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趴伏在地上的璿璣骨碌一下站了起來,它雙目熠熠,一瞬不瞬地望著窗台上的兩人。大約是感受到了主人的緊張,它將一口鋒利的獠牙齜著,似乎下一刻就要衝上去扯碎什麽人的脖子。


    夏無雙斂了斂神,沉了一口氣,才謹慎地問道:“不知二位閣下是何人,為何夜半闖入他人廂房?”


    聞言,倒吊的那人咂了咂嘴,發出響亮的聲音,那聲音在這半靜不鬧的夜裏聽來,有些莫名的詭異。伴隨著這聲咂嘴,他利落地一翻身,輕飄飄地落在了窗台。


    她望著這一係列的動作,瞳孔微微收縮起來。


    他像一隻黑色的蝴蝶,動作優雅而緩慢,腳尖落在窗台上之後,他忽地抬頭,將發辮甩到了後頭,接著,咧開嘴笑了起來。


    在屋內孱弱燈光的映照下,他滿口牙白得幾乎晃眼。


    “問我是誰嗎?”他的口音裏滿滿的少年氣,配上那張秀氣的臉,活像是學堂裏隨處可見的半大少年。


    可他的眼睛卻意外的鋒利,這樣鋒利的眼神,絕不可能屬於一個不問世事的小子。


    夏無雙握緊了拳頭,身體如弓上之弦一般緊緊繃起。


    “喂,她在問我們是誰呢!”


    白皙“少年”嬉笑著,用胳膊肘杵了杵一旁的同伴。那人像是一尊雕塑一般,一動不動地蹲在窗台上,氣息微弱到幾乎同黑暗融為了一體。


    她警覺地跟著望過去,身體內的熱氣緩緩運行,掌力隨時可以催動。


    那人聽著那類似於打趣的話,隻輕輕地轉頭望了“少年”一眼,再無其他反應,而後,他便再次將那雙似乎蒙著層層迷霧的眼睛轉向了她和璿璣。


    璿璣口中嗚嗚有聲,尖利的爪子從指縫間刺出,將地上的木板抓得咯吱咯吱作響。


    “咦,這隻分明就是璿璣吧?”


    “少年”歪了歪頭,有些迷惑地望著齜牙咧嘴的璿璣。


    璿璣聽到自己的名字,耳朵不受控製地猛地一抖,隨即便如貓一般,愉快地扇了幾下。


    望著它如此反應,“少年”像發現什麽有趣的寶貝一樣,倏地瞪大了眼睛,笑著道:“果然是璿璣啊……”一句說完,原本愉快天真的笑臉卻突然沉了下來,就如同春日的乍暖還寒一般,溫軟的湖麵豁然凍結成冰。


    他的一雙眼睛在夜裏亮得出奇,如劇毒無比的水銀一般,幾乎刺眼的光芒裏頭糅合的卻是冰冷致命的毒霧。


    “咦,那這位姐姐……又是誰呢?”


    夏無雙斂著下巴,半眯著眸子同他對視,絲毫不怯弱。


    “噗……”突然他笑出聲來。


    她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眉頭卻是皺得更緊了。


    他笑得前仰後合,身體劇烈地顫動著,在這期間,他身旁的人依然是肅著一張臉,沒有一絲變化。


    似乎真的是看到了什麽極其好笑的事,他幾乎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可即便如此,他的下盤還是穩穩地紮根在窗台上。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擦擦笑出來的眼淚停了下來,卻沒看夏無雙,而是鬆鬆地將胳膊倚在旁邊那人的肩膀上,道:“雲雀,這位姐姐好像被我嚇到了……”


    “哼。”


    夏無雙氣不過兩人的故弄玄虛,重重地嗤了一聲。


    那“少年”聽到這聲冷哼,像是被針刺到一般,猛地轉過頭去,用那雙亮得過火的眸子死死盯住了她。一時間,她隻覺得有千萬根針朝著自己刺過來。


    她高高地揚起下巴,透過睫毛的縫隙睥睨著窗台上的人。


    氣氛一時滴水成冰。


    在這樣讓人呼吸困難的氣氛中,一直在旁邊默不吭聲地人,霍地腳尖一點,落在了地上。已然有了些年代的地板嘎吱一響,發出了與他的體重並不相稱的輕微響聲。


    夏無雙警覺地在伸手轉了轉手腕,一記重掌蓄勢待發。


    而他並沒有像她預料的那樣直接出手攻擊,而是站在窗邊,擺了一個中規中矩的守勢。這樣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他暫時沒有出手的意思。


    即使讀懂了他的意思,她還是沒掉以輕心,隻是將手往袖子裏縮了縮。


    “請問姑娘是何人?”


    那人的聲音同他的神情一樣,沒有絲毫的起伏。


    夏無雙迅速地掃了一樣猶自坐在窗台上的“少年”,語氣生硬,道:“閣下夜半貿然闖入,於情於理,不也應當是閣下二位先自我介紹一番嗎?”


    那人聽著她語中帶刺,似乎是不經意地皺了皺眉頭,然後微微偏頭,望向了窗台上眼神不善的“少年”。


    “在下朱雀。”


    “雲雀。”


    朱雀又突然恢複了明朗的笑臉,道:“叨擾姑娘了。”


    “夜半入室,豈是簡簡單單的一句叨擾就能打發的?”


    雲雀細長的眸子眯成了銳利的一條線,似乎對她的咄咄逼人很不滿。


    “也是,那麽請這位姐姐說說,要怎麽樣才能讓姐姐消氣呢?”朱雀不以為忤,反倒是嬉皮笑臉地順著她的話說了下去。


    言罷,隻見夏無雙冷冷一笑,如青霜一般。


    “至少,每人讓我劈一掌才夠誠意吧?”


    話音剛落,雲雀就如離弦的箭一般,倏地竄了過去,她隻覺眼前一花,眼神再定之時,他儼然到了跟前。不過,她雖然被凍結多年,身體有些僵硬,卻也沒到弱不禁風的地步,因而此番,她的手肘已然如有意識一般,嚴嚴實實地擋住了他的攻勢。


    房中的空氣如同煮沸的水一般,汩汩地躁動著,三人的視線出現了片刻的扭曲。


    雲雀見一招不成,身體驟然彈開,如黑色霧氣似的嫋嫋一繞,已穩穩落在了窗邊。


    “對不住啊,姐姐,我家雲雀脾氣不太好……”朱雀嘻嘻笑著,若無其事地掃了一眼她的手臂。


    夏無雙身體氣血亂湧,手臂因為剛才的一擊,還在隱隱發抖。


    雲雀也好不到哪兒去,他半闔著眼眸,默默地調息。


    朱雀瞧著他的臉色,心中大概有數,望著她的眼神中頓時添了幾分探究。


    麵不改色地接下雲雀全力的一招,即使是當年全盛時期的靈鷲,也未必能辦到。青川雖然高手如雲,可女子卻極少,一方麵,青川的女子數量本就少於男子,另一方麵,現今留存的大部分武學都太過陽剛,不適合陰柔的女子,而能排得上名的,更是少之又少。


    而排得上名,又能擁有如此驕傲氣容的,隻有澤國女帝華紮一人。


    可是華紮其人,風評極差,都說是驕奢淫逸,放縱無度,怎麽想,都與眼前此女對不上號,那麽,她到底是誰呢?


    三人僵持著,沒人出聲,黑暗中,隻能聽到璿璣粗糙的喘息聲。


    突然,一聲異常響亮的打更聲響起,梆梆,那聲音就像是敲在人的腦顱上一般,窘迫的夏無雙如驚弓之鳥似的猛然一抖。


    就在這時,空氣微微顫抖,細小的破空聲如同是縮小了無數倍的響哨,直愣愣地襲向空門大開的她。


    嘶。


    衣料的撕裂聲如同是尖銳的刺,生生地刺進了耳膜。


    夏無雙身子一繃,側身想要躲閃,可終究還是遲了。脖子上火辣辣地一疼,溫熱的血迫不及待地從傷口中流出,順著脖頸,緩緩地淋下。


    叮。


    刺傷她的利器紮進她身後的牆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緊皺眉頭,一時怒不可遏,手掌一翻,身體便如脫手的利刃,直直地朝兩人刺去。


    朱雀麵色不變,手在空中虛虛一抓,那紮進牆中的利刃就像是有生命似的,騰地飛到了他的手中。


    另一邊,夏無雙的掌力幾乎到了他的身邊,額前的短發被掌風帶起,淩亂地飛舞。


    他似乎不想對此做出任何反應,而是麵帶微笑,不慌不忙地將短刀收起。


    她見此更是怒氣攻心,手掌上氣力霎時達到頂峰,如此一番,掌風狂如山間野風,幾乎刮得人睜不開眼。


    就在那一掌就要劈上朱雀天靈蓋的時候,她的手臂卻突然如被人鋸斷一般失去了控製,蒙蒙的微光中,隻見她的手驟然停下了去勢,詭異地僵在半空。


    她定睛一瞧,隻見無數的黑白棋子組成了一個大如月輪的伏羲八卦,而她的手掌,正正好好地劈在那八卦圖的正中。手心一陣陣地發麻,似乎有什麽眼睛看不見的蟲子正從手掌的地方往她的身體裏頭爬。


    她被自己這番恐怖的想象一震,隨即一個利落轉身,收回動作站好。


    接著,隻聽“刷”的一聲,那些棋子以與出現之時截然不同的姿態,朝著朱雀寬鬆的袖口魚貫而出,這麽多的棋子,消失卻僅僅是一瞬間的事情。


    這景象看得夏無雙頭皮發麻,手心裏的那抹惡心的酥麻感如久不散去的鍾鳴一般,狠狠地撞擊著她的腦子,那種感覺讓她幾乎忍不住要將手猛地甩上幾次,好擺脫那看不見的蟲子。


    “姐姐的眼神好恐怖……”朱雀仍是擺著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望著夏無雙乍青乍白的臉色,他咂嘴道。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她的口氣實在算不得好。


    朱雀歪歪頭,“不是什麽奇怪的人,隻不過……”他說到一半停下,將視線投向了張牙舞爪的璿璣,“隻不過是璿璣的故人罷了。”


    如同剛才一樣,璿璣聽到曾經的友人喚著自己的名字,愉快地抖了抖耳朵。


    夏無雙心有餘悸地盯著兩人,又迅速地瞄了一眼異樣的璿璣,心中更生疑竇。


    “原本以為是她複生,卻沒想到遇上個厲害的姐姐,說起來心情還真是複雜呢。”


    夏無雙心思轉了轉,得知在他們眼中,夏梨定然已經死了。


    見她不再說話,朱雀似乎覺得沒勁,招呼了一旁的雲雀一聲,嘻嘻一笑,風一般地跳上房簷,消失了。


    此時已是深夜,客棧的人聲已然偃息,隻剩下不遠處樹林裏不知名的鳥雀聲。月色正酣,萬籟沉寂。


    如果不是脖子上的刺疼,夏無雙幾乎要以為,這是她發的一場噩夢。


    如今的青川,已經不是三百年前的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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