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鐵樹睜開了眼睛,閃過一抹厲色,然後是一絲惘然,顯得情緒格外複雜。


    在古樹下黃葉間石凳上,他感受到了王破前些天留下的氣息,他沒有想到,王破的刀道,竟然更加精深了。


    修行到了王破這種境界,想要再往前走一步,都無比艱難,然而,此人卻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裏,提升如此之多當初在潯陽城的時候,王破麵對著朱洛,鐵刀雖強,卻尋覓不到任何機會,而在潭柘廟裏靜悟多日後,情形已然非前。


    如果任由王破再繼續提升下去,誰也不知道他會在什麽時候邁過那道門檻。


    鐵樹第一次感到了壓力。


    然後,他的殺意變得更加濃烈。


    無論是朝廷還是他,都不會允許王破有刀道大成的那一日。


    從石凳上起身,他望向潭柘廟,靜靜地感知著天地間的所有氣息流動。


    廟裏有人,境界很高妙,距離他也隻差了數線。


    他向那邊走去,濕漉的黃葉在靴底片片碎裂,變成最細的絲縷,仿佛盛開的菊花一般。


    秋風破開雨簾,推開了潭柘廟的門,在他離廟檻還有十餘丈的時候。


    寒冷的秋風沒能肆虐,被兩道清新淡然的風衝抵,那兩道風來自一雙衣袖。


    廟裏的人不是王破,是茅秋雨。


    廟側的籬芭被推開,白石道人從雨中走來。


    淩海之王與司源道人,自東西兩麵的山野裏行來。


    秋雨裏,還有很多紅衣的影子在山林間若隱若現。


    四位國教巨頭,各執重寶,帶著無數境界高深的紅衣主教,把潭柘廟緊緊地圍了起來。


    這陣勢真的很大。


    想要殺死一名神聖領域的強者,便必須要有這樣的陣勢。


    鐵樹看著茅秋雨,眼睛緩慢地眯了起來,殺意未有絲毫減退,反而變得更加可怕。


    離宮果然出手了,是想要護住王破,還是真的趁著這個機會殺死自己


    他很清楚,如果是後者,今天自己就算能夠活著離開,也必然要付出極慘重的代價。


    他把雙手伸向雨裏,任由寒冷的雨水不停衝洗。


    他看著從緩步從廟裏走出的茅秋雨,麵無表情說道:這是教宗大人的旨意嗎


    茅秋雨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望向了更遠處。


    鐵樹已經感知到了,所以才會問出這個問題。


    遠處是群山,秋意帶來的黃紅濃豔之色,早被寒雨洗至極淡。


    不知何時,一座王輦出現在那片山崖的邊緣。


    相王,親自到場。


    這場朝廷對王破的殺局,有可能變成離宮對鐵樹的圍殺。


    如果山崖上沒有出現那座王輦,如果山後沒有隱隱傳來大軍如雷般的蹄聲。


    無論是對誰的殺局,至此,已經便成了明局。


    陛下要我問你一句話。茅秋雨看著鐵樹問道:你們都忘了當初的星空之誓嗎


    很多年前,以教宗為首的神聖領域強者們,曾經以星空為引,立下過誓言。


    誓言的內容是,一切以人族的利益為先,絕不會主動對那些承載著人類將來與希望的修道天才動手。


    王破,當然是那份名單裏的首位。


    當初在潯陽城裏,朱洛對他出劍,已經可以說是破誓,但他還可以找些借口。


    他的劍,刺的是蘇離。


    隻不過,王破非要站在蘇離的身前。


    今天呢鐵樹帶著一身秋雨來到潭柘廟,明顯就是要殺王破,他能找到什麽借口或者理由


    教宗陛下讓茅秋雨問他這句話,他能如何回答


    鐵樹沒有回答。


    茅秋雨看著他說道:既然你無法回答,那麽就不要動王破。


    鐵樹的目光更加寒冷,被雨水洗著的手變得更加潔白,仿佛蓮花一般。


    這代表著他現在很生氣。


    人無百日好,花無千日紅。


    他帶著微諷之意笑了起來。


    教宗的日子已經不多了。


    陛下還要我對你說


    茅秋雨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平靜說道:如果他回歸星海之後,你還是堅持對王破動手,那麽離宮會滅你全族。


    如果說離宮也是一種宗派的話,那麽必然是世間最強大的那個,因為它就是國教。


    沒有哪個修道者能夠與國教正麵抗衡。


    哪怕強大如鐵樹。


    哪怕曾經是八方風雨之首擁有天機閣這樣可怕組織的天機老人。


    當然,一位神聖領域的強者,隻要不像今天這樣陷入重圍,就算不敵離宮,也很難被殺死。


    可是,修道雖然是孤單的,卻很少有真正孤單的修道者。


    他會有家人親人朋友同窗同族同道。


    茅秋雨說完話後,場間一片死寂。


    滅你全族。


    這四個字就像鐵樹的人一樣,很強硬,很冰冷,有一種令人生畏的金屬味道。


    鐵樹看著他說道:你們應該很清楚,王破來京都是要殺人的。


    茅秋雨神情不變,說道:他若殺人,觸犯周律,自有朝廷官員懲辦。


    很多人的視線落在遠處那片山崖上的王輦。


    相王沒有出輦。


    鐵樹笑了起來,帶著譏誚與嘲弄。


    茅秋雨的說法,代表著離宮的態度。


    這種態度,很是冷漠。


    他要殺人,你們不管,我還沒有殺人,為何教宗大人卻要管


    因為你有心。


    這不公平。


    茅秋雨沒有回答鐵樹的話,轉身向著山外走去。


    淩海之王等人,也隨之而去。


    教宗確實沒有殺死鐵樹的意願。


    就像當初在國教學院那樣,離宮隻是在展現自己的力量。


    所謂保駕,橫刀在前便是,所謂護航,橫舟在前便是,不需要出刀,也不需要真的去撞,便夠了。


    鐵樹看著在秋雨裏離開的國教眾人,眼角微微抽動。


    這些人都是國教裏的大人物,但沒一個人是他的對手,他卻不敢出手。


    確實不公平。


    就像先前在山道上,他對肖張說的那樣。


    在教宗與國教麵前,他有什麽資格談公平


    黃葉落盡,寒意漸深。


    京都今年的冬天,仿佛比以往都要來得早一些,看日子還是深秋,卻已經落了好幾場雪。


    北新橋的民眾,對此感受更是真切,躲在家裏,不停地搓著手,咒罵著天氣。


    沒有人注意到,這般嚴寒與那口廢井有關。


    寒風從井口不停地向外吹著,嗚咽不停,像是吹簫,也像是哭泣,喜極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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