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說,為什麽我們沒有出現在天書陵那是因為,那種層次的戰鬥,已經不是我能夠參加的了,更不要說你。天海承武從椅中站起身來,緩步走到門前,沉默片刻後說道:至於京都裏的這場戰爭,我既然已經下了決心,就不會再做改變。


    您就這麽輕易地做出了決斷,我們如何能夠這麽輕易地接受


    天海勝雪的臉蒼白的仿佛像雪一樣。


    我是天海家的族長,我的決斷就代表著天海家的意誌。


    您不要忘了,天海家之所以是天海家,那是因為娘娘她姓天海


    但你也不要忘記在大陸上流傳已久的那句話,天海是天海,天海家是天海家


    天海承武像看著白癡一樣看著自己的兒子,厲聲喝道:我憑什麽要讓天海家為她一道陪葬


    天海勝雪有些失神地笑了笑,說道:難道您以為,娘娘不在了,我們天海家還能繼續存在


    真正有智慧的人,從來不會否決任何可能性的存在。


    天海承武望向夜穹下天書陵的方向,眼角微微抽動。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自平伏心緒,聲音微啞說道:教宗陛下和商院長用星空之誓對我許下承諾,他們沒有反悔的餘地,事後朝廷想要盡快穩定,也需要我們的存在。


    天海勝雪痛苦說道:父親,你不應該是如此天真的人,為什麽會如此糊塗


    天真糊塗天海承武失聲笑了起來,眼瞳裏閃過一抹痛意與恨意,聲音變得更加嘶啞,厲聲說道:不到最後一刻,你以為我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就在先前,娘娘她救了陳長生,難道你還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天海勝雪微怔,然後麵露掙紮之色,想要分辯兩句,卻不知從何說起。


    這說明娘娘已經決意把皇位傳給陳長生


    可是剛剛天書陵傳來消息,陳長生並不是昭明太子。


    這重要嗎不管誰是昭明太子,總之娘娘她就沒有想過把皇位傳給我。


    天海承武的聲音變得更加寒冷,說道:既然如此,我為什麽要讓天海家替她去拋頭顱灑熱血


    天海勝雪依然無法接受,說道:就算如此,事後難道您就能登上皇位不能登上皇位的,依然隻能是那個不知道在何方的昭明太子商院長籌劃了這麽多年,不可能允許別的情況發生,相王不行,中山王不行,您也沒有希望,那麽情況有什麽區別


    區別就在於,如果娘娘勝了,她一定會為了自己的兒子,在今後數年裏,盡可能地削弱我們,甚至直接殺死我們,而如果娘娘敗了,她的兒子想要在十七位王爺的注視下統治這個國度,則不得不需要我們天海家做為他的臂膀。


    天海承武的聲音無比寒冷:畢竟我們是他的舅家,我是他的表兄,都是一家人,不是嗎


    京都的雨已經停了,遠處原野上的暴雨還在落著,不時有閃電在夜空裏亮起,把那些穿梭疾飛的紅鷹身影照的無比清楚。


    忽然間,一道閃電落下,一片如雨般的弩箭自地麵升騰而起,與暴雨倒行而飛,直接將一隻南飛的紅鷹射落了下來。


    緊接著,雷鳴自雨雲裏響起,轟隆一聲,如雷般的蹄聲卻漸漸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弩箭破空的聲音,以及無數道金屬的撞擊聲。


    相似的畫麵發生在很多地方,發生準備回京馳援的數路大軍之中,雨中的大周軍隊騷動了起來,然後迅速安靜,再也沒有發生任何聲音。


    數萬鐵騎,就這樣停下了前進的步伐,停在了暴雨之中,安靜的極為詭異,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自烏鬆嶺軍塞回援的大周鬆山軍府騎兵的最前方,有一輛馬車靜靜地停在那裏。


    木拓家的老太君在供奉的攙扶下,艱難地從馬車裏走了下來,站在滂沱大雨裏,望向前方黑壓壓的騎兵。


    你們家將軍在哪裏


    鬆山軍府的數千騎兵如潮水一般分開,大周第七神將田鬆騎著黑龍馬,從後方駛了出來。


    見著車旁那名垂垂老矣的婦人,田鬆神將微微低頭,任由雨水衝洗在自己的盔甲上,沉默了很長時間。


    最終,他還是從馬背上翻身下來,看著老婦語氣僵硬說道:孩兒全甲在身,不能給母親行禮。


    都這種時候了,還在乎這些繁文縟節做甚。


    木拓家的老太君沒有因為他的態度而生氣,就像個普通老婦般碎碎念著:你女兒都快要生了,還不趕緊跟我回家看看。


    黑山營是大周軍方最擅長防禦的部隊,以陣法著名,尤其擅於使用法器,平日裏駐守京都,深受聖後娘娘信任。


    前段時間,因為魔君離開雪老城,深入寒山的緣故,大陸北方局勢異常緊張,黑山營被軍部征調向前,在華陽郡一線設防,但依然沒有遠離京都,是以今夜回援京都的數路大軍裏,黑山營雖然騎兵不多,卻是最快抵達京都的那一路。


    直到他們被暴雨或者別的什麽原因,強行停留在了京都北方三十裏外的紅鬆穀高地處。


    暴雨落在臨時搭建的帳篷上,發出轟轟的聲音,不似戰鼓,更像是盛滿酒水的皮囊落在了地麵上。


    帳篷裏到處都是烈酒的味道,並不代表著在這種緊張的時刻,還有人有心情宴飲,而是因為有些親兵受了不輕的傷,正在接受診治。


    黑山營的統領是吳霜神將,這位神將出身不凡,風度翩翩,禦下嚴而不厲,賞罰分明,獎懲有度,深受麾下軍士愛戴敬重,如果是有人意圖對他不利,不要說受傷,即便是身首異處,那些近身親兵也會護得他的安全。


    但今夜情況不同,那些親兵沒有辦法與對方拚命。


    吳霜神將麵白如紙,明顯受了不輕的傷,臉色如霜,寒冷至極。


    他的視線在帳內那幾位自幼看到大的供奉身上掠過,最後落在了父親的身上,情緒變得激動起來,想要站起,卻被法器製住,無法動彈。


    他憤怒地吼道:娘娘對我向來恩寵有加,父親你這樣做,豈不是陷我於不義


    吳家家主看著自己的兒子說道:娘娘對你確實信任,但對你的家族何嚐給予過半分信任


    吳霜神情不變,沉聲說道:娘娘待我不薄,我不能有負於她。


    吳家家主神情亦是不變,淡然說道:所以為父不會讓你做有負於心的事情,現在你是有心無力。


    吳霜想著先前父親帶著幾位供奉偷襲,製住自己的畫麵,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吳家家主平靜說道:想開一些吧娘娘先前在天書陵救了陳長生,這直接導致了天海家的背叛她難道想不到這一點可是她為什麽還會堅持這樣做,因為她是陳長生的親媽,那麽,難道我會害你嗎


    寒州軍府回援的軍隊,經過一番激烈的廝殺後,暫時停在了雨雲外的成功嶺。


    大周第六神將天槌,雙手握著鐵劍,站在滿是屍首的戰場上。


    十餘道鮮血從盔甲的縫隙裏溢了出來,他的眼睛瞪得極圓,滿是憤怒。


    他看著逐漸靠攏過來的,那些曾經在戰場上並肩過的下屬,看著那些曾經的同窗,厲聲喝道:就算你們能殺死我,又如何能夠服眾七路大軍歸京,就算你們把我們這些將軍都殺了,你們又如何能夠讓下麵的官兵服從命令


    圍過來的數十人忽然分開,摘星學院的院長陳觀鬆從山坡下緩緩走了過來。


    老師你何時出了京都


    天槌神將看著陳觀鬆,神情劇變,說道:連您也叛了嗎


    陳觀鬆看著他說道:大周朝本來就不姓天海,姓陳,叛之一字,為師不能接受。


    這位大周軍方資曆極老卻極低調,低調到所有人都快要忘記的大人物,看著這名兩百年前自己最欣賞的得意弟子如今窮途末路的模樣,臉上露出不忍的神情,說道:你在北方抵抗魔族,替人族立下極大功勳,大周這些年還能夠勉強維持一個均勢,全在於你,隻要你肯投降,無論是教宗陛下還是商院長或是王爺們,都會非常高興,北方所有軍府任由你挑選。


    天槌神將的神情微惘,片刻後盡數消散,眉眼間閃過一抹戾色,問道:到底是為什麽


    他沒有回答自己敬愛的老師提出的建議,隻想要知道原因。


    陳觀鬆當年離開前線後,回京都執掌摘星院,替大周朝廷培養了無數優秀的將領,必然是極得聖後娘娘信任,而且他對自己老師的了解,陳觀鬆不可能是為了今夜之事隱忍了二百餘年,那麽究竟是何事,讓他站到了聖後娘娘的對立麵


    我先前說過,大周這些年能在北方與魔族維持均勢,全在於你薛醒川始終在京都不出,徐世績之輩碌碌無能,最關鍵的是,聖後娘娘她究竟在想什麽不錯,我對娘娘最終還是失望了,這就是原因。


    陳觀鬆看著天槌說道:我希望這個原因能夠說服你。


    天槌神將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笑了起來,露出滿口白牙,笑的很是淒慘,又滿是嘲諷。


    你們這些人,知道什麽呢


    夜空裏的雨雲終於飄到了成功嶺上。


    暴雨猛地落了下來,卻無法衝洗掉天槌神將盔甲上的血水。


    他看著陳觀鬆,看著那些曾經的同窗與同袍,臉上滿是輕蔑的神情,說道: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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