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可憐之人


    ·123言情獨家發表·


    明月西斜,春風吹動滿街樹梢,吹散萬千繁花,一路芳香。


    花滿樓幾人走至河邊時,河上蓮花如星,遙遙向天際而去,有絲竹之聲自河心傳來,襯著漫天煙花,一時間,人如在畫中一般。


    三盞河燈緩緩而去,花滿樓雖看不見美景,卻仍是一副笑意融融的模樣。在他的身邊,陸小鳳叉腰遠望,靈璧則閉目合掌,一臉認真地默默祈禱。


    “阿璧許了什麽願?”花滿樓問道。


    靈璧盯著花滿樓半晌,並不說話。她不說話,花滿樓反而懂了。


    定是同太子有關吧……


    花滿樓心中歎息,將靈璧抱起來,溫聲道:“走,七哥給你買漂亮的燈。”


    做工極其精致的花燈被靈璧拿在手中,這盞燈是由糯汁燒製而成,花心處貯水養著一尾鯉魚,花瓣中被點上燭光,將整個荷花照亮。


    靈璧手中捧著這樣新巧可愛的燈盞,一時間心中惆悵去了大半。


    花滿樓見狀心下稍安,麵上笑意逐漸加深。陸小鳳並不知其中緣由,也不去細究,他剛要說笑幾句,忽得一陣風過去,帶走了他的錢袋。


    陸小鳳頓時跳腳,忙使上輕功,一路嚷嚷著偷王之王司空摘星的名字,向河對岸掠去。


    陸小鳳離開後,花滿樓抱著靈璧向回走。


    靈璧趴在花滿樓的肩上,盯著漫天煙花,忽然問道:“七哥,你以後會不會不要我了。”


    花滿樓哄她,“七哥不會。”


    靈璧滿足地“嗯”了一聲,半晌又小聲問:“真的嗎?”


    “真的。”花滿樓又將她抱緊幾分,堅定道,“七哥會永遠疼你,也永遠不會拋下你。”


    靈璧聽了此話,神色恍惚,心中反而愈加不安。


    這時,忽有蒼老嘶啞的聲音響起,路邊的佝僂老人麵容哀愁,伸手向花滿樓乞討。


    花滿樓放下靈璧,取出一錠紋銀並一袋碎銀交予靈璧手中,囑咐她遞給老人。靈璧接過錢,輕輕放入老人手中。老人從未見過如此多的錢財,一時間竟愣住了,待他回過神時,花滿樓已重新抱起靈璧走遠了。


    路上,靈璧歪著頭向花滿樓道:“七哥把身上的錢都給他了?”


    花滿樓笑著點頭。


    “為何要給他?”靈璧又問。


    花滿樓歎息道:“因為這位老人很可憐,沒飯吃,沒房住,身邊也沒有親人,所以我們要幫他,對他好。”


    靈璧嘴唇嗡動,眼中水光晃動道:“那……七哥也是因為可憐我,才對我好的嗎?”


    花滿樓忽然愣住,他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若說可憐,他自然是可憐這孩子的,但又絕不僅僅隻是可憐,他對她,有憐憫,有惋惜,有兄妹之情。她依賴他,他便給她依靠;她不安,他便護她一世,陪她一生。


    有時候,花滿樓隻想對靈璧好些,再好些,而這份好是從何而來,他卻從不曾深究。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讓一個孩子在長大後回憶幼時經曆時,總覺得是有甜頭可嚼的。


    而如今,靈璧小心翼翼地問了這樣一個問題,花滿樓心中縱有千言萬語,卻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


    靈璧見花滿樓遲疑,越發肯定了心中猜測。她默默埋首在花滿樓肩頭,一串串眼淚悄然滑落,將花滿樓肩頭打濕。


    “很多人都死了……”低低的呢喃聲傳來,幾乎要被四周的叫賣聲淹沒。


    花滿樓察覺到靈璧在哭,心中極難過,他本要開口哄她,忽聽見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不禁皺眉,“阿璧?”


    靈璧猛地抬頭,向花滿樓吼道:“很多人都死了,我才能活下來,你怎麽可以覺得我可憐!”


    花滿樓的心在一瞬間揪起。


    若是從前,花滿樓可能無法理解這句話的含義,可如今他經曆了宋神醫之事,對世事又有了一層新的認識,他幾乎是立刻便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為何可憐?無數仁人義士以死相護,才換得靈璧今日,她是何等幸運可以熬過苦難,越過坎坷,好好地活下來,又如何算是可憐呢?花滿樓的可憐於她而言,幾乎算得上是另外一種折磨了。


    這種可憐甚至在不斷提醒她,這世上有些人,可以生來安逸,可以輕易得到她拚死也無法得到的生活。而這樣的人,卻還要可憐她,施舍她,簡直令人難以忍受,從而心生惡意。


    隻有自認為高尚的人,才會去可憐別人,沒有人會去可憐一個強過自己的人。譬如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佛,他們願意普渡眾生,也不過是因為他們認為眾生渺小,卑微,值得憐憫。


    若非此刻被靈璧道破,花滿樓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的錯處。從前他之所以出手幫人,不過是因為良心,因為做人的原則。幫人時,他想的是如何做才能最大限度的幫上忙,而不是怎樣才能既幫到人,也為他人留下尊嚴。


    “是七哥錯了,七哥不該這樣待你。”花滿樓輕輕拭去靈璧的眼淚,溫柔的親吻她的額頭,“阿璧會原諒七哥嗎?”


    靈璧緊緊揪著花滿樓的衣領,拚命忍住哽咽,肩膀時而一抽,時而一放。


    “我最喜歡七哥了,永遠……不會生七哥的氣……”


    帶著哭腔的童音嗚咽而出,落在花滿樓的心上。花滿樓心中酸楚,他幾乎不敢去想,在這兩年中,靈璧究竟為他忍下了多少委屈和憤怒,卻還要垂首聆聽他的訓誡,接受他的擺布。


    他給了她多少快樂,便在同時賦予了她多少痛苦。直到如今再也無法承受,她才總算說出來。她輕易便原諒他的傲慢,卻一筆筆記下他的好,毫無芥蒂的喜歡他,信賴他。


    旁人隻瞧見這個孩子凶狠殘暴,竟沒有一個人發現,無論遭受多少折磨,這個孩子,竟是全然不記仇的。


    花滿樓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人性的美好,他的心中忽然好似有一把火在燒,將他全身的寒冷驅散,也將這世間一切的冰冷與滄桑燒盡。


    那之後,兩人相處時便似存在一種默契,無論平日裏鬧成何等模樣,彼此之間也絕不會真的生氣。


    他們二人相處融洽,周老先生師徒倆卻鬧得不像樣。


    那日,花老二正窩在小船上吟詩,在他身邊不遠處放了一支玉簫和一罐醃製的青梅。


    半罐青梅下肚後,花老二這才勉強作出半句詩。


    “尋常景色,竟已無詩可作。”花老二歎息道。


    這時,周老先生正巧帶著黑熊溜達過來,聽見這句話,頓時沒好氣道:“哼!上等詩句皆是由尋常處得來,你這個蠢貨,竟連老夫半分才華也未學去!”


    花老二默不敢言。


    “讓老夫給你露一手!”說著周老先生便生龍活虎地跳上小船,盤坐在花老二身旁,開始遙望湖景。


    一碗茶時間很快過去。


    這次,剩下的半罐青梅幾乎被周老先生一掃而空,而後他擦擦嘴,也歎息道:“果然是無詩可作啊……”說著他站起身,叉腰道:“唉,可憐老夫一身才華竟無處施展!”


    花老二張嘴想說什麽,但在觸及到周老先生凶悍的眼神後,又默默將嘴閉上了。


    岸上的黑熊聞到青梅的香味兒,鼻尖抖動,小心翼翼地挪至船邊。


    周老先生轉頭瞧著黑熊,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忙從罐中掏出最後一顆梅子,如同喚狗一般,吆喝黑熊上船。


    “一向少有人以黑熊入詩,今日你我大可一試!”周老先生興奮地“嘿嘿”笑起來。


    花老二先是精神一振,而後卻為難道:“可這船恐怕……”


    “給我閉嘴!”周老先生瘋狂揮動手中青梅,噘嘴怒吼,“沒瞧師傅幹正事兒呢嘛!”


    花老二急了,“師傅,這船真的不行,這船——”


    就在此時,黑熊似是下定了決心,一飛身撲入船中。


    船身瞬間劇烈搖晃起來,向黑熊這邊傾斜。周老先生與花老二嚇得雙雙俯身,死命扒住船沿。黑熊站立不穩,驚得嘶聲咆哮,它越是用力掙紮,船便傾斜的越厲害。最終,它因失去平衡一頭紮入湖中。


    船身晃動,而後逐漸恢複平穩,在小船的不遠處,黑熊正嗷嗷叫著在水中撲騰。


    周老先生與花老二乍一瞧見黑熊落水,第一反應竟是正襟危坐,皺眉沉吟詩句。兩人默默地想,這種情境實在是讓人才思如泉湧啊,果然非尋常景色可比。


    待作了半首詩後,周老先生第一個回過神來,轉身狠狠抽了花老二一嘴巴,而後急道:“這種時候還做啥詩,快救熊啊!”


    花老二一個激靈跳起來,慌張道:“如何是好,弟子不會遊泳!”


    就在兩人慌亂時,早已灌了幾口湖水的黑熊忽然間無師自通,笨拙地施展著狗刨式向湖邊遊去。


    熊類本就會水,方才這隻黑熊胡亂撲騰,不過是因它素來膽小,從前竟是從未下過水的,因此甫一入水,這才驚慌失措,亂了章法。


    待黑熊上了岸,它竟連身上濕透的毛也未曾甩一下,便嚶嚶嚶地跑遠了。


    周老先生與花老二均鬆了一口氣,而後兩人手腳並用,爬上岸繼續作詩。


    誰知半個時辰後,靈璧帶著已被烘幹的黑熊,氣勢洶洶地朝湖邊來了。


    “臭老頭,你敢欺負我小弟!”


    靈璧嗷一聲撲到岸邊,與周老先生撕扯起來。周老先生上了年紀,又未習武,哪裏是靈璧的對手。隻見他不是被揪住胡子,就是被戳中肚臍眼兒,一時間十分狼狽,竟連衣裳也被扯開了。


    旁邊的花老二先是勸架,見沒人搭理他,索性再次盤坐下去,深鎖眉頭,看著動手的兩人開始作打架詩。


    “叫你欺負我小弟,叫你欺負我小弟!”靈璧對著周老先生又抓又撓,而後拽著他的腰帶向外拉扯。


    “放開,快放開!”周老先生忙拽住腰帶往回拉,“臭流氓,你給我放開!”


    靈璧哪裏肯放,她這回是鐵了心要扒下周老先生的底褲。眼見周老先生即將晚節不保,花滿樓忽然出現,一飛袖將靈璧裹了回來。


    原來方才黑熊去找靈璧時,來替大少爺送東西的花平瞧見不對,忙去請花滿樓了。


    “簡直胡鬧!”花滿樓頗有些哭笑不得,“快給周老先生道歉!”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揍死那個臭老頭!”靈璧滾在地上撒潑耍無賴。


    穿好衣裳的周老先生氣得胡須顫抖,他氣不過也想揍回來,誰知剛走上前幾步,靈璧忽得滿眼凶光,右手尖利的指甲在地上劃出五道痕跡。電光石火之間,周老先生腳步一旋,扭身“啪”得一巴掌抽在花老二臉上。


    “來啊,難道老夫會怕了你不成!”周老先生一邊跺腳,一邊幹嚎。


    花滿樓:“……”


    花老二捂著臉蛋默默憂傷。


    黑熊見鬧得厲害,有些害怕,忙夾著尾巴跑了。


    幾人正纏磨著,花如令夫婦在一眾人的陪同下匆匆趕到。


    自雪夜之事後,花如令夫婦便如驚弓之鳥,總害怕花滿樓同靈璧再次出事,於是兩人私下裏派無數下人盯梢,囑咐他們一有動靜便來回報。


    今日一得消息,花如令夫婦如同丟了魂一般,忙趕到湖邊救場。兩人遠遠瞧見靈璧趟在花滿樓麵前哭鬧,心中便認定又是花滿樓要打人,忙走上前製止。


    花如令一下撲在靈璧身上,哭天搶地道:“不能打啊,要打就打死我好了!”


    花夫人緊接著撲上來含淚道:“要打夫君,先打死我!”


    花滿樓額角青筋直跳,剛要開口解釋時,被死死護住的靈璧忽得冒出頭來,衝著他嚷嚷道:“不能打!花伯父和花伯母身體不好,誰都不許打!”


    因花如令夫婦太過激動,靈璧也誤以為花滿樓又要打她,連忙又道:“我我我還小,會打壞,也不能打!”末了指著花老二道,“要打就打老二好了,他身體好,他禁打!”


    花老二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靈璧,他木然轉頭,正瞧見花如令夫婦擦幹眼淚點頭附和,周老先生也撫須表示讚同。


    一滴熱淚自花老二腮邊滑落,此刻,他深切的感受到了來自家庭的溫暖。


    花滿樓幾乎要笑出來,忙開口將誤會解開了。


    事後,花老二被花如令夫婦沒收錢袋,又被禁足一個月,理由是沒有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代妹受過,為家族作出貢獻。


    這一個月裏,花老二悲憤難平,寫下了一係列表達哀怨的詩詞。這些詩句流傳到外麵,一時間竟風靡起來,上至皇帝,下至婦孺皆吟誦效仿,人們親切的稱呼這一係列詩作為——怨婦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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