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天命所歸,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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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話如驚雷一般,打在每個人的心頭。到如今,洞穴中的每一個人都已明白,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走!”老太監喝了一聲,而後一把將靈璧抗在肩頭,側身護著長公主。


    因方才的一番打鬥,月娘的部下已所剩無幾,僅憑這樣的武力,若果真與倭寇正麵衝突,必定是死路一條!眼下,眾人隻能逃一刻是一刻,若是撐到最後仍然無法等來太子和花家的救援,那便是天命了。


    眾人這廂剛一出洞,倭寇便成群結隊,氣勢洶洶地湧了過來,開始四下搜捕。


    原本,眾人是想藏在附近,待倭寇離開後繼續躲入洞中,畢竟被人搜查後的洞穴比任何一處地方都要來得安全。誰知倭寇的數量竟如此龐大,又將四下搜尋得如此徹底,眾人無法藏身,隻得舍近求遠,悄悄挪至這群倭寇的背後。


    誰知待眾人終於快要成功繞到倭寇背後時,一小隊獨自搜捕的錦衣衛忽然與眾人迎麵撞見。


    一瞬間,雙方都靜默下來。


    良久,為首瘦如麻杆的錦衣衛頭頭向手心呸了兩下,而後搓了搓手。


    “乖乖,”麻杆男子興奮道,“老子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見著貴人。”


    想了想,他又樂起來,“以後我就是個有故事的男人了!”


    話音剛落,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每個人的眼神都極其複雜。


    其中一個大腦門的錦衣衛撐不住了,開口道:“頭兒,先說正事。”


    “哦哦哦對。”麻杆男子忙點頭,而後努力作出一副正經嚴肅的表情,向著被眾人圍繞住的長公主道:“那什麽,貴人快跟著咱們來,我等帶你下山!”


    一時間,長公主一眾又再次靜默下來。這個場麵有點不對,容他們先靜一靜。


    半晌,靈璧呐呐道:“你們……不是來抓我們的麽……”


    聞言,麻杆男子眼睛一翻,呸了一聲道:“誰他娘的腦子有病,有好日子不過,陪那個姓楊的發瘋!也就開始時來的那一撮人肯聽他的瞎話了!”


    此話一出,他身後的錦衣衛們也激動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開了。


    “就是就是,那姓楊的可不是什麽好東西,隻說是讓我們抓逃犯,其餘半句話也沒提!”


    “可不是!要不是我親戚在京城裏有些體麵,偷偷將消息透露給我,這造反的罪名,兄弟們可就背定了!”


    “貴人放心,兄弟們早就商量好了,不論今天是誰先找到你們,馬上保護起來送下山去。”


    這麽多的人中,就屬方才那個大腦門的錦衣衛最為激動,他揮著手,跳著腳,咬牙切齒道:“哼,咱們錦衣衛雖幹的是燙手的活兒,可心裏到底還有點血性,哪能跟倭寇混在一起!我相好的要是知道了,鐵定不讓我進門!”


    聞得此言,眾錦衣衛皆麵色發黑,拳頭發癢,暗自在心中念叨。


    嘁——有相好的就了不起了麽?天天提,天天提,天、天、提!


    領頭的麻杆男子也狠狠瞪了滿麵紅光的大腦門錦衣衛一眼,而後才轉過頭向著長公主一眾人笑。


    “貴人且信我們,方才兄弟們說的句句屬實!到時兩邊人馬都搜不著人,我就不信那姓楊的還能單怪我們不成?事不宜遲,貴人快隨著我等走下山吧!”


    長公主輕笑一聲,頷首道:“如此,便勞煩各位義士了。”


    聞言,麻杆男子偷偷打量了長公主一眼,見長公主風姿出塵,一時間先是心中發酥,後是手腳發軟。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見長公主於此絕境中竟能語中帶笑,麵上不見半分慌亂,心中不由高看她一眼。


    便在此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麻杆男子不由地麵色一暗,急急道:“不好,是倭寇過來了!快,貴人先躲起來!”


    聽得此話,大腦門的錦衣衛伸伸脖子道:“奇了,你怎麽知道是倭寇,沒準兒是自家兄弟呢。”


    “大腦門,你盡說屁話!”麻杆男子猛地踹了那人一腳,翻眼道,“步伐如此整齊的,還能是我們這幫不上心搜山的弟兄麽!”


    大腦門咳嗽了一聲,不說話了。


    麻杆男子懶得理會他,忙將長公主一眾人安置在暗處,而後與其餘錦衣衛裝模作樣的四處搜捕起來。


    待一隊倭寇走近時,見錦衣衛的人正在此處搜尋,當下心中放鬆幾分,便預備著要轉身走了。豈料那帶隊的倭寇頭子卻是個十分謹慎之人,且心中存著即便被錦衣衛先抓著人,也要將人搶過來的心思,一時間竟站定在一處,眯著眼四下觀察起來。


    一眾錦衣衛頓時心中一沉,隻得硬著頭皮放緩搜查進度。麻杆男子暗自呸了一聲,仗著倭寇聽不懂漢話,嘴上便有些罵罵咧咧的。


    “一個兩個,看把你們威風的!”麻杆男子翻著眼,冷哼道,“嗬,也是哥幾個不幸,一不留神在你們娘肚子裏留了種,倒生下你們這群隨了娘的畜牲來!”


    他正說得痛快,誰知那領頭的倭寇竟似聽懂了一般,輕蔑一笑,抬手指指他道:“這裏由我們來搜,你們去別處吧。”


    在場的錦衣衛聽見倭寇開口說漢話,且這漢話說得幾乎可算得上是字正腔圓,一時間竟被震住了。待回過神來時,他們這才想到,方才那倭寇頭子說的漢話,竟有著極重的地方口音!


    “你不是倭寇,你也是漢人……”麻杆男子喃喃道。


    卻原來,因當今天子疏於朝政,朝廷已漸漸失去對邊境各地的掌控力,各省官員對百姓的欺壓已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其中以沿海一帶最為猖獗。沿海百姓困於饑渴,不堪官員剝削,不得已入海做了海匪。後來,他們與海上的倭寇勾結在一處,索性便髡頭赤體,假作成倭寇模樣,反過來去搶掠沿海的同鄉。


    聞言,實為漢人的倭寇頭子冷笑一聲道:“什麽倭寇漢人的,誰給我飯吃,我就是什麽人!”


    一眾錦衣衛聽了他的話,頓覺胸中的怒火幾乎要從嗓子眼裏噴出來。他們常年生活在內地,隻知沿海一帶倭寇囂張,全然不知其實真正的倭寇隻有一小股勢力,八成騷擾沿海百姓的倭寇都是由活不下去的漢人假扮的。


    此刻,他們隻覺得眼前的倭寇頭子麵目可憎,竟能狠心舍棄生養之地,背叛漢人去當倭寇,真是好好的人不做,偏偏要去當鬼!


    一時間,每個錦衣衛都咬牙壓抑著怒火,沒有人去搭理說話的倭寇,仍是各搜各的。


    那為首的倭寇頭子見無人理會自己,隻道是這群錦衣衛想要爭地盤搶功勞,倒也並不在意,隻是一招手讓身後的一夥倭寇也上前搜捕。


    見狀,麻杆男子向其中一個弟兄使了個眼色,那人會意,借著搜查遠處窪地一溜煙跑開了。


    “嘿,你們還來勁兒是吧!”


    麻杆男子大喝一聲,抽出繡春刀疾步向韃子頭頭走去。一眾錦衣衛頓時來了精神,也上前氣勢洶洶地攔住要上前搜查的倭寇。


    “龜孫子,我還告訴你了!”麻杆男子揮動著繡春刀,向眼前的倭寇頭子道,“這塊地盤你爺爺我在搜,可沒你什麽事兒,像你這種背棄祖宗,豬狗不如的東西,趁早麻溜地給我滾!”


    聽得此話,倭寇頭子一瞬間怒火攻心,握起拳便要揍人,他剛一抬手,忽瞧見這隊錦衣衛的人數遠遠少於自己這邊,一時間麵上怒意盡退,隻是裝模作樣地負著手,笑著看向麻杆男子。


    “我偏就搜了,你又能拿我怎麽樣?”說完,他也長喝一聲,帶著一眾殺氣騰騰的倭寇便要動手。


    就在此時,有大批錦衣衛的人馬分別從不同方向急速而來,隻一會兒功夫,便將這夥倭寇整個圍住了。


    麻杆男子在心中長舒一口氣,麵上作出猖狂之態,“怎麽著,要動手是吧,來啊!不敢打的是孫子!”


    眾錦衣衛皆大笑起來,一時間,笑聲震動山林,無數鳥獸驚惶奔逃。


    倭寇頭子本想送這群錦衣衛歸西,誰知此時情形扭轉,倒是自己這方弱勢,他心中暗恨,卻也是能屈能伸之人,隻當沒聽見麻杆男子挑釁的話,衝眾人和善地笑笑,便一揮手要撤了。


    誰知他剛走了幾步,便覺有些不對。在他的印象中,今日這群同來搜山的錦衣衛,原本都是興趣缺缺的模樣,如何轉瞬間便態度大變,連一寸地盤也能爭起來?


    這個倭寇頭子生性多疑,想到此處後便立時作出判斷,隻覺得是這群錦衣衛先一步找到了人,再將人藏在此處預備偷偷帶走,獨吞功勞。怕是方才他們剛藏好人,便被自己撞上了,此時便是有意要趕自己走呢!


    他麵上不顯,仍是領著一夥倭寇離開了。待走出一段距離後,他便帶人偷偷潛伏在附近,暗中窺視那群錦衣衛的動向。


    果然,不多時,那群錦衣衛便護著一小群人匆匆走過,人群中的一大一小兩名女子他在畫像上見過,正是兩位公主!他心中興奮,忙命人前去召集其他倭寇。


    一眾錦衣衛對此事毫無察覺,仍是表情輕鬆地護著長公主一眾人向山下走。


    靈璧窩在長公主懷中,小心翼翼地問她,“姐姐,我是不是可以不用死了啊。”


    長公主眼神溫柔地瞧著靈璧,抬手磨挲著她的臉頰,道:“恩,隻要沒有倭寇在,我們就不用死。”


    一旁的高壯護衛是性情中人,方才便已看不慣靈璧的言行,此刻危機暫時解除,他便忍不住道:“小公主實在太不懂事,誰不是隻有一條命,難道我們去死就不用掙紮了嗎?殿下身為公主,自該有為大明殉國的勇氣!”


    “我不要!”靈璧惱怒道,“什麽大明,我為什麽要為這個去死!我死了,我七哥,花伯父花伯母,大哥,老二,好多人都會傷心的!”


    高壯護衛沉聲道:“誰死了身邊人不會傷心,獨你一個嗎?我身為小小一護衛,都已做好為國捐軀的覺悟,你既是大明的公主,怎能隻知享受,心中無半分大義?”


    “你、你——”


    靈璧見這人說話咄咄逼人,言語間竟是非要逼著她去死一般,不由地心中委屈。她本想哭鬧,又想到此時身邊並無可依靠之人,隻得強忍眼淚,狠狠咬著唇。


    “我又沒當過公主,憑什麽說死就得死,我不要……”靈璧的聲音中已帶有哭腔。


    聞言,高壯護衛胸口劇烈起伏,咬牙怒吼:“你若不是公主,這幾年我們一群人為何要拚了命保護你?你若不是公主,你是生是死,落入何人之手,又與我等何幹?你若不是公主,那你便什麽也不是!”


    “老五住口!”靠在高壯護衛懷中的月娘狠狠瞪了他一眼,厲聲道:“你的話太多了,還不向公主賠罪!”


    護衛老五一驚,忙抬首看了長公主一眼,見長公主神色淡漠,不覺心中發虛,忙垂首道:“請公主責罰。”


    一時間,眾人皆沉默下來。


    半晌,長公主才歎息一聲,緩緩道:“罷了。”


    老五暗自在心中鬆了口氣。


    隻見長公主又道:“小妹隻是個孩子,且多年流落在外無人教導,也實在可憐。你也不必替她著急,待這孩子回宮後,便會慢慢懂事的。”


    說完,她將靈璧摟得更緊,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嚴厲的目光中透著幾分憐愛。


    正在此時,忽有無數倭寇自四麵八方襲來。眾人大驚,忙調轉馬頭,向倭寇數量最少的一麵衝去。誰知他們剛一衝到跟前,忽有一排排箭矢自倭寇身後射出。眾人揮劍抵擋,可他們身下的坐騎卻大半被射中。一時間,群馬嘶叫,大半錦衣衛被狂躁的馬兒甩在地上。


    錦衣衛迅速列隊,與倭寇們戰在一處,老太監等人則領著一隊人馬專心抵擋鋪天蓋地的箭矢。箭陣雖凶,弓箭手的數量卻並不算多,一旦老太監等人能攻破弓箭隊,所有人便可由此缺口逃生。


    混亂中,原為漢人的倭寇頭子藏匿於暗處,將弓箭對準麻杆男子。冷箭很快射出,直指麻杆男子的背心。


    此刻,麻杆男子背身而立,正與一名倭寇殺得眼紅,渾然不知致命危險已經接近。他雖不知曉,側身站在他身旁的大腦門卻看得真切。隻見大腦門一麵大呼“小心”,一麵伸手狠狠將麻杆男子推向一旁。


    冰冷的箭矢擦過麻杆男子的手臂,一下紮入對麵倭寇的胸口。可大腦門卻因出手去救麻杆男子,一時不察,被交手的倭寇狠狠刺中心窩。


    待麻杆男子爬起身再向後看時,大腦門已倒在血泊之中。一刹那間,麻杆男子隻覺得腦中一片空白,仿佛身邊所有的殊死搏鬥都已與自己無關。有倭寇趁機前來偷襲,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劃了一下,他竟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他靠著本能揮動繡春刀,當刀鋒割破倭寇的喉嚨,滾燙的鮮血濺在他的臉上時,他的心中竟是空的。他跌跌撞撞撲到大腦門的身旁,顫抖著扶起他的上身,表情僵硬而又迷茫。


    “好兄弟,兄弟……”麻杆男子嘴唇嗡動,聲音顫抖,“你撐住,我背著你衝出去!”


    聞言,大腦門咧嘴一笑,他的笑臉還未展開,便忽然間劇烈地喘息,吐出一口鮮血。


    四周的錦衣衛瞧見這一幕,顧不得悲憤,忙圍上來與一眾前來偷襲的倭寇廝殺。


    “我……我是不成啦,你、你還是、留點力氣吧。”大腦門咳嗽著道,“唉,真他娘、晦氣!就這麽、隨便走一遭,竟然……丟了性命……”


    麻杆男子麵容扭曲,垂首哽咽道:“別瞎說,你命賤,閻王爺不會收的……我現在就帶你出去看大夫!”說著便要將大腦門背起來。


    大腦門拚命搖頭,猛地又吐出一口血來。就在他眼神渙散,身子漸漸沉重之時,他忽然咬牙坐起身,一把攥住麻杆男子的手臂,狠狠盯著他。


    “好兄弟,你若能出去,千萬替我相好……再、再物色個好男人,莫讓她孤零零的,被人欺負……”


    說完,大腦門身子一軟,竟含笑而去。


    眼見自家兄弟死在自己懷中,麻杆男子神色悲戚,猛地向天嘶吼一聲,而後瘋狂地捶打著地麵,發出似哭似笑的嗚咽聲。


    就在此時,老太監等人終於將弓箭隊擊潰,在一眾倭寇中撕出一個缺口。所有人且戰且退,均向缺口處湧去。麻杆男子狠狠抹去麵上淚水,而後一把將大腦門背起來,也向著缺口而去。


    倭寇頭子見弓箭隊被擊垮,忙指揮著其餘倭寇由兩側包抄,定要將這群錦衣衛置於死地,再活捉了公主。


    他心中想著,待捉住兩個公主後,他也不去上報邀功,隻管將她們帶回去賞給下麵的人隨意玩弄,好出出多年來被皇族官吏欺壓的鳥氣!若是萬貴妃要追究,那便隻管來海上追究好了,不過是個隻知道躲在深宮享樂裏的老婦人罷了!


    倭寇由兩側陣陣湧出,被撕出的缺口越來越窄,而後重新被填補上。一時間,錦衣衛的隊伍竟被攔腰截斷,仍被堵在中間的人馬衝殺不出去,外麵的人馬被倭寇追逐著,隻得不斷向前,兩隊人馬竟漸漸地越離越遠。


    眼見殺出重圍的錦衣衛並老太監一行人即將逃出生天,不遠處的倭寇頭子領著幾個弓箭隊的殘兵上前,向長公主一眾人射出一排利箭。


    這時,老太監一揚手中披風,將大半箭矢兜住拋灑回去。誰知那倭寇頭子竟是早有準備,早在第一排箭射出之時,他便喝令弓箭手撤向另一側,再趁眾人抵擋第一波箭矢時,命人射出第二排箭。


    一時間,眾人皆有些手忙腳亂,老太監一麵護著兩位公主,一麵躲避利箭,竟也顯出幾分狼狽。就在此時,一隊倭寇追了上來,再次與眾人拚殺在一起。


    因衝出來的錦衣衛人數較少,又早已精疲力竭,漸漸地便顯出敗勢。而倭寇一方卻因鎮日與人作戰,經驗豐富,氣勢也足,竟是越殺越勇。


    身負重傷的月娘已然撐到極限,隻見她身子左右晃動幾下,便忽然間直直向地上倒去。兩名倭寇見狀,舉起刀便要向月娘身上刺。護衛老五本就擔心月娘,一直不離月娘左右。此刻見了倭寇的舉動,不由地雙目血紅,不管不顧地轉身便向兩名倭寇揮刀而去。


    在結果了一名倭寇之後,還未待老五抽刀再砍,他身後的倭寇便已狠狠刺穿他的右肩。長劍落地,老五麵容猙獰地瞧著剩下的那名倭寇再次舉刀向月娘而去。


    就在此時,忽有一個稚嫩的女聲傳來,原來竟是靈璧仗著自己個頭小,於人群中左右閃躲,手中握著匕首衝將過來了。她咬牙高舉著匕首,狠狠紮入舉刀倭寇的背心。


    隨著倭寇的下跌,他手中的刀也直直掉落下來。靈璧猛地撲倒,一把抓住下落的尖刀。刀鋒絞爛了靈璧的手掌,嵌入肉中,她再想將手鬆開時,竟發現右手已動彈不得,若要用蠻力掙脫,隻會使刀鋒越絞越深。


    十指連心,一時間靈璧痛得縮成一團,再也顧不得四下的危機,扁著嘴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好疼,要七哥抱……七哥來救我——”


    老五心中一酸,忙掙開插在肩上的尖刀,大喝著回身扭斷倭寇的脖子。他衝上來跪在靈璧麵前,咬牙為她拔去尖刀,再一把將哭得撕心裂肺的靈璧塞進懷中,而後強自提氣,扛起月娘便向長公主處奔去。


    此時的長公主一眾正被七八個倭寇圍住,老太監麵色微青,雖仍能製敵,招式卻已遲緩許多。幾人合力將倭寇擊倒,忙背靠背喘息起來。老五衝過去,先將靈璧放下,再將月娘靠在長公主身旁,盤腿而坐,為她運功。


    片刻後,月娘醒轉過來,老五見狀,一把將她摟在懷中,深深去嗅她發間香氣。


    就在此時,暗暗潛伏至附近的倭寇頭子忽然向著這邊連發數箭。麵向這邊的月娘見了,忙驚叫著推開老五,反身抱住長公主與靈璧撲倒在地。


    瞬間,一連串利箭紮在月娘的背上,月娘不由地睜大雙眼,嘴唇不住顫動。


    “月娘,月娘——”


    老五嘶聲喚著月娘,將她扶入懷中,麵上皆是絕望與痛苦。


    遠處的倭寇頭子見一擊不中,還要再發。千鈞一發之際,四麵忽而湧來海濤般的喊聲,忽然有一人飄至他的身後,隻一指便了結了他的性命。


    所來之人是花老二,這是所有人萬萬不曾想到之事。


    老五見救援已至,不由分說抱著月娘衝過去。花老二見狀,自袖中取出藥丸喂入月娘口中,緊接著,他向身邊人交代幾句,有五六個人跳出來,護送著月娘與老五向山下而去。


    不多時,麻杆男子背著大腦門的屍首,也跟著追了下去。


    靈璧見狀總算放下心來,不停在心中為月娘與大腦門祈禱,她並不知道大腦門早已離開了人世。待祈禱了一陣後,她縮在老太監身後,小心地觀察著戰況。


    隻見花老二率領一眾當地衛所的民兵與倭寇戰在一處,明明是毫無戰鬥力,也毫無作戰經驗的民兵,在花老二的指揮下,竟將倭寇勢力一下衝散,再不緊不慢地逐個擊破。


    一眾人皆被震住,唯有長公主站起身,麵上帶著哀傷,卻又早有預料的笑意。


    先生,你終於來了……


    長公主在心中默默念道,已經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已將自己埋藏得那麽深,那麽久,幾乎要將原本的自己忘記。現在,事情總算到了收網的時刻,從此以後,再沒有什麽事能折辱你的尊嚴,拷問你的內心,摧毀你的一切,你終於自由了。


    事實上,就連太子與花家人也並不知曉,早在太子朱祐樘出現之前,在花家決定參與救國之前,甚至是在花老二辭官返鄉之前,他便已在暗中與朝中眾位正直的大臣聯合起來,為救國救民做了許多實事。


    在太子出現之後,長公主能由一個懵懂少女迅速成長為掌控母族勢力,公然支持太子的合格政客,皆是花老二的功勞。最初幾年時,所有由長公主下達的命令,均是花老二在背後所出,直到近幾年,長公主才真正的開始獨立行事。


    不多時,剩餘的倭寇便被悉數製服。遠處的錦衣衛也已將圍住自己的倭寇解決。


    見狀,老太監一眾人相互倚靠著軟在地上,紛紛大口喘息起來,獨長公主一人款款向前幾步,目不轉睛地盯著遠處負手而立,麵容冷峻的花老二。


    靈璧舉著傷手縮在老太監身邊,她伸頭看看花老二,見他通身氣質仿若變了個人一般,不禁呆住,喃喃道:“老二,老二原來這麽厲害……”


    老太監板著一張棺材臉,麵無表情道:“花二公子的武功一直很厲害,花家大公子和七公子都不是他的對手。”


    靈璧再次呆住,家中人皆以為花老二不會武功,就連花老二自己也常常在家中抱怨自己不曾習武。誰曾想看似沒用的花老二,竟隱藏得如此之深,連一向聽覺敏銳的花滿樓也被他瞞住,不知其身懷武功之事。


    忽地,靈璧似是想到了什麽,一張臉上更顯呆意。她向老太監搖頭道:“不對不對,我在家裏時,每天都欺負花老二,我我還扒他的……唔,他以前根本都打不過我的。”


    聞言,老太監扯動嘴角,看向靈璧道:“那是因為花二公子疼你,根本舍不得揍你。”


    靈璧聽了這話,睜大眼睛,又轉頭呆呆地望向花老二。


    就在此時,有一小隊錦衣衛在長公主一眾人上方探頭探腦,他們便是麻杆男子口中的,唯一被指揮僉事蠱惑,對其深信不疑的那一小撮錦衣衛。此刻,這群人見到下首的情形,瞧見民兵與錦衣衛聯手對抗倭寇,這才算徹底醒悟過來,隻是為時已晚。


    眼下八成錦衣衛已背主,一向沒用的民兵竟來勢洶洶,這群人心中明白,那八成錦衣衛為能脫罪,必定會在下一刻極力主張圍堵他們,他們根本沒有機會逃出這座山!


    一時間,被逼至絕境的他們不禁惡從心生,將早已準備好的巨石一排排推了下去。


    巨石成群結隊,由高處咆哮著滾落,直直衝著下首靈璧一眾人,及遠處民兵而去。


    就在此時,一道白練飄然而至,暫時阻擋住幾塊巨石的走勢。老太監忙拉扯著眾人向側首奔去,他心中大急,一待確定白練來處站著的人是誰,便將手上灌入內力,提起靈璧一把扔了出去。


    靈璧隻覺在身子一沉一輕間,她便已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她抬首,正瞧見花滿樓笑意融融的模樣。一時間,所有的不安與惶恐悉數爆發,她哇哇大哭起來,緊緊摟住花滿樓的脖子。


    “不哭,有七哥在,沒事了……”


    花滿樓正說著,忽由靈璧手上聞到濃重的血腥味,他心中又驚又怒,麵上隱隱帶有自責之色。


    靈璧正哭著,忽一眼瞧見花滿樓白玉般的臉頰上裂開一道口子,頓時心中殺意升騰,咬牙切齒道:“七哥,是這裏哪個人傷了你?!”


    “乖,不急。”花滿樓輕輕哄了一句,而後忍不住朗聲笑道,“傻阿璧,今日可不隻這一處在打架!”


    說完,花滿樓輕輕靈璧的額頭,便專心以白練阻擋巨石。


    隨著巨石越滾越多,白練漸漸支撐不住,花滿樓的額角滲出汗水。


    此時最下首的明兵與錦衣衛已經完全撤開,正一隊接著一隊繞向山陰處,預備將山頭作亂的那群人拿下。在他們的上方,老太監已將人扯開大半,其餘人皆可自行逃離,唯有方才站的最遠的長公主被巨石下落的衝勁擊倒,竟朝著下方滾了下去。


    長公主極力想要抓住某處,在她掙紮之時,那枚她日日摩挲的玉佩從袖中滑落,隻一閃便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就在老太監不顧性命衝過來的同時,花老二幾起幾落間,竟先一步移至長公主身邊。他伸手撈起長公主,而後竟向前幾步,伸手向地上探去。


    正在此時,遠處極力堅持的花滿樓忽然岔氣,白練一軟,幾塊巨石趁機滾了出來,直衝花老二而去。


    電光石火之間,花老二幾個旋身避開最先而來的兩塊巨石,當第二排的三塊巨石同時滾來時,他將長公主緊緊抱在懷中,而後看準時機由巨石之間的縫隙處擦過。


    笨重的石塊左右搖晃,一下碾在花老二未及收回的左腳上。花老二瞳孔一縮,步伐瞬間變得淩亂。老太監上前拉住他,總算將他拉至安全之處。


    那之後,事情總算落下帷幕。


    月娘身受重創,整日如木偶人一般躺在床上,日日昏睡,無知無覺。沒有人知道她究竟何時才會醒來,畢竟以她當時的傷勢來看,能保住性命便已是極其僥幸之事了。


    護衛老五每日都癡坐在月娘床邊,直到有人勸誡時,他才曉得吃上一口飯,喝上一口水。


    有一次靈璧去看月娘時,竟在窗前瞧見老五拉著月娘的手暗自落淚,口中隻是不斷道:“你是早已知曉我的心意,故意躲著我,才遲遲不願醒來的麽……”


    窗外的靈璧聽得此話,一時隻覺得五髒俱空,而後麵帶澀意,悄然離開。


    花六爺與珍珠出發回了西北。在出發的前一天,花六爺獨自來見了靈璧,他先是感謝靈璧多年來對珍珠的愛護,而後黑著臉咬牙切齒地丟下這樣一句話。


    “十分感謝你的嫁妝,讓我和我老婆之間的身價差距越來越大了!”


    因被巨石碾碎腳骨,花老二的左腿從此瘸了。瘸了腿的花老二非但不見落魄,反而渾身上下都蘊藏著一種浴火重生的力量。


    正月時,花老二與長公主謀劃下在萬貴妃身上的慢性毒、藥終於發作,萬貴妃帶著不甘與怨憤暴斃宮中。


    萬貴妃的離世仿佛帶走了皇帝的三魂六魄,皇帝鎮日悲痛,身體每況愈下。數月後,皇帝病重,太子朱祐樘全權接手政事。一個月後,皇帝病逝。


    十裏長亭,花老二與長公主相視而立。


    長公主莞爾笑道:“不知先生此去,有何打算?”


    “四下雲遊,並無打算。”花老二麵上帶著疏朗的笑意,“如今天下太平,我便要實現諾言,為那人看盡這大好河山的一山一水,一瓦一欄。”


    長公主又問:“那先生何時回來?”


    花老二側首看向遠方,緩緩道:“我也不知。”說完,他自袖中取出一樣物件,遞於長公主手中。


    長公主接在手中細瞧,發現竟是那日遇險時遺落的玉佩。此刻玉佩已斷成兩截,被金絲鑲在一處,金絲走至底部時,綻放出一朵精致的小花,是盛放中的虞美人。


    虞美人麽,竟是傳說中項羽同虞姬自盡後,由虞姬魂魄化成,象征著一對戀人未曾修得正果,從此生離死別的虞美人麽……


    長公主忽覺胸中燒得厲害,她想要張口向花老二問些什麽,卻終究隻是微微一笑,並不曾開口。


    良久,長公主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她微微垂首,輕輕開口道:“先生,今日之後,此一生,你我不必再見了。”


    花老二深深看著她,勾起唇角,沉聲道:“好。”


    “就此別過。”


    “就此別過。”


    兩人皆向對方作揖。


    行禮之後,花老二拖著傷腿,一瘸一拐地轉身離去。長公主目送著花老二走遠,整個人一動也不動,好似忽然間化為泥塑。


    沒有人知道,她究竟獨自站了多久。


    花滿樓拉著靈璧來到周老先生的墳前,那隻窩窩囊囊的黑熊也跟著來了。


    靈璧一盤腿坐在墳前,而後打開食盒,自其中取出一疊周老先生最愛吃的奶汁角。


    “老頭兒,”靈璧伸手拍拍石碑,嚷嚷道,“我來看你啦!”


    一陣清風拂過,大片青草成排波動,如浪濤一般。黑熊的獸毛也同樣被一層一層吹動,它靠在周老先生的石碑上,仰首向著空曠的草地低低咆哮。


    靈璧抖了抖翹起的腳丫,忽然伸手抓起一塊奶汁角,啊嗚一聲送進嘴裏。


    花滿樓笑容一滯,眉頭微動道:“阿璧,那是你送給周老先生的禮物。”


    “沒事兒!”靈璧又伸手拿了一塊,眨眨眼道,“反正臭老頭兒又吃不完。”


    花滿樓嘴角微僵,好笑地搖搖頭。他幾乎可以想象到周老先生瞧見這一幕後,氣得吹胡子瞪眼,卻又無可奈何的表情了。


    奶汁角一個接著一個被靈璧消滅掉,終於,食盒中隻剩下最後一個了。靈璧向食盒內瞧了瞧,又抬頭看看周老先生的石碑,總算良心發現,拍拍手掌不再吃了。


    恰在此時,黑熊慢吞吞地爬過來,伸出舌頭一下舔在最後一塊奶汁角上。


    這哪裏是來祭掃,分明是來結仇的啊……


    花滿樓麵上噙著笑,在心中歎息了一聲。


    靈璧眼巴巴瞧著黑熊吃完最後一塊奶汁角,忽然摸摸鼻子,輕輕向花滿樓道:“七哥,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嗎?”


    “當然不是。”花滿樓麵容沉靜道。


    “這樣啊……”靈璧晃晃腳尖,伸手去摸周老先生石碑上的刻字,“可是從小到大,竟然有那麽多的人願意為我和哥哥去死呢。”


    花滿樓默然。


    靈璧又道:“他們說,我是公主,哥哥是太子,他們願意用生命來保護我們,隻因為我們以後可以做成很多很多的,別人沒有辦法做到的好事。”


    說到此處,她輕輕地笑了,“七哥,我真的很怕死的。但是,我以後一定可以學會不去害怕的。”


    聞言,花滿樓默默將靈璧摟入懷中,溫聲道:“可是七哥不希望你學會,七哥隻盼著你能過得快活,其餘一切擔子都交由七哥來抗便是。”


    靈璧嘻嘻笑了,眼睛亮晶晶的。她伸手細細摩挲著花滿樓的眉宇,神色中微微帶著幾分羞澀。


    這便是她的七哥了,靈璧默默地想,她多想一輩子躲在七哥的懷中,蜷縮在溫暖中沉沉睡去,可是不行,她還有自己的路要走。


    “七哥,我決定回去了。”


    稚嫩的女聲繞著石碑緩緩上升,乘著清風而去,飄散在空曠的草地中。


    成化二十三年,太子登基為帝,大赦天下;公主一朝回宮,貴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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