四周卻出現了無數道淒厲的聲音。擦擦擦擦那是劍鋒割破空間的聲音,是劍鋒割破盔甲的聲音,那是劍鋒割破魔將強大身軀的聲音。


    十餘座如山般的魔將黑影四周,出現了無數道細密的白色劍痕,寒風驟碎,重甲驟分,鮮血乍現,有的如山黑影悶哼聲中倒在了雪原的,有的如山黑影暴喝聲中連連後退,竟沒有一名魔將能夠在原地站住


    蘇離望向十餘裏外的雪丘,望向盤膝坐在那裏的黑袍。


    黑袍身前那塊方盤更是已經變成了一塊廢鐵,上麵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窪陷,哪裏還能像先前那樣投影周園裏的一切。正是因為方盤被毀,先前才會發生那場恐怖的爆炸,即便是他這等層次的絕世強者,也受不了輕的傷,衣衫破爛,看著竟有些狼狽。


    周園方盤莫名破毀,讓他受了傷,感知到周園之局已破,這讓他很受傷,但最讓他覺得警惕不安的是,蘇離現在手裏握著的那把傘,這個布置了很長時間,魔族出動了無數高手的殺局,似乎也要出問題了。


    蘇離如果想要破開魔族設下的圍殺之局,需要在劍道上再作突破,然而正如他曾經所言,像蘇離這等級數的劍道強者,即便是生死之間的大恐懼,也無法幫助他突破數百年都未曾突破的那道障礙,除非他拿到那把劍。


    現在,那把劍來了。


    這怎麽可能黑袍望向蘇離身後的那名少年,默然想著,原來一切變數皆在於此。


    他識得黃紙傘,知道黃紙傘的來曆,他識得陳長生,知道陳長生的來曆,他是大陸最擅籌謀的魔族軍師,隻需神念微動,便把周園裏以及周園前後發生的故事推算的清清楚楚,不差分毫。


    然而即便算得再清楚,也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也無法讓那把黃紙傘離開蘇離的身邊。


    黑袍站起身來,微微發青的雙手,從袖子裏伸出,仿佛要將雪原上的所有寒風盡數抓碎。


    蘇離靜靜看著他。


    二人相隔十餘裏。


    蘇離握著傘柄,手指微微用力。


    隻聽得鋥的一聲清鳴。


    一道明亮的劍身,從黃紙傘裏抽出。


    原來,這才是黃紙傘的真身。


    那把劍一直藏在黃紙傘中。


    劍未全出。


    隻有半截劍身出現在天地之間。


    雪原之上風雪驟疾,薄薄的雪片變化無數道無形的劍,呼嘯席卷而去,瞬間來到十餘裏外的雪丘。


    黑袍低頭,揖手,微微泛著青色的雙手,仿佛行禮一般,護在了自己的臉前,與那件垂落至雪麵的黑袍一道,將所有一切都遮掩了起來,一道陰寒至極的氣息,迎向那些如劍般的雪片。


    嗤嗤嗤嗤無數聲割裂聲,在雪丘之上響起,黑袍身周的空間裏,出現無數道清厲的劍光。


    下一刻,黑袍的末端離開了雪麵,黑袍飄了起來,衣與人俱輕,伴著風雪與劍光,向後飄掠,消失於虛無之中。


    劍光漸斂,劍鳴漸靜,風雪漸緩。


    一道黑色的布片緩緩飄落在雪原上,同時,還有一道殷紅色的鮮血。


    隔著十餘裏,蘇離一劍便傷了黑袍。雖然說黑袍因為方盤的毀滅受了不輕的傷,不及最強之時,但請不要忘記,蘇離手裏的劍也沒有完全出鞘,還有一半隱在黃紙傘中,那麽,這是怎樣的一劍


    蘇離沒有理會退走的黑袍,望向雪原深處那座若隱若現的魔城輪廓,望向天空裏那道蘊含著無盡威壓與恐怖意誌的陰影,臉上的神情變得越來越凝重,眼神卻變得越來越狂熱,喝道:來戰


    伴著這聲如劍鳴的斷喝,一道真正的劍鳴響徹雪原。


    蘇離的右手握著傘柄向外抽出,寒光四散的劍身,出現在雪原之上。


    時隔數百年,遮天名劍,終於重見天日,它見的第一個對手,便是魔君。


    這樣的回歸,何其霸道,何其囂張


    劍名遮天,無論天空如何廣闊,隻要這把劍橫於眼前,便可以不見。


    無論天空裏的那片陰影如何恐怖,想不見便能不見。


    蘇離左手握著黃紙傘,右手隨意地提著遮天劍,看著天空裏的那道陰影,自有一道嗬天斥地的氣勢。


    這樣的人物,何其強大,何其英雄


    看著蘇離的背影,陳長生動容無語。


    他知道自己即將親眼看到,大陸數百年來最高層次的一場戰鬥。或者他很快便會死去,死在這場戰鬥的氣息對衝裏,或者參加這場戰鬥的雙方,根本不會注意到他的死去,但他不覺寒冷,甚至覺得有些熱。


    這道熱意來自心裏,來自血液。


    人生總有熱血時。


    哪怕剛剛離開周園,便莫名被卷進這場近乎神明之間的戰鬥,會突然的死去,他也不在乎。周園之行,果然不虛此行,能夠親眼看到這樣的英雄人物,能夠看到這樣一把絕世名劍重現鋒芒,生死何足道哉


    陳長生這時候已經隱約猜到,站在自己身前的這名了不起的人類強者是誰。


    他的手握住劍柄,便有數名強大的魔將倒下。


    他抽出半截劍身,黑袍便身受重傷,飄然遠離。


    現在,他的劍已經完全出鞘,他的人也已經完全出鞘,向著風雪與天空裏的那道陰影,盡情地釋放著自己的鋒芒。


    這第三道劍會有怎樣的威力可否會斬破天空,把那道陰影直接斬於劍下


    隻是瞬間,陳長生便想了很多事情,覺得自己的精神世界,被那道籠罩整座雪原的劍意,無微不至地清洗了一番,自己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勇氣與戰意,如果能夠活下來,相信這些獲得,一定會讓他變得更加強大。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道聲音忽然傳進了他的耳中。


    握住傘。


    陳長生看著那名中年男子的背影,知道這聲音應該來自他,隻是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有些無措。


    還不趕緊握著,不然我可自己先逃了


    蘇離看著天空裏的那片陰影,神情堅毅,氣勢非凡。


    誰能想到,他同時在對陳長生悄悄說著這樣毫無氣勢的話。


    陳長生愣住了,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說道:前輩


    蘇離沒有轉身,執劍望天,意甚從容。


    但他的聲音卻是那樣的急促,顯得非常焦慮。


    而且,為了不讓魔族發現,他薄唇不動,說話更是有些咬牙切齒的感覺。


    前你個頭的輩,你這個豬頭還不趕緊靠過來點伸手抓住了


    陳長生真的愣住了,甚至開始懷疑人生。


    前輩您不是那位傳奇強者嗎不是一把劍便能縱橫大陸嗎您不是要與那道陰影戰一場嗎你不是要對方來戰嗎原來您從一開始就沒想著戰鬥,隻想著逃跑嗎您這時候的英雄氣慨,都是裝出來的


    這難道不是假打嗎


    陳長生無法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


    這位前輩表麵上壯懷激烈,大有壯烈慷慨之風,誰能想到,竟是如此


    他找不到合適的詞語,想說這樣很賤,又覺得有些不敬。


    一座在他心裏剛剛樹立不到數息時間的偶像,就此轟然倒塌。


    但他沒有任何選擇,這位前輩都要逃跑,難道他還要留下來和那片恐怖的陰影戰鬥


    陳長生的視線,落在那把黃紙傘上,神思有些恍惚,伸手過去握住。


    蘇離看著天空裏的陰影,神情漠然,自有一派高手風範,隻有陳長生能聽到他齒縫裏鑽出來的那道聲音:你這個豬頭給我抓緊了,不然半道掉了,我可不會停下來揀你。


    陳長生很聽話地緊緊握著黃紙傘的前端,還加了一隻手。


    清朗而囂張的笑聲,忽然響起,在雪原裏回蕩不停。


    蘇離看著風雪裏的魔族大軍,看著那片陰影,沉默片刻,大聲喝道:看劍


    這是遮天劍重現天地後,真正斬出的第一劍。


    也是他被魔族圍殺數日數夜裏,威力最大的一劍。


    風雪之中,那些魔將的如山身影變得極其凝重,更遠處的數萬魔族大軍更是斂氣靜聲。


    便是來自雪老城覆蓋了半片天空的那道陰影,都變得凝重了很多。


    這一劍,必將凝聚蘇離畢生修為。


    即便是魔君,也有所忌憚。


    狂風驟然卷碎飛雪,籠罩雪原的劍意驟然間壓縮,變成一道威力難以想象的劍勢,向著天地斬了下去。


    蘇離出劍。


    他一劍斬向天空。


    然而,卻不是天空裏的那道陰影,是與陰影相對的那半片天空。


    南方的天空。


    隻聽得嗤的一聲輕響。


    魔族布置在雪空裏的數千個元氣鎖,盡數被那道劍意斬碎。


    忽然變得暴烈的風雪裏,出現一道極為清晰的劍道,通往雪原之外。


    蘇離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化作一道流光,掠進那條劍道裏。


    他的左手握著黃紙傘,傘端掛著陳長生,陳長生的身體已經飄了起來。


    呼嘯聲中,蘇離和陳長生變成了黑點,漸行漸遠。


    下一刻,劍道消失,二人也消失不見。


    我也一直在思考用什麽詞語來形容蘇離,他首次出場大喊快來救我之後,基調就定下來了,確實是賤,他本來就是擇天記這個世界裏的劍中至尊,我不是陳長生,不需要敬老,隻是覺得僅一個賤字不足以形容他,所以,讓他一賤萬裏下一章爭取九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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