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多情空餘恨,此恨綿綿無絕期。


    這話是十萬個貼近夏梨此時此刻的處境和心情。要問為何,那恐怕就要追溯到她初初進宮之時了,那時她每日與洛白同衾共枕,可她沒有不把人家當根蔥,如今她稀罕人家稀罕得要死,恨不得天天把人家當成兩根蔥來端著,可人家現下跟邵玉壺正是蜜裏調油的時候,顯然是懶得理她了。


    真是天意如此,造化作弄啊,


    如此,雖然她不想整天個端著張怨婦臉,卻也免不了怨氣橫生了。


    這日天寒地凍的,冷清的冼華宮便更加凍得人發顫,即使旁邊的爐火燒得甚旺,也還是冷得透骨。夏梨裹著烈螢裘坐著,脫了鞋將腳放在璿璣背上取暖,一旁坐著的是差點把自己裹成球的湯圓君。


    璿璣雙爪交疊,腦袋擱在爪上淺眠,一條豔紅的長尾百無聊賴地給玄玉石板撣灰,看起來愜意非常,也是看得夏梨是一陣牙根癢的豔羨。


    “娘娘,外頭下雪了!”


    一陣腳步聲中,隻見卿藍滿臉喜色地從外頭走進來,她的頭頂肩上都散著些雪末,襯著一張素臉晶瑩剔透,還染著美麗的嫣紅。


    夏梨聞言放下了暖手的爐子,精神抖擻地坐了起來,“真的?我要去看看,下得大不大?”說完就胡亂穿了靴子,踢踢踏踏地跑到了廊簷下。


    天地是白茫茫的一片,天上是混沌的白,地下是皎潔的白,滿目的雪瓣隨風肆意飛揚,宛如從天界用雪白花盞鋪了迢迢長路到人間,美得讓人心神激蕩。


    華麗的九重宮宇的琉璃飛簷和金瓦寰垣仿佛被雪漂淨,不再是耽耽虎視,卻是款款而立,一瞬間,這裏好似不再是暗潮洶湧的宮廷,而是世外的一處雪原。


    夏梨望著這雪景,一個激動就大笑著快活地衝進了雪幕裏,湯圓君擺動著兩條被棉衣捆得嚴實的腿,也屁顛屁顛地衝了進去。


    一旁的璿璣似乎也興致不俗,廣翅一掃,將地上鬆動的雪末如同飛沙一般揚上了半空,與未及落下的雪融成了一體,它一身烈紅的皮毛迎風而動,粗壯的爪子在雪地上一刨,一團雪就這麽直直地打上了鍾培元的麵門,把他打得“哎喲”一聲坐到了地上。


    夏梨循聲望去,看清之後就是一陣狂笑,轉頭卻是眼珠一轉,彎腰抓起一團雪就砸向了一邊掩唇低笑的卿藍。


    “哎喲!”猝不及防的卿藍也是一聲驚呼,衣裙上留下了一灘水跡和些許的雪末。


    見一招得逞的夏梨笑得甚是幸災樂禍,可沒笑了一會,也是“哎喲”了一聲,轉頭一看,卻是湯圓君紅著雙頰笑得前仰後合。


    她眯起眼睛,摩挲著雙手惡狠狠道:“好啊,你個小白眼狼,看我怎麽收拾你!”說著便彎下腰去在地上抓了滿滿的兩手積雪,奸邪一笑,直愣愣地就朝著湯圓君招呼過去。


    湯圓君雙目圓睜,邁開步子就想跑,奈何他衣服實在是穿得太多,還沒挪幾步,就撲通一聲摔趴在雪裏,摔得哇啦一聲,那兩團雪就跟著砸到了他的身上。


    夏梨看他摔倒在地,也不去扶她,卻是徑自叉腰笑得猖狂,“哈哈哈……”


    卿藍見勢不妙,趕緊去給他扶起來,隻見他兩眼通紅,一臉很想哭卻又覺得哭了很丟人於是拚命忍耐的樣子。


    “噗……”卿藍不厚道地笑出了聲來。


    “嗚……”看著卿藍的樣子,湯圓君終究是忍不住了,逸出了一聲嗚咽,可這剛出了一聲,就被那邊的夏梨喝止了:“男子漢大丈夫,怎麽動不動就掉眼淚。”


    湯圓君抬頭看了看滿頭都是雪的夏梨,終究還是抽搭抽搭地把眼淚憋了回去,隨後委委屈屈地抓了兩把雪,準備找她報仇去。


    沒一會兒,冼華宮的主子奴才還有寵物都通通戲作了一團,寂寥的雪景裏到處都充斥著愉快的笑聲,悠蕩蕩地飄過了宮牆,直飄到了牆外步輦的洛白耳中。


    笑聲被隔在厚重的氈簾後頭,他聽得不甚真切,於是抬手撩開車簾循聲望去,這一望,便望到了門扉大張的冼華宮門樓,順便也望到了院內歡笑著打雪仗的眾人。


    是時夏梨正抱著湯圓君左閃右避,兩頰如上了胭脂一般的嫣紅,鼻頭也是紅紅的。一旁的奴才們甚是沒有規矩地追著他倆嬉笑,璿璣則搖頭晃腦地在二人身邊跳來躍去。


    怎麽看,都是一派吃飽了沒事幹的景象。


    他沉默了一會兒,在步輦即將錯過門檻的時候,淡淡地道:“停車。”


    “啊……哈哈哈……”


    夏梨手中抱著圓嘟嘟的小湯圓,二人都是笑得酣暢淋漓的。她今日穿的是紅色,大紅的裙裾和豔紅的烈螢裘襯得如同雪原盛放的紅蓮一般,她的黑發散落了不少,隨著大風獵獵飛揚,乍一看去,她奔跑的樣子就如同在雪中跳舞,那麽張揚,那麽有生命力。


    洛白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幕。他一直以為,冷落了她許久,她會如一朵還沒盛開就要枯萎的花一般失去活力,卻沒想到……


    “咯咯,嫂嫂快跑,他們要追上來了……”湯圓君玩得甚是歡愉,凍得通紅的小爪子不停地拍著,兩條蘿卜腿踢得更是帶勁。


    璿璣在一旁繞著他們狂奔,它那如烈焰一般的長尾就這麽明晃晃地繞著,將這一幕點綴得更加生動活潑。


    “娘娘,快跑啊,就快要追上了……”卿藍手裏抓著雪球,笑容滿麵地領著一幫奴仆追著前頭的兩位主子。


    “想追我們,小湯圓,反擊!”夏梨又跑了幾步,將手中的湯圓君放到了地上,兩人四手都抓了滿滿的雪,而且雙雙得意地一笑,齊齊地將雪球脫手扔遠。


    那頭追著的眾人也不傻,煞是整齊劃一地把腰一彎,雪球就這麽直直地越過他們的背脊往後飛去。


    夏梨和湯圓君本來還一臉期待地盯著雪球想瞧瞧誰會是中招的倒黴蛋,卻是在看清了那人的臉之後,才瞠目結舌地意識到誰才是真正倒了八百輩子的血黴了。


    眾人躲過雪球,也下意識地往後望去,這一望,便望得瞬間呆若木雞。


    原本還人聲鼎沸的冼華宮,一瞬間變得悄然無聲。


    洛白站在正殿的雕花石欄旁,他的黑發玉冠上是狼藉一片的碎雪,臉上淅瀝瀝地往下滴水。他低著頭,看不清表情,但從額頭上暴動造反的青筋來看,他的心情想必不會十分美麗。


    夏梨咽了咽口水,低頭往作為犯罪合夥人的湯圓君瞄了瞄,後者也是心領神會地望著她,兩人相視無言,交互了一個“朋友珍重”的眼神。


    “今天天氣真好啊,小湯圓……”她受驚過度,又開始胡言亂語了。


    “天氣真好啊,嫂嫂……”小朋友也被嚇傻了。


    “你吃過了嗎,小湯圓……”她開始沒話找話了。


    “現在還沒到飯點啊,嫂嫂……”小朋友神智倒還清明。


    “是嗎,小湯圓……”


    “是啊,嫂嫂……”


    這一番自暴自棄的廢話過後,又是一段冗長的沉默,在場的眾人沒有一人敢吭聲的。


    洛白抬起頭,把眾人嚇得齊刷刷地一顫,就怕他下一秒就說出“通通都拖出去斬了”。他望著草木皆兵的眾人,良久,才前擺一甩,昂首闊步走進了內殿。


    眾人麵麵相覷,而後立刻交換了個萬幸的眼神跟了進去。


    夏梨和湯圓君對望了一眼,也跟在人群最後慢騰騰地往裏頭走。


    “我們不會被誅九族吧,嫂嫂?”湯圓君作雙手捧臉驚恐狀,配著那紅蘋果般的小臉蛋,倒甚是鮮滑爽口的樣子。


    “你知道什麽叫誅九族嗎?”夏梨皺著眉頭問道。


    湯圓君晃了晃腮邊的嫩肉,嘟著紅豔豔的嘴唇道:“不知道,但是聽起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我們都做了打皇兄這麽厲害的事了,難道不應該配個很厲害的懲罰嗎?”


    夏梨:“……”她決定明天去研究研究,到底是哪個不負責任的嬤嬤把湯圓君教育成這副樣子的。


    待到夏梨擦幹濕發綰好發髻走出來時,一眼就瞧見湯圓君乖乖巧巧地坐在洛白的手邊,而後者手裏不知捏了個什麽書在看。那小娃娃一見她出來,就忙不迭地遞了個“自求多福”的眼色。


    夏梨默默地在心裏打了個思量,端起了儀態,步步生花地走到了他麵前,剛準備行個周全的禮,就瞧清楚他手裏拿的什麽了,這一清楚,就頓覺昏天黑地了。


    若問何故?因為他手裏拿的就是她平時讀的那些個甚是沒有節操的小戲本子,讓他看到這些個讓人害臊的東西,她真是分分鍾想切腹自盡。


    洛白瞧見她來了,施施然放下了手中的書,對她和煦一笑,道:“皇後平時就看這個陶冶情操?”


    她幹巴巴地笑了笑,一副壯士赴死的神情,“嗬嗬,是啊,皇上覺得不錯?沒關係,我那還有許多,不妨借些給皇上,咱們一起陶冶陶冶。”


    洛白也不知是揣著什麽心思,居然又笑了,直笑得她七葷八素心神不寧,笑了好一會兒,才聽他緩緩回道:“好啊。”


    “……”


    自作孽,不可活。說得就是她這麽個不知死活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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