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夕陽冰冷的光,照在紫禁城血紅的城牆上。四四方方的封閉城牆,將宮裏宮外分隔成了兩個世界。很多人,終其一生,都不曾有機會踏進這座權力的牢籠。


    這座富麗堂皇的城裏,殿宇樓台大多廊簷高翹,黃琉璃瓦頂,青白石底座,飾以金碧輝煌的龍鳳彩畫。白色玉石雕欄上的龍形態各異,栩栩如生。沒有人走動時,這裏顯得異常安靜,安靜得讓人感受到難以忍受的孤獨。


    三十九歲的慈禧,此刻就站在紫禁城西邊的儲秀宮外。慈禧長麵直鼻,一看就是旗人,她有一雙鷹眼,眼神裏有著不可動搖的威嚴。她的外貌在美人如雲宮中雖不出眾,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反而成了她的優勢:不被人妒忌!所以她能在宮中左右逢源,還能讓皇帝能主意到除了外貌之外的東西,比如她的聰明,她的毛筆字寫得娟秀。


    慈禧立在儲秀宮外,雍容華貴的袞鳳長袍拖到地上,腳上是一雙繡花鞋,鞋底中央是四到六寸的木底,使她的身材顯得更加修長。她的頭發,用一根玉簪盤在頭上,上麵別一朵紅牡丹。她的脖子上掛著一串色澤很好的珍珠項鏈。她的左手腕上,帶著兩隻沉重的、雕有蘭花圖案的金手鐲。她望著儲秀宮內的雕花門窗,銅鏡妝台,檀香木椅,一切都還是她初進宮的模樣。


    剛入宮的慈禧,她也做著母儀天下的美夢。但這個夢,破碎得特別快。鹹豐皇帝即皇位前,就有一個比他小六歲的女人鈕祜祿氏,出身高貴的鑲黃旗,官宦世家,溫柔賢德,落落大方,兩人很恩愛。這個嬪妃1852年10月就被冊封為皇後,便是後來曆史上著名的慈安太後。


    1853年春節期間,鹹豐皇帝和慈安皇後共同主持了一場宮內大宴,這是一年中唯一的一次全體妃嬪聚會,慈禧還是第一次見到鹹豐皇帝。但在宴會上,慈禧的目光全在端莊漂亮的慈安身上,她如坐針氈,望著慈安的眼睛,心裏真是羨慕嫉妒恨:“老天真是不公平,她多年輕呀,才十六歲,就是皇後了,毫不費勁實現了我的夢想。”


    更讓慈禧難受的是,鹹豐皇帝宮內美麗的妃嬪無數,她剛入宮,隻是一位不起眼的蘭貴人,不要說鹹豐皇帝,一般的貝勒王爺都難以見到。她唯一的朋友,是一起進宮的麗貴人他他拉氏,也就是後來的麗貴妃。甚至在1853年初春那場一年一次的春節宴會上,鹹豐皇帝都沒多看她一眼。


    直到後來慈禧給鹹豐皇帝生了唯一的兒子同治皇帝,她才母憑子貴,改變了自己卑微的身份。1874年的慈禧,已經是西太後,搬入長春宮,但她還是很喜歡儲秀宮,這是西六宮之一,是她1852年初入宮時居住的地方,在這裏,有她的青春,有她的歡笑,有她愛情的記憶,她還這裏生下了同治皇帝載淳,從此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每當慈禧心情不好時,總喜歡回到儲秀宮,回到這個她夢想開始的地方。慈禧坐到梳妝台前,照照鏡子,李蓮英上前幫她梳頭,望著自己一頭烏黑發亮的長發,慈禧心裏很得意,但看到額頭又增多了皺紋,她不禁歎了一口氣。是呀,她已經三十九歲,隨著年齡的增長,她內心孤獨感越來越強烈,她覺得這世界越來越不受她的控製,她的權力和權威,受到了挑戰。


    先是五年前,她最寵幸的太監安德海――1861年辛酉政變中她和恭親王奕?的密使――被奕?和慈安太後殺掉。安德海的忠誠,宮內沒有第二個太監比得了,慈禧長期坐著垂簾聽政,有一段時間,竟然得了痔瘡,每次太醫用藥前,安德海趴在床上,給她舔舐膿瘡!兩年前,在皇後之爭中,她的親生兒子同治,竟公然違背了她的意誌,在慈安的支持下,選擇了阿魯特氏做皇後。現在,同治皇帝和慈安又提出讓鹹豐皇帝的駙馬景壽接管神機營。


    同治皇帝、慈安太後,還有恭親王,甚至是醇親王,翅膀和羽翼都已經日漸豐滿。尤其她的兒子同治皇帝,他已經長大親政,慈禧強烈地感受到,兒子越來越不願意聽自己的話。今年的木蘭秋?,她本建議延期到來年,同治皇帝執意要按期舉行,不僅按慣例邀請蒙古、西藏各部落的王公參加,還讓總理衙門邀請洋人的駐華使節和夫人一同觀賞,想借此表明自己有足夠的能力親政。慈安太後和恭親王、醇親王也表示支持,她不準隻會讓自己落下貪權的把柄。


    想到這些,慈禧此刻的心情,有幾分焦慮,她的身後,站著榮壽公主還有太監總管李蓮英,十二位侍女。


    榮壽公主是恭親王奕?之女,1854年出生,十二歲時,慈禧賜名瓜爾佳.若蘭,做主指婚於額駙景壽之子誌端,她十七歲時,額附誌端就因病去世,她沒生兒育女,沒有精神寄托,所以性格有一點古怪,一直跟在慈禧身邊。她不喜歡李蓮英,但跟皇宮裏其他人的關係都不錯。她和慈禧很親近,參與一些政事的討論,但她從來不為娘家人說話,一心向著慈禧,所以很討慈禧喜歡。


    慈禧開口問榮壽公主:“蘭兒,你說,我現在處理朝政,是貪戀權力嗎?愚蠢的世人,他們隻看得到我鳳冠上的寶石,看不到我也是一個守寡了十三年的女人。就像他們隻看得到鹹豐是至高無上的皇帝,卻看不到他是一個縱欲過度、體柔多病的男人。對於一個女人來說,丈夫就是她的天,我的天早塌了,現在除了我自己,誰還能讓我安心踏實地睡覺呢?”


    “太後垂簾聽政,日夜為國事操勞,不了解您的人才會說你貪權,實際上,您是迫於形勢,不得不主持大局。”榮壽公主走上前,看到慈禧頭上有一根銀色頭發,揪出來說,“您看,您都有白頭發了。”


    慈禧毫不猶豫地拔了白頭發,歎了一口氣說:“你說得好。沒有我,載淳哪裏能當得了皇帝?沒有我,長毛和洋人,還不知道亡我大清多少回了呢。怎麽那些個文武大臣,就不明白這些道理呢。現在很多大臣上書要求我還政,載淳也越來越胡鬧,最近他還把景壽調入了神機營,聽說還準備讓他掌管神機營。”


    “這大概是同治皇帝和慈安太後的意思。醇親王忠厚老實,不會做這樣的決定。”榮壽公主說,“現在大臣們大多還是支持您的意見,像李中堂,公開說隻知有太後。”


    “你說得有幾分道理,若不是東宮支持,景壽進不了神機營。木蘭秋?的事,有什麽新消息嗎?”慈禧問。


    榮壽公主回答:“回稟太後,榮總管說,木蘭秋?的守衛軍已部署完畢。”


    “到時候,你就陪在我身邊,也去湊湊熱鬧吧。”慈禧說。


    榮壽公主點點頭,“多謝太後恩典!”


    “說起榮總管,奴才最近聽聞一傳言,有辱聖母皇太後您的名聲,但最近這傳言愈演愈烈,不隻在宮外百姓中口口相傳,宮內也有兩位宮女悄聲議論,我已命人割去她們的舌頭,不知當講不當講。”李蓮英跪下磕了幾個響頭後說。


    “講。”慈禧說。


    李蓮英說,“外麵傳言,說太後您入宮前,曾經跟榮總管有過戀情。”他怕慈禧動怒,把外麵傳言的“奸情”換成了“戀情”。


    當時正好慈禧渴了,有一侍女獻了一杯參茶,聽到跟榮祿有一腿的謠言,慈禧麵色突變,一揮手把茶杯打翻在地:“胡說八道!”


    慈禧最討厭這種流言蜚語!曾經就有一位不知死活的癡心大將軍,仗著1861年辛酉政變的功勞,膽大妄為,竟敢在一次醉酒後吹牛說慈禧牽過他的手,對他有過情意。慈禧很快找了個理由,賜他自盡,讓劊子手把他的腦袋砍下來,掛在菜市口的欄杆上,讓烏鴉啄、野狗咬,昭示天下。


    這個被砍頭的大將軍就是1861年任兵部右侍郎的勝保,他說的,不完全是謠言,慈禧的確和他執手相看淚眼,不過那是在她和肅順等八大顧命大臣鬧矛盾、母子命懸一線的時候。


    1861年7月17日,鹹豐皇帝駕崩於熱河避暑山莊行宮,遺命怡親王載垣、鄭親王端華、大學士肅順,駙馬景壽,還有原來的五個軍機大臣中的四個穆蔭、匡源、杜翰、焦佑瀛為“讚襄政務大臣”,輔佐六歲的同治皇帝。另將刻有“禦賞”和“同道堂”的兩枚禦印,分別賜給了兩宮太後,此後新皇帝所頒的一切詔書,都要印有這兩枚禦印才有效。鹹豐想讓八大臣和兩宮太後相互製衡。


    可惜鹹豐皇帝太低估了慈禧,她那看似平靜而易碎的外表裏,隱藏著一顆強大、權力欲極強的內心。她懂得利用自己的手段搞定所有接近她的男人,讓他們心甘情願地付出所有,甚至他們的性命,大將軍勝保隻是其中一個。


    1861年,勝保手握十萬重兵在直隸和山東邊界剿滅撚匪。他隻不過是在出征前,喝了一杯慈禧代鹹豐皇帝敬的送行酒,就被慈禧與眾不同的氣質所折服,寧願為她出生入死。


    七月十七日,鹹豐帝死後,勝保覺得慈禧孤兒寡母,需要自己的保護,便不顧朝廷的禁令,要求去熱河拜祭鹹豐皇帝,實際上,他是偷偷去見慈禧太後。在熱河的行宮內,四下無人,慈禧握住勝保的手,臉上滴下兩行清淚,對他說,“我們母子的平安,就有勞大將軍了!”


    那時的慈禧,二十六歲,成熟的風韻無限,像快要落地的紅蘋果。她臉上的每一滴眼淚,讓勝保想入非非,覺得為她賣命,就算死於千刀萬剮,也不足惜。


    十月二十三日,被慈禧的眼淚衝昏了頭腦的勝保,將前線的軍隊調回,帶五萬兵包圍熱河行宮,然後帶著兩萬兵馬護送慈禧和同治皇帝回京,緊接著進行兵諫,奏請朝廷讓兩宮太後“垂簾聽政”。


    十一月八日的政變,勝保更是一馬當先,居功至偉。政變成功後,慈禧也投桃報李,讓他當了兵部尚書,這是朝廷的一品大員。


    但是在勝保眼裏,這個官職,還不如慈禧那晚在熱河牽了一下自己的手。他越來越放肆,結果有一次,酒後失言,說了實話。慈禧太後很生氣,後果很嚴重,讓人收羅勝保的十大罪狀,賜他自盡,讓後棄屍菜市口。


    在儲秀宮,和榮祿有私情的謠言勾起了慈禧的這段回憶,她默默不語。在慈禧一生最危險的時刻,護送慈禧和同治皇帝從熱河趕回北京並平安回宮的,根本不是榮祿,而是當時的“準兵部侍郎”勝保,他帶了兩萬親兵護駕,榮祿在1861年之前,隻是一個無名小卒,流言中說榮祿跟她有私情,純屬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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