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萬裏無雲的天空下,木下藤吉郎從剛才就一下睜開眼睛,一下又閉起眼來。看小說首選更新最快的


    睜開來覺得太刺眼,閉起來又怕睡著了。


    (今天,一定要捉住那信長。)


    地點是在清洲南邊約三裏的地方,也就是稻葉地川原附近的櫟林裏。


    信長每天都會騎馬來到這附近,這是他的必修功課。但今天卻不僅如此,他們還要在這附近獵鷹。這消息也是從他過世父親的朋友藤井又右衛門那兒打聽到的,他是一位足輕頭(低級步兵或雜兵的小隊長)。為此,他在此等候著。


    (我今年都已經二十三歲了,總不能每年都這樣下去。)


    說實在的,藤吉郎的放浪日子也未免太長了些。


    但在這段時間裏,他也絕不是都荒廢在遊樂上。換了十一種工作,包括野武士家裏的智囊,賣針線的,偽裝成相命師等等,四處搜集情報來賣。


    當然,為了信長他也出了不少力。


    有一次,他在一個地方工作,但想到繼續做下去也沒有什麽機會出頭,就和那些強盜們一同周遊列國。


    因此,他的人生經驗非常豐富,而且也自信不落人後。


    雖然對於文字端正並列著的兵書,他不會讀,也看不懂。然而,他一看見人的臉,就馬上可以知道這個人現在在想什麽,他要的是什麽。而且不僅僅是對人而已,即使是野獅的臉色,他也看得懂,甚至連不會出聲的植物,他都能看明白。


    (雇用到我的人,簡直像挖到金礦一般!)


    而他今天的裝扮,又可稱得上是奇裝異服了。他不知從哪兒弄來滿是褶皺的青色陣羽織的木棉,並且將它穿在身上,頭頂上又插著兩把生了鏽的刀。


    從外表上看起來,有如發狂的道士。


    而這道士的耳裏終於聽到了什麽聲音似的站了起來。


    他一定是聽到了由大地傳來的馬蹄聲了。


    他有著又深又大的兩顆眼珠子,臉的兩側有著大招風耳。他挪正那件又寬又大的陣羽織的衣領,同時在腰間調整了適當的長度。


    就這樣,在離他七八間(一間約1.8米)遠的地方,有兩匹如疾風般奔跑過來的馬停了下來。


    是信長和前田又左衛門利家。


    看來,其他的人都落在後麵了。信長親手把韁繩綁在樹上。


    “又左,今天的天氣真好。在這兒休息一會吧!”


    說著,他就往那美麗的草坪上坐了下去。看小說首選更新最快的


    “今天幾號呀?”他又大聲地問道。


    “嗯,九月一日。”


    “難怪萱草都長出穗子來了。真快啊!”


    信長好像在懷念什麽事似的說著,這對他而言是少有的事。然後,他就將身體往後一仰,正當他快要睡著了的時候——


    “請幫個忙!”


    從林中發出一個大聲響,接著出現的是一個身穿青色陣羽織的男人。


    前田又左衛門嚇了一跳地站了起來,他不想讓這個男子太靠近信長,所以自己往那男子的方向走去。


    “你是什麽人?幹什麽?”


    “我是想見見大將信長公。”


    “什麽,你想見大將?”


    又左衛門邊說邊從頭到腳地打量著那個男子。


    當然,又左衛門還不認得藤吉郎這個人。


    “隻說要見他是不可以的,名字呢?”


    藤吉郎就哈哈地笑了起來,而這笑聲一聽就知道有著取笑人的意味。


    “你這人真奇怪。我隻叫你報上名來。”


    又左衛門又向前一步,瞪著對方。


    “哈——你是前田又左衛門利家吧,你當然不認識我,但我對你卻非常清楚。我的名字叫木下藤吉郎,上至天文,下至地理,隻要是這世間的事,沒有我不知的,我是個聰明絕頂的智者。”


    “什麽……上至天文,下至地理……”


    “正是,我看山會讀山,看水會讀水。古人說,隻懂得書上的文字,時過境遷,總有錯的時候。然而,如果能讀得、懂得這天地宇宙間的萬象,那就絕對沒有錯的時候。又左先生,你要不要讓我嚐試著讀讀你的臉?”


    “你這家夥!”


    這突如其來的話,使得敦厚的前田又左不由自主地用手去握著刀,舌頭也打結了:


    “愚蠢,愚蠢!狂人啊!”


    “對!對!但你讀錯了。”


    “我沒有讀錯。你的眼是狂人的眼。不準你向前來。”又左衛門叱罵著。


    “嗯!嗯……”


    藤吉郎抓了抓頭,說道:


    “在又左先生的臉上寫著‘講求律、義,才會有出人頭地的那一天’,然而,你卻很心細地看出我的眼是狂人的眼。我的眼呀!在夜晚的時候,可以看到三裏之外。可以看到人們的明、後天,當然也可以看到天下的明、後天啊!如果是在白天,那當然就可以看到全日本了,所以,從我這眼睛裏所發出來的光,當然是不同於一般的人呀!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又……又……又在說夢話了!”


    藤吉郎又開始吹牛了。


    信長躺在草地上,微微睜開眼地笑著。然而,他卻默不作聲。


    “我畫在這小手上,信濃這方麵是上杉謙信和武田信玄,在川中島已經打起來了。然而,交手過一段日子之後,雙方都麵臨了困境,所以,這可說是沒有勝負的戰爭,那邊暫時還是維持原狀。而這邊的今川義元,可說是受命於天子的人。上洛之戰的準備已齊全,但卻有兩件擔心的事。第一件嘛,這是很快就可以解決的。那就是鳴海城的山口左馬之助父子,他以要褒讚他們的名義,把他們騙到駿河,連查都不查,就這麽要他們切腹自殺了。”


    在草地上的信長嚇了一跳地動了動身體。


    然而,他依然沒有起身的意思,又閉起了雙眼。


    “而被迫切腹自殺後所留下的這個城,由鵜殿長照進城去做城主就算了事了。還有一件就是三河的山家三萬眾,對義元還沒有心服的樣子。然而,假如說這需要時間的話,這就錯了。再怎麽說,義元有的是強大的兵力,而一直算計著山家眾,對方遲早會妥協的。同樣在駿河裏,有一個可憐人正煩惱著。”


    “什……什麽,可憐的人……”


    “對呀!由岡崎來的人質,也就是不知是否要答應在這次上洛之戰中做第一先鋒的鬆平竹千代呀……接下來,就是西邊的美濃齋藤……這人也是恨不得現在就能取得尾張。但好像身體不聽使喚!病得不輕。不過,看來他的孩子漸漸可以取代他了。若是可以的話,他當然是希望在義元的上洛之戰前就先取得尾張。這事一定得小心防範啊!前田又左,怎樣!利家,你說我這雙眼睛看錯了嗎?”


    前田又左衛門被這嘰裏呱啦的饒舌給鎮住了,他鬆開了自己緊握在刀柄上的手。這麽一來,藤吉郎更是不肯就此罷休。


    本來就身穿異服,再加上饒舌,而且說的都是大家曾想過的話題。信長已經認識他,但他身邊的侍衛卻沒人認得。假如要被信長所用的話,那一定得先通過這些侍衛們的認可,要不然他們又如何能讓他見到信長呢?


    為了要表現出他的手腕,特意穿著奇裝異服。若是在此地的侍衛有四五個人,那麽他可能會更誇大其詞地演說呢。


    “好好聽著呀!前田又左衛門先生。觀看天下其他的人之後,現在來看看我們的大將吧!你想這位大將現在在想什麽呢?駿、遠、三的總大將——今川治部大輔義元,即將發動大兵上洛了。到底在這之前就屈服好呢,還是與他一戰好呢?對大將這麽苦惱思索的樣子,如果不去在意,不能為他分憂解勞的臣子,即是不忠的臣子。要是在此屈服的話,那永遠都隻不過是治部大輔的一個部將而已。然而,若是戰勝了他,那豈不成了東海的王者?但是,唯一可以戰勝他的方法,隻有一種。你知道嗎?治部大輔的那些部將,都是接受傳統的教育,隻知道照著紙上的文字去作戰,而對於文字沒有記載的戰爭,他們就不會打了。文字上沒記載的就是這些野武士,不成文的戰術。而要攻破他們,除了用這種方法之外,別無他法。我們大將也明白這點,他到處跑,也是為了尋求人才呀,而能碰上我,那真可說是天大的恩賜,用我就有如得到天下的祥瑞啊!”


    這時,信長的身子就如同被電擊到似的開始動了。


    “又左。”


    “是。”


    “那個愛說話的人吵得我無法睡午覺,把他帶到足輕頭那兒去。”


    “您的意思是……”


    “這沒什麽了得。要他來侍候我的馬吧!你就這樣告訴藤井又左衛門,把他帶入營裏吧!”


    聽到這話,藤吉郎整張臉都皺成一團。他哈哈地笑了起來。


    信長站了起來,向藤吉郎看了一眼之後,默默地牽起了愛馬“疾風”的韁繩。


    “又左,我先回去了。”


    他就這樣跨上馬背,一揮鞭走了。這時,信長也笑了。


    “這猴子,可真為我的心開了個天窗。哈哈哈……”


    藤吉郎說隻懂得書上的文字,時過境遷,總有錯的時候,其本意是在掩飾自己沒有學問。


    然而,這句話對這位天才信長而言,含意頗深。


    他認為:圖也好,文字也好,都隻不過是把天地間包羅的萬象顯示出來的一種道具而已,而所顯現出來的也隻不過是個影子,不是萬象的實體。


    (是呀!今川義元再怎麽強大,也隻不過是追求影子學問的男人而已。)


    那影子,本身就是虛的,經過粉碎之後,所得來的才是實體呀!


    (哈哈哈!猴子啊!你倒是給了我一個好的教訓呀!這可真妙,哈哈哈!)


    到底是從書本中學來的軍學兵法會獲得這勝利,還是追求實際的信長的戰術會勝利呢?如果這麽一比較,這豈不成了戰爭中的戰爭嗎?


    (開竅了!開竅了!)


    信長早就為了這麽一天,準備了名叫“疾風”的四歲栗毛馬代替年歲已大的連錢葦毛,而“疾風”這匹馬正如其名一般,速度奇快無比。信長騎著它奔馳。在晴空下,他開懷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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