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生點點頭,說道:有,隻是很久沒有見麵了。


    羅布很感興趣,問道:她喜歡你嗎


    陳長生有些不好意思,嗯了一聲。


    羅布微微挑眉,說道:有情人,為何不相見


    很明顯,他不讚同陳長生的做法。


    對他來說,最難便是有情人,既然有情,當然要長相廝守,不能片刻分離。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不便相見,而且她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做。


    羅布沒有再說什麽,拎起指間的酒壺灌了一大口,喃喃說道:互相喜歡那是什麽樣的感覺呢


    陳長生沒有聽清楚,問道:什麽


    沒什麽,酒話。


    羅布望著山澗盡頭的荒野,仿佛看到了那座終年雲霧不散的山峰,眉間現出一抹淡淡的憂愁。


    從醒來的第一眼開始,陳長生眼中的羅布是瀟灑卻淡然的,是落拓卻不羈的,卻從未見過他般模樣。


    那抹憂愁很淡,滿臉的胡須卻都掩之不住,年輕的眉眼間為何有那麽多的滄桑


    他真的很想知道羅布的故事,想知道他經曆過些什麽。


    我是一個沒有故事的人。羅布很快便從那種情緒裏擺脫出來,把酒壺遞給陳長生,淡然說道:因為我這一生太過順利,除了小時候遇到過一次麻煩,再沒有任何求之不得的事情。


    陳長生心想,那你為何如此憂愁。


    但世間有很多事情與你自身的努力沒有任何關係,比如男女之間的情事,比如生死之間的大事。無論你如何奮鬥成長,都不能確定戰勝對方,因為這兩種關係,需要的是回應。


    羅布指著滿天繁星說道:你對星空說不想歸去,星空不回應你,你便會老去,然後死去,你對姑娘說,我喜歡你,然而就算你是最好最好的,可她偏偏就不喜歡,那麽你又能怎麽辦呢


    星空和姑娘隻會靜靜地看著你,可能會憐憫會同情,又何時改過主意


    會隨意更改顏色形狀與規則的星空,那隻能是雪老城裏的油畫。


    會因為苦苦哀求或者努力而喜歡上你的姑娘,可能也是好姑娘,遺憾的是,卻不是他喜歡的姑娘。


    你又能怎麽辦呢


    平淡的一句話,卻讓陳長生覺得很傷感。


    或者是因為當年他也曾經無數次向星空祈求過生死的寬恕。


    他有些笨拙地拍了拍羅布的肩膀,想要安慰一下,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滿天繁星在上。


    姑娘在遙遠的南方。


    感謝他此時什麽都沒有說。


    這場夜談進行的很愉快,羅布回到自己書房的時候,也依然保持著這般良好的心情。


    過往這些年,他在山門裏一直扮演著師長的角色,哪怕是麵對著平輩的弟子,而且以他的見識學問,能夠讓他如此暢快談話的對象真的不多,除了二師弟和師妹。


    他本來準備查出那個家夥的身份,看在這夜酒話的份上罷了,不管是哪方勢力的人,隨他去吧。


    略微有些遺憾的是,那個家夥的酒量太糟糕了些,遠遠不如師妹。


    是啊,誰能比得上師妹呢


    他看著已經空無一物的書架,出神了很長時間,臉上出現一抹苦澀的笑容。


    他搖了搖頭,把思緒盡數驅散,開始繼續收拾書房,為離開做準備。


    他沒有騙那個家夥,他是真的準備離開,然後歸山。


    這時,他看到了書桌上的暗記與離開時有了些變化,知道有人來過。


    他從書桌暗匣裏取出一封信。


    這是家裏送來的信。


    信裏講述了最近發生的一些大事,非常翔實細致,甚至要比最高密級的軍部文書還要更完整。


    他的視線在信紙上緩緩移動,如劍般的雙眉漸漸挑起,仿佛要把臉上的胡須盡數斬開一般。


    他的目光也變得越來越寒冷。


    原來那夜除了寧十衛和朱夜天海沾衣,還有唐家的人。


    這些人竟然都死了,竟是因為要去搶奪那些神秘的朱砂丹。


    對大周朝廷大人物的作派,他早已經習慣,但依然覺得這做法很是無恥,唇角露出嘲諷的笑容。


    自取其死,何辜之有


    他繼續看信。


    然後,他看到了魔君的名字。


    他的神情變得有些凝重。


    最後,他看到了陳長生的名字。


    他的神情變得異常凝重,拿著信紙的手都僵硬了。


    他抬頭望向窗外,不知是澗邊還是那間永遠燉著肉的小屋。


    他想起那天山崖上的痕跡,想起昏迷不醒的那個家夥,想起先前在澗邊的那場談話以及談話裏的某些細節


    他麵色數變。


    最開始的時候,有些微紅,卻不像是憤怒,緊接著,變得有些微白,卻不像是受驚。


    就像一個飲多了酒的醉漢。


    最終,所有的情緒都換成了微澀的苦笑,盡是滿滿的自嘲。


    在星空下喝酒,喝酒的時候說說姑娘,這本來就是年輕男子最喜歡做的事情。


    以前在國教學院的時候,唐三十六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陳長生不願意陪,今夜過後,才發現確實很愉快。


    他想著過些天去汶水見唐三十六,是不是應該拎幾瓶好酒,也算是酬答唐老太爺的贈傘之情


    當然,酒中談話與喝酒本身一樣,主要看對象是誰。


    陳長生覺得今夜的談話很愉快,甚至有些隱隱痛快,那是因為談話的對象是羅布。


    這讓他想起當初在天書陵草屋裏與苟寒食關飛白等人稟燭夜談的場景。


    當然,與今夜最像的還是在那座雪廟裏與徐有容的對話。


    那座雪廟在白草道旁。


    白草道在日不落草原裏。


    日不落草原是周園的一部分。


    忽然間,陳長生驚醒過來,再沒有任何酒意。


    前些天他剛剛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便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


    這時候他終於想了起來。


    周園裏還有人。


    他接過南客端過來的濃茶喝了口,請她盯著門處的動靜,然後取下了手腕上的那串石珠。


    五顆石珠裏有一顆的顏色是黑色的。


    他的神識落在了那顆黑色的石珠上。


    下一刻,他便感到了微寒的風吹拂在臉上。


    還是在周陵的最高處。


    他放眼望去,草原早已恢複如初,青綠一片很是喜人。


    忽然間,如雷般的吼聲在周陵四周響起,如潮水般的獸群向著這邊湧了過來。


    那一年,他和那個姑娘看見的畫麵也是這樣。


    唯星空與姑娘與美食與美酒與與電影與風景與宇宙與真理與自己不能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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