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洛白覺得喉嚨裏好像橫著一根魚刺。


    “啪。”


    一隻手霍地拍到了他的肩膀上,他一驚,匆忙回頭。


    白淨青年朝他一笑,接著抬頭用不輕不重的聲音說道:“鄉親們,又有貴客到。”說著,他把酒杯往他手裏一塞,因為動作太急,酒洋洋灑灑地溢出了大半杯,在他的袍子上留下了斑斑點點的痕跡。


    “……”


    他一愣,沒想到居然會出這麽一茬,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趁這功夫,白淨青年又開口道:“鄉親們請一一向貴客敬酒。”


    當真是一石驚起千尺浪,頃刻間,原本坐著的百姓都滿麵喜色地起身,端起酒杯湧向了他。此時,他眼角剛好瞄到了爛醉在地上的車夫。


    皺了皺眉頭,他企圖起身。


    後頭也不知是誰看穿了他的意圖,兩手架在他的肩膀上,一把將他死死地按坐在凳子上。


    他暗暗使力,卻始終拗不過那人。


    臉色一變,他暗道不妙。


    按理說若是尋常百姓,不可能有人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再說這深更半夜在路中央大擺筵席,本身就夠詭異的了。


    思及此,他眯起眸子,掃向一旁的人潮。


    “這貴客模樣可真俊啊……”捏著酒杯的大嬸歪著頭端詳他,拍了拍一旁的半老女人,“你快看快看,比竹寮的秀才還俊呢。”


    “是嗎是嗎?”一旁的女人忙撥開身邊礙事的人群,伸長著脖子湊了過來。


    麵對那突然靠近的臉,他皺著眉躲了躲。


    “別說還真是啊……”女人像是瞧見什麽寶貝似的,大驚小怪道,接著更是伸手扯了扯他身上樣式考究的袍子,“這衣裳也好看。”


    若是心懷叵測,這兩位也太不稱頭了吧。他暗忖。


    “喂,三轉兒他娘,快來看,這位貴客長得可俊俏了!”先前那位大嬸才不管他怎麽想,徑自扯開嗓子往後頭的人群嚷嚷。


    練武之人練得是耳聰目明,那近在咫尺的聲音直震得他是眼冒金星,耳朵一陣陣地發麻。


    這一嗓子可不得了,一時間,人群中想要看熱鬧的人便一邊墊腳一邊推攘起來。


    夏梨低著頭,被人群擠得緊緊同他靠在了一起。她偏著頭,誠惶誠恐地望向了他。


    就像是天寒地凍的夜裏抿了一口溫好的黃酒,一股無以名狀的熱辣感順著她的唇齒一直滑到喉嚨,再到胸腹。那暖意累積在心頭,層層疊疊,滿得吵著要從她的皮膚滲透出來。


    “喝酒喝酒!”


    一聲不男不女的聲音突然從人群外傳了過來,他忽覺那聲音有點耳熟,可還沒來得及多想,就被一旁敬酒的聲響淹沒了。


    “來,貴客,喝酒喝酒。”


    他連來人的臉都沒來得及看清,就被硬逼著悶了一杯酒下肚,那酒烈得很,一口下去,他便覺得舌頭同喉嚨都是一片火辣辣的酥麻。


    “來來來,滿上滿上。”


    一人提著酒壺,擠進了包圍圈。一邊不客氣地倒了一大杯酒,一邊用胳膊肘杵了杵一旁呆呆愣愣的夏梨。


    她驚慌地抬頭,卻見蘇不啼朝她炸了眨眼。


    來人看起來都是一般百姓,他不敢輕舉妄動,又回絕不了,隻能硬著頭皮一杯一杯地灌酒。如此灌法,就算酒神再試也受不了啊,所以毫無意外地,沒一會兒,他就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瞧著他迷迷糊糊地趴到了桌上,蘇不啼朝一旁的白淨青年打了打手勢。


    “鄉親們,貴客累了,各位繼續喝酒吃餐,今夜不醉不歸!”


    “好!”百姓們熱情高漲,如弓箭驚散鳥群一般,一瞬間,所有人就回到了座位上。好像沒發生方才的事一般,酒宴繼續進行。


    青年對蘇不啼使了使眼色,蘇不啼又衝夏梨揚了揚下巴,後者點點頭,怯生生地伸出手,扯了扯洛白的袖子。


    “喂……”


    他嘴唇動了動,眼皮眯開了一條縫。


    她嚇了一跳,倒吸了一口冷氣,卻見他又閉起了眼睛,這才放心地回身重重點了點頭。


    蘇不啼咧嘴一笑,手中的酒壺一扔,肩上的抹布一甩,撣著手大步跨了過來。


    酒席正是觥籌交錯酒酣腦熱的時候,根本沒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青年抬了抬下巴,高聲道:“貴客醉了,扶貴客進去休息!”


    蘇不啼高高地挑起眉毛,捏著嗓子,道:“好嘞!”


    他躺在床上,眼睛緊緊地閉著,睫毛在跳躍的燭火中投下斜斜的陰影。白色的袍子上有深淺不一的酒漬,從朦朧的燭影中如同是特殊的花色一般,倒是很有意境。


    夏梨坐在床邊,歪頭仔仔細細地看著他。


    一旁的蘇不啼看不過眼,上來就給她的腦袋一巴掌。那動靜響亮清脆,在這寂靜的夜裏頭顯得尤為的刺耳。


    “又犯花癡!”


    她被打得猛然縮了縮脖子,瞥了她一眼,不滿地咕噥道:“沒有,就是看看……看看罷了。”


    “那你先把口水擦擦。”


    聞言,她疑神疑鬼地用手抹起了嘴巴,可這麽一來,她才知道自己被騙了,“根本就沒有嘛。”


    蘇不啼翻翻白眼,“那你還不是一樣受騙了,說明你心虛!”她一字一句地說著,恨鐵不成鋼地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腦門子。


    她抿抿嘴,揉了揉腦袋,“哪有……”


    “你看夠了沒,看夠我去弄醒那個車夫,把他送回去了。”


    她動作一頓,半晌才點點頭,“嗯”了一聲。


    蘇不啼推門出去以後,房裏就剩下他們兩個人。


    空氣裏懸浮著若有若無的酒氣,他的臉色酡紅,襯得白麵青絲更是紮眼。


    她不安地望了望外頭,喧鬧的人聲隱隱地傳來,門廊前一絲人影都沒有,看起來這附近並沒有人在。


    鬼使神差地,她朝他的臉伸出了手。


    指尖抖得厲害,就好像是被凍傷了一般。


    她咕咚咽了咽口水,撐著顫抖的手臂,慢慢,慢慢地靠近了她。


    就在這時候,他豁然睜開了眼睛。


    如同被定身了一般,她動彈不了,隻能目瞪口呆地望著那雙眼睛。


    好似被裹在一團濃稠的黑霧中一般,他的眼睛黑得有些怕人。


    喉嚨好像被人狠狠地掐住了,她半張的嘴唇張張合合,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怎麽辦,他怎麽醒了,怎麽辦,他要是認出來了怎麽辦?


    電光火石之間,她滿腦子都是這些。


    他的眼神沒有任何波動,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麽,一旁的燭火不知怎麽的,突然不安地扭了扭,彎曲的火光在帳幔上舞出光怪陸離的陰影。


    他似乎歎了口氣,但她根本不能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


    然後,他又閉上了眼睛。


    她半天不能動彈,噤聲噤到呼吸都差點停止。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動了動指尖,鼓起勇氣扯起袖子在他眼前揮了揮手。


    他沒有反應,甚至連睫毛都沒有抖一下。


    她深吸了一口氣,脊梁倏地一下鬆了下來。


    這時候,蘇不啼正好推門進來,她疑惑地瞅了一眼她緊張兮兮的臉色,不解道:“怎麽了,他醒了?不可能吧,我特地囑咐藥下猛一點的……”


    “沒有!”她正經危坐,一臉坦誠。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謊,但是當這個謊言破口而出的時候,她忽而覺得無比的安心。


    蘇不啼又是半信半疑地瞅了她一眼,接著無所謂地聳聳肩。


    “車夫醒了,你跟我把他抬到車上去。”


    她“哦”了一聲,趕緊起身幫忙。


    他的頭垂在她的肩旁,手臂重重地壓在她的身上,充滿酒氣的呼吸就在耳邊,清晰地傳進了她的鼻息裏。


    她時不時心不在焉地往他瞧,因為沒有知覺,他的臉低垂著,眼瞼緊闔,可她就是覺得心裏毛毛的,就好像他明明醒著卻在裝睡一樣。


    不知道不啼有沒有這樣的想法?


    她想著,瞄了另一邊的蘇不啼一眼。她好像毫無知覺,隻是皺著眉頭一個勁地抱怨他太重。見狀,她稍稍有些放心,果然是她太草木皆兵了。


    可就在這低頭間,她卻又看到他睜開了眼。


    他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她,麵無表情。


    她“嘶”地倒吸了一口氣,腳下一軟,立刻停下了腳步。


    蘇不啼冷不丁地被她一拖,差點把他脫了手。好不容易把他扶住不倒,她不滿地問她:“你怎麽了啊,嚇我一跳……”


    “他……他……”


    夏梨拚命地眨了眼睛,好像自己看到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一般。


    “他怎麽了?”


    蘇不啼瞧她臉色不對,也側著頭望了望他的臉,“他沒什麽啊,你到底怎麽了?”


    她渾渾噩噩地搖了搖頭,咬了咬牙,道:“沒什麽,趕緊把他送回去吧!”


    蘇不啼雖是覺得蹊蹺,但她不說,她也不好再問,隻能莫名其妙地皺了皺眉,一路艱難地把他拖上車。


    車夫被灌了醒酒湯,正坐在車前一個勁地揉頭。瞧見她們,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接著忙不迭地起身,扶住了失去知覺的洛白。


    酒席中間讓出了一架馬車的距離,車夫看也不看她們一眼,“駕”地一聲晾起了鞭子,馬蹄踢踏而起,絕塵而去。


    紅影影的燈火落在車裏,熱烈地一片,在這的紅光中,他緩緩地睜開了眼。


    “駕!”


    車夫的聲音不大不小,鞭子拍打著空氣,發出獵獵的破空聲。


    他皺了皺眉,張開手掌揉了揉因酒醉而脹痛的頭。


    “呼……”他長出了一口氣,聲音一出口,就立刻被響亮的馬蹄聲撕碎了。


    似乎是天快要亮了,隱隱約約的光亮從車簾投進來,迷離的霧氣纏裹在空氣中,散發著透骨的涼意。


    在這涼意中,他重新閉上了眼。


    這一定是個夢。


    作者有話要說:看著這崎嶇的更新時間。。我好想給自己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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