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道劍光從藏鋒劍鞘裏噴湧而出,向著那片血海轟擊過去。或者淒厲或者沉悶的撞擊聲與切割聲,不分先後的響了起來,刺眼的光亮照亮了幽暗的小院,將斷的牆壁,傷痕累累的海棠樹,照亮了粘稠的血海,也照亮了周通那張蒼白的臉。


    群劍仿佛無數顆隕石自天而降,帶著令人驚栗的光與熱,不停地向著那片血色與威壓裏刺去。


    周通的境界已至聚星巔峰,事先對陳長生的手段早已預備,陳長生的慧劍無法找到真正的漏洞,反而被其所製,但他的星域又如何承受得住如此多劍的轟擊再如何近乎完美終究不是真正的完美,隻要有漏洞,那麽便一定會被刺穿


    那片血海凝成的血球,將鋒利無雙的無垢劍困在其間,在無數道劍光的衝擊下,卻開始呈現出敗裂的跡象。


    啪的一聲輕響,就像盛滿了酒水的皮囊被鋒利的劍刺破,又像是窗戶紙被手指輕輕捅破。


    血海破了


    周通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眼瞳變得愈發幽深,最深處看到了一抹恐懼的意味。


    無數道劍光穿越血海,帶著森然的劍意,紛紛落在了他的身上


    淒厲的劍割聲中,無數道真正的鮮血迸射進夜色裏,同時響起的還有一道憤怒而痛苦的厲嘯。


    瞬息之間,周通的身上便多出了數百道劍痕,鮮血從那些劍痕裏流了出來,甚至隱隱可以看到森然的白骨


    周通知道陳長生有很多把劍,也想過他可能把劍放在那把名為藏鋒的劍鞘裏,但他怎樣也想不到,陳長生居然有能力同時操控這麽多把劍


    要知道這些劍都是在世間曾經享有赫赫凶名的傳世之劍,憑什麽被一個剛剛晉入聚星初境的少年所馭使


    鮮血在夜色庭院裏狂噴著,流到破裂的青石地麵上,也流進了那片看似虛幻的血海星域裏。


    那片血海被破,但沒有散掉,反而隨著周通真血的流入變得更加狂暴,血腥意味更加濃裂。


    一隻手從血海裏伸了出來,從夜色裏伸了出來那是周通的左手,他的手掌上麵已經出現了無數道裂口,皮肉綻翻,鮮血塗染,甚至中食二指上的血肉全部都已經被劍意削掉,隻剩下白骨,看著異常恐怖可怕。


    就像他在這片庭院地底的大獄裏經常看見的那些囚徒的慘狀


    骨肉盡破的手在夜風裏微微顫抖著,仿佛隨時可能斷裂,卻依然堅狠地向前,伸向陳長生的咽喉。


    血海出白骨


    在數千道劍光的轟擊下,周通身受重傷,但竟然沒有當場死去,還有再戰的能力


    他飄在空中,渾身是血,大紅官袍早已濕透,不停向地麵滴著血。


    大紅官袍的正麵早已被劍意撕的破爛無比,露出了裏麵的事物。


    那不是他的身體,而是一件明亮至極帶著淡淡神聖意味的軟甲,軟甲上靠著胸腹的地方,有一個肉眼極難發現的小洞。


    陳長生眼瞳微縮,第一時間就認了出來那是天海家的至寶:六禦神甲


    六禦神甲上麵那個極細小的劍洞,就是去年秋天,他在國教學院門前親手刺穿的。


    無垢劍可以破掉六禦神甲,不代表別的名劍也有相同的能力。


    六禦神甲作為百器榜上最著名的軟甲,甚至可能說接近神器的效能,成功地替周通擋住了數千道劍光裏的大部分


    這件神甲為何會在周通的身上


    那隻如白骨般的左手穿破夜色與血海,向陳長生的咽喉抓去。


    周通陰森而暴怒的聲音在陳長生的識海裏響起:你以為我會一點準備都沒有嗎


    染滿鮮血的大紅官袍在破爛的庭院裏狂舞著,向四周灑著鮮血,以及憤怒怨毒的情緒。


    血海恐怖的威壓,籠罩著場間。


    那數千道明亮的劍光破血海而出,直飛夜空,無法即刻歸來。


    陳長生耶識步動,連續退後


    然而,苦海難渡,血海也同樣如此。


    他的身影再如何變幻莫測,最終卻依然還是停留在原地,無垢劍依然無法脫離周通的手。


    喀喇一聲悶響,那隻滴血的白骨手握在了陳長生的咽喉上。


    縱使浴過龍血的身軀,也無法承受這血海骨爪的全力一擊,陳長生的喉骨盡碎,卻沒有一滴血漏出來。


    周通站在他的身前,官袍裏滿是腥臭的血味,就像是濕漉漉的沼澤,令人聞之欲睹。


    陳長生的臉很蒼白,眼睛卻很明亮。


    周通的臉很蒼白,眼神很幽然。


    這是開戰至今,他們兩個人隔得最近的一次,不過咫尺。


    這場慘烈的戰鬥就到此為止了嗎


    不,陳長生不這樣認為。


    周通也不會這樣想。


    周通是這個世界上殺人最多的人,見過最多死亡,所以他最怕死,他不想死。


    他一生謹慎,不會漏過任何細節。


    他不知道陳長生會來殺自己,但這數十年裏,隨時都有人來殺他,所以他時刻準備著。


    直到陳長生出現在這座曾經開滿海棠花的庭院,他的那些謹慎與準備都起了作用。


    他知道陳長生有多少本事,有多少奇遇。


    他知道蘇離傳給陳長生的三劍,他知道陳長生從周園裏帶出來無數把劍。


    他自然有相應的手段,比如血海星域變成掌心的血球,比如他在大紅官袍下藏著的這件六禦神甲。


    這就是全部嗎不,他知道陳長生應該還有壓箱底的東西,比如落落殿下當年賜給他的那些法器,比如蘇離可能留給他了一些保命的本事,比如教宗陛下賜給他的那根神杖,那麽他自然也還隱藏著相應的最強手。


    他哪怕身受重傷,血肉慘被劍光切碎,依然沒有動用自己最強的手段,因為他一直記得那根神杖。


    那根代表著國教權柄的神杖,那根傳說中有開天辟地之能的神杖。


    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我帶著殘酷的命運已經扼住了你的咽喉,你還等什麽呢


    周通的眼瞳變得異常幽深,像某種妖獸一般縮小,仿佛要變成一道直線。


    他知道就在下一刻,陳長生便會動用國教神杖,做出最具決定性的一擊。


    他等待著那片光明到來的瞬間。


    無數道劍光穿透血海,直飛夜穹,尚未歸來。


    血淋淋的白骨手,扼住了陳長生的咽喉。


    這是他離死亡最近的一刻,也是周通離他最近的一刻。


    陳長生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出手了。


    正如周通所料,他一出手便是一片光明。


    周通的臉色被那片光明照耀的異常蒼白,臉上卻沒有任何意外與驚懼的神色,因為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血紅色的官袍在光明之下泛著妖異的光澤,鮮血滴嗒聲裏,一件帶著悠遠古老氣息的法器,從他的袖子裏飄了出來,攔在了那片光明之前那是一麵鏡子,古老的氣息裏帶著幾分神秘,鏡麵平滑如水,仿佛能夠反射一切光明。


    陳長生如果能夠識得這麵銅鏡,就會知道,這麵銅鏡即便無法完全抵擋國教神杖的光明,但足以替周通爭取一段時間。


    隻需要最短的一段時間,那隻滴著血的骨手,便可以把他的頭從頸上擰下來。


    然而,這樣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周通眼眸裏的幽深被光明驅散,露出了一抹驚恐。


    因為來到他身前的光明並不是一片,而是一道。


    一道無比明亮的亮光,在他的眼中閃過。


    這是哪裏來的光


    不是正在疾速飛回的劍光。


    同樣也不是國教神杖散發的神聖光明。


    這道光是那樣的純淨,沒有任何雜質,唯因此,又顯得那般的可怕。


    這道光決然,暴烈,驚豔。


    周通的眼睛最先看到這道光,於是他的睫毛斷了,緊接著,眼瞳上也出現了一道血線,從中而斷。


    從他袖中飄出的那麵銅鏡,根本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從中而斷。


    這道暴烈的刀光仿佛起於夜穹,落於黃泉,斬中了他。


    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嚎,從他滿是血漬的唇間迸發出來。


    他帶著的無數法器紛紛自爆,庭院間仿佛放起了煙花,然而,卻依然無法阻止那道光的落下。


    大紅官袍驚懼地狂舞,他的身體變成一道幽暗的影子,向庭院深處狂退,卻依然避不開這道光的落下。


    那道光照在了他的身上。


    六禦神甲的係帶就此斷裂。


    他的耳垂斷落。


    他的肩膀斷開。


    他的左臂斷開。


    那道明亮的光之前,所有的事物,甚至就連其餘光源散發的光以及夜風,都隨之而斷。


    這道光是一道刀光。


    刀光落下,一道清晰且筆直的血痕,在周通的臉上與身上出現,從他的左眼一直延展到肋下。


    擦的一聲輕響,他的眼睛裏飆出一道血花,左臉頰隨風剝落,左肩被切削,左臂落在了地麵。


    然後,他才重重地摔落到了地上,噴出了一口濃至化不開的稠血。


    這是什麽刀


    陳長生向廢墟裏走了過去,手裏握著那把刀。


    那是他離開國教學院之前,在灶房裏拿的一把菜刀。


    這是天上地下古往今來最可怕的刀。


    此刀之前,無論山川還是河流,必將兩斷。


    一刀兩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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