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鮮和琉球戰場,宋驍飛和劉銘傳痛擊了日本人。宋驍飛估計,西鄉從道在朝鮮和琉球慘敗,日本人肯定會惱羞成怒,和大清國開戰。這樣一來,大清國正好可以名正言順趁日本沒強大,把它滅了,改置成中國的台東省,永絕後患。


    可惜1875年的大清國,就像一艘千瘡百孔的破木船,木頭都爛了,不是這有窟窿就是那有漏洞。1875年,在雲南邊境,英國駐華使館的外交翻譯官馬嘉裏因不懂山裏少數民族的規矩,不肯交“買路錢”,被雲南土著居民給殺了,拋屍河裏,史稱“馬嘉裏事件”,中英大戰一觸即發。


    日本政府一瞧,有機可趁,加上被擊沉的“無畏”號是英國軍艦,日本人故伎重演,想和1874年在台灣那樣,打不過就通過外交來揩中國的油,要賠款,日本政府說服了英國和美國駐日公使支持,派森有禮為特使,到北京的總理衙門“狐假虎威”,說淮軍在朝鮮擊沉了英國軍艦,索賠100萬兩白銀。


    恭親王毫不猶豫地把這燙手的山芋扔給了李鴻章。李鴻章正因馬嘉裏被殺的事與英國公使威妥瑪苦苦周旋,焦頭爛額,分身乏術,便寫信讓劉銘傳從朝鮮撤軍,回來和森有禮談判。


    劉銘傳給宋驍飛看李鴻章的信,宋驍飛讀了,心堵得慌,原來,翁同?見淮軍節節勝利,怕李鴻章立了大功,後悔支持劉銘傳出征了,李鴻章給淮軍申請四十萬兩白銀的軍餉,翁同?故意指使戶部壓著,遲遲不撥。恭親王也因李鴻章擁立光緒皇帝,深得慈禧太後的信任,搶了他的風頭,心裏不爽,並不支持李中堂提出的和日本人開戰的建議。宋驍飛麵色沉重,搖頭無奈地說:“劉大哥,如果此時不滅日本,二十年後,日本必大敗中國。”


    劉銘傳說:“我也不想撤軍,今天的勝利都是兄弟們用鮮血和命換來的,我恨不得打到東京去,像當年滅長毛一樣把日本給滅了。但打仗需要真金白銀,這次戰敗日本軍,淮軍也傷亡近千人,發撫恤金花費了一半軍餉,帶來的十萬兩白銀的軍餉很快見底。悍將也難帶無餉之軍,時間一長,肯定會出亂子。”


    宋驍飛心裏暗想,西鄉從道切腹找日本國會要錢租軍艦,翁同?卻卡著淮軍的軍餉不發,這真是豬一樣的隊友呀!再一次說明了晚清的吏治已經爛到根裏,他想了想,歎了一口氣,對劉銘傳說:“回去和談也好,我給劉大哥當翻譯,這次和談,絕不再讓日本人再占便宜。”


    劉銘傳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們能像去年西鄉從道攻打台灣一樣,以土匪的名義先去打日本,勝利了再請朝廷追認嗎?”


    宋驍飛說:“我們四千淮軍,去日本本土對付三萬日本常備陸軍,沒有勝算,更何況去日本要漂洋過海,我們沒有大軍艦,根本不可能。而且,大清國如果首先對日本宣戰,那就是我們不守國際法了,美國和英國不會坐視不管。”


    劉銘傳說:“回去之後,我們一定要想辦法把翁同?扳倒,不然這老頭遲早會誤國誤民。”


    宋驍飛說:“劉大哥說得對,我也是這麽想的。”


    正如李鴻章所說,世界上什麽事都有規矩,也就是規則。當時的外交遊戲,有萬國公法、日內瓦公約等國際規則,如果傻兮兮不懂,即便你很強大,如果與全世界為敵,直接開槍開炮或把人家外交人員抓起來淩遲,難免會被揍得鼻青臉腫,晚清在這方麵吃的虧太多了,對此宋驍飛心知肚明。這一次,宋驍飛決定好好和森有禮講講“道理”。


    二十八歲的森有禮,當然也不是等閑之輩,此人禿頭,1847年出生於鹿兒島,十八歲到英國倫敦大學留學,回國後痛感日本教育落後,出專著《日本教育問題》開啟民智,按現在的標準,他的學問達到了博士水準。他還在美國華盛頓呆過三年,當駐美大使。中國的第一批留美幼童,1872年才派出,森有禮這樣的外交人才,在當時的大清國,沒有敵手,可惜他碰到了宋驍飛。


    宋驍飛見森有禮前,溫習了容蓉借給他的有關國際公法的書,換了一件嶄新的灰色長袍,就和劉銘傳去保定的直隸總督府,等著森有禮來較量。


    森有禮帶著一馬車資料來了,還帶了一個翻譯,叫鄭永寧,日本駐中國公使,他說起來是華裔日本人,先祖是明朝遺臣鄭芝龍,福建泉州府土豪,他有個兒子,就是曆史上巨著名的鄭成功。


    森有禮很狡猾,除了翻譯,還邀請了美國、英國、法國、德國、俄國等國的駐華公使或參讚旁聽,搞得跟新聞發布會似的,目的就是講國際法,給中國施壓。


    森有禮那天腦門光亮,穿著黑色燕尾服,帶著同樣西裝革履的鄭永寧,跑來保定的總督府問罪。


    談判是在一個長桌上舉行,森有禮、鄭永寧與劉銘傳、宋驍飛對麵而坐,其他國家的外交人員圍觀,兩個書記員做筆錄。


    外交場合最講政治,外交談判的重要性一點都不亞於戰場,克勞塞維茨在世界名著《戰爭論》中開篇就說:“戰爭不是目的,它不過是以劍代筆的政治。”也就是說,兩國的外交最終要在談判桌上出成果。


    所以,森有禮一上來就對劉銘傳發動了猛烈的攻勢:“日本科考船去朝鮮,是符合國際法的,為什麽會受朝鮮軍隊的攻擊?”


    劉銘傳不懂科考船是什麽東西,宋驍飛說,科考船就是科學考察船。劉銘傳問,什麽是科學?在場的外交人員交頭接耳,嘲笑劉銘傳不懂科學。這場麵讓宋驍飛也有點尷尬,畢竟“德先生”和“賽先生”要四五十年後才被國人熟知,他一時也不知怎麽跟劉銘傳解釋什麽叫科學,便說:“日本人說的科考船,就是去取淡水的船。”


    劉銘傳一拍桌子,道:“放他娘的狗屁,取淡水的船上還用得著安裝三四門大口徑火炮嗎?”


    鄭永寧不知道“放他娘的狗屁”怎麽翻譯,正準備略過,宋驍飛一笑,說:就是八嘎他老母。


    森有禮說,“就算日本船是軍艦,我們去朝鮮,關大清什麽事?”


    劉銘傳說:“朝鮮是中國藩屬國,國王都是我大清皇帝封的,你說關不關我們的事?”


    鄭永寧咳嗽了兩聲,暗示森有禮,可以在中國和朝鮮締結的條約漏洞上做文章。森有禮心領神會,拿出一份中國和朝鮮的約書說:“中國不管朝鮮的內政,和朝鮮的條約上,也沒有明確注明朝鮮是中國的附屬國。”


    劉銘傳一聽,問:“沒有寫明嗎?”


    鄭永寧說:“我們研究了三天,這個真沒有。”


    劉銘傳哈哈大笑,說:“那好辦,下次我再去朝鮮,找他們補上,朝鮮人一定很樂意。”


    森有禮哭笑不得,說:“日方船去朝鮮海邊取淡水,朝鮮開炮攻擊,日本人是被迫還擊,他們愚昧無知,違反國際法。”


    朝鮮是中國的小弟,攻擊朝鮮就是打中國的臉,宋驍飛反擊道:“國際法我也有研究,即便日方軍艦是去取海水,根據國際法,近岸十裏之地都屬於本國領土。朝鮮的火炮,在座的法國人和美國人應該知道,是明朝的裝備,射程隻有幾百米,如果能打到日本軍艦,那說明日本軍艦先侵犯了朝鮮領土。”


    森有禮啞口無言,便轉移話題,拿琉球說事:“琉球屬於番外之地,大清為何要幫他們?”


    宋驍飛拿出一封信,給各國外交人員展示:“諸位請看,這是琉球國王尚泰給大清國皇帝的血書,上麵的文字,全部是漢字,充分說明了琉球,也是我大清的藩屬國,裏麵的內容,字字是血,控訴了日本人如何不講人權,虐待琉球的王室和島民。”


    森有禮一聽宋驍飛還懂人權,徹底悶了,語無倫次:“中國擊沉了英國軍艦‘無畏’號,理應賠白銀100萬兩。”


    宋驍飛依然很淡定,買一艘無畏號估計也就六七十萬兩白銀,日本人還真敢獅子大開口,於是問:“請問無畏號當時掛的是日本旗還是英國旗?”


    森有禮說:“日本旗。但日本是租來用的,出了問題還得中國負責。”


    宋驍飛一笑,反問:“這麽說來,如果各國租界上出了事,是不是也要中國負責?那我們很樂意負責,不知道在座的諸位公使怎麽看?”


    英國1845年就在中國上海設立了近代史上的第一塊租界,到1875年,英國、美國和法國等都在上海、天津等地設立了多塊租界,按日本人的邏輯,租界上的事還得中國人說了算,他們當然不幹了,紛紛譴責日本人強詞奪理。


    談了兩個時辰,森有禮一點便宜都沒占到,心裏防線徹底崩潰了,起身一拍桌子,不談了:“吾國民好戰,到時候一旦開戰,中國自食惡果。”


    劉銘傳一看,一拳頭把三四寸厚的木桌砸出一個窟窿,“他娘的,我等的就是這句話!你小日本三萬兵,我大清四萬萬人,一人一口唾沫就淹死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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