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津港碼頭,天空飄著毛毛細雨,宋驍飛帶著阮忠樞,還有一幫隨從,等候容閎和容蓉。宋驍飛心裏惴惴不安,倒不是擔心容閎,而是他和容蓉已三年未見,不知再見麵,還能不能像從前那樣親密無間?


    容蓉在得知宋驍飛在朝鮮又收了金賢珠、李敏貞兩位小妾後,不管宋驍飛如何解釋自己是迫不得已,不收她們兩人有性命之憂,容蓉都不聽,流淚退了宋驍飛訂婚送的聘禮,跟父親容閎回了美國。臨走前,容蓉說:“我現在不能確定你真的愛我,我們先分開一段時間。以前我等了你三年,這次你也等我三年,不寫信,也不見麵,到時如果我們還忘不了對方,再續前緣。”


    在這三年裏,宋驍飛時常想起容蓉,一直潔身自好,等著她回來。宋驍飛有時也在心裏問自己,這折磨人的東西,就是所謂的愛情嗎?兩人陰差陽錯,一晃六年,人生有幾個六年呢?他在心裏反複練習,一會見到容容時,該如何開口表達這三年來對她的思念之情。


    客輪減速停靠碼頭,甲板上的乘客陸續下船,宋驍飛踮著腳尖焦急望著每一位上岸的乘客,人頭攢動,卻沒看到容蓉那張熟悉親切的臉,當他正準備上船詢問時,容蓉扶著容閎出現在視線中,她穿一身奶白色的西洋長裙,比以前消瘦了許多,身後一位中年家仆吃力提著兩個大箱子,宋驍飛趕忙跑過去接應,跟容閎客套寒暄了幾句,腹中對容蓉的千言萬語,此時卻隻化作微微一笑,說了四個字:“好久不見!”


    容蓉的臉色平靜,禮貌地回了一句:“你好。”


    容閎一直對宋驍飛這“未來女婿”很滿意,見宋驍飛臉上的表情,還是對容蓉念念不忘,便道:“賢侄,你倆三年沒見,要不聊聊,老夫先回避一下。”


    容蓉說:“不必了,父親,你們聊公事要緊。”


    宋驍飛也覺得自己和容蓉來日方長,便想“曲線救國”,先搞定未來的嶽父大人,便介紹說自己最近在督辦北洋水師和北洋軍官學校,急缺人才,如果容閎能推薦以前的留美幼童,他照單全收並委以重用。宋驍飛說:“這批留美幼童,都是複合型人才呀,能文能武,比如唐紹儀,現在朝鮮基本上能獨當一麵。還有詹天佑,我現在任命他為‘揚威’號管帶,相當於艦長,詹天佑在和中法戰爭期間,就作戰勇猛。法國艦隊在台灣戰敗後進入閩江,發起突然襲擊時,他冒著法艦猛烈的炮火,沉著機智地指揮‘揚威’號左來右往,避開敵方炮火,抓住戰機用尾炮擊中法國指揮艦“伏爾他”號,法國海軍遠征司令孤拔險些喪命。”


    唐紹儀和詹天佑是容閎最喜歡的兩個學生,他聽了大為欣慰,給宋驍飛列了一份長長的名單,大約二十人左右,介紹這些人以前都學過船舶工程相關知識,可以進北洋水師,其中兩位是電報方麵的人才,可以幫忙創立新的軍用密碼。容閎還意外地舉薦了容蓉:“這丫頭在船上就說,回來後也想有所作為,我說,一個女孩子家搞政治,那不是瞎胡鬧嗎,她還說我思想老封建呢,就讓她做賢侄的助手吧,這樣也安全,怎樣?”


    宋驍飛一聽,原來容蓉板著臉讓容閎先談公事,是想回自己身邊工作,心情大爽,當即表示容閎推薦的人照單接收,進北洋水師。這批人中,後來有十四名被提拔為海軍軍官,成為宋驍飛的心腹。至於容蓉,宋驍飛說,“她知識淵博,還懂外文,我當然求之不得,除了當我的助手,我還準備籌辦一份《強國報》,倡導維新變法,請她當總編輯吧,如果能辦成中國的《紐約時報》,善莫大焉。”


    容蓉一聽,很感興趣,容閎說:“這樣甚好。”


    宋驍飛還說:“此前我去日本,發現伊藤博文和大隈重信都在推動日本的憲政。我以前聽容蓉說過,美國耶魯大學曾授予伯父榮譽法學博士學位,這次請您回來,除了擔任北洋軍校顧問,還請你給學員們講講憲政。”


    容閎在留美幼童被撤後,就將注意力放在中國政治.改革研究上,他把自己在輪船上的思考說給宋驍飛聽:“中國也適宜和日本一樣,建立君主立憲政體,在政治上廣開言路,改訂律例,裁撤冗員,澄清吏治,在教育文化方麵,開辦大學,設譯書局,翻譯外國書籍,設立報館、學會,支持科學發明。”


    宋驍飛一聽,句句針砭時弊,表示將找機會跟李鴻章商議。


    機會很快就來了!那日,李鴻章召集淮軍骨幹商議光緒皇帝親政後的朝中變局,宋驍飛就坐在李鴻章的身邊,參會的人都是洋務派骨幹,有四川總督劉秉璋、招商局督辦盛宣懷、台灣巡撫劉銘傳、總理衙門的伍廷芳等人。


    恰好,在大家商討完時局之後,李鴻章神情嚴肅,拿出一本油墨半新的折子,這是淮軍大將張樹聲的《遺折》,他於1884年11月不幸病逝。李鴻章沉重地說:“振軒不幸病亡,老夫失一肱骨之才,甚感痛心。他留下遺折,句句是肺腑血言,爾等有何看法,可暢所欲言。”


    張樹聲的遺折“振聾發聵”:夫西人立國,自有本末,雖禮樂教化遠遜中華,然馴致富強,具有體用。育才於學堂,論政於議院,君民一體,上下一心,務實而戒虛,謀定而後動,此其體也;輪船、大炮、洋槍、水雷、鐵路、電線、此其用也。中國遺其體而求其用,無論竭蹶步趨,常不相及,就令鐵艦成行,鐵路四達,果足恃歟!數百年不變之法,應變之以自強。


    宋驍飛、劉秉璋、伍廷芳、盛宣懷等人傳閱了遺折,大為震動,交頭接耳。李鴻章主導的“洋務派”,一直以來都主倡“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張樹聲在李鴻章為母丁憂期間,代李鴻章出任直隸總督和北洋通商大臣,開闊了眼界,他在遺折提出育才於學堂,議政於議院,君民一心,正和容閎和宋驍飛的變法思路不謀而合,宋驍飛心想李鴻章這時讓大家討論,明顯讚同張樹聲的觀點,自己正好可以借此推動變法之事,便開口道:“學生覺得張公此折乃先見之明,洋務辦到現在,已經二十餘年,如果我們還隻看到洋鬼子的堅船利炮,隻能說明我們落後於這個時代了!吾國當務之急,在於辦洋務強工商之本,練新兵強天下之勢,興教育啟萬民之智,變舊法成天下之治!”


    這番話在當時很犀利,在場的人都不說話了,看著李鴻章,他點點頭,示意宋驍飛繼續說。


    宋驍飛說:“現在洋務方麵,成立招商局,修築鐵路,開采礦藏,開辦錢莊,建生絲廠,這些盛宣懷都積極在做,練強兵學生在北洋軍官學校嚐試,但規模不夠大。教育和變法也該抓緊。我上次去長崎,發現日本人正在討論製定憲法,要不了數年,就會強國,他們將來必和中國一戰,報朝鮮和長崎之恥,如我們不變,到時悔之晚矣!”


    李鴻章聽了深有感觸,感歎道:“老夫也知道,窮則變,變則通,端在人心想通,變法能強國富民。老夫這一輩子,前半輩子忙於平長毛,剿撚賊,後半輩子又辦洋務,興水師,也知我國現在虛有其表,如一間破屋,老夫隻得充當裱糊匠,東補西貼,雖明知為紙片糊裱,但不得不為。現皇帝雖親政,掌權者,依然是聖母皇太後,清漪園(頤和園)已開建,加上翁同?等清流死灰複燃,朝中事事樣樣囿於傳統,恐怕將來你等會舉步維艱,老夫心中之苦痛,實難為外人道也!”


    宋驍飛說:“如今之時局,列強對中國虎視眈眈,我等都是溫水中的青蛙。早一天變法,中國就多一分希望。學生已經請容閎歸國,請他當北洋軍官學校顧問,辦強國報,鼓吹變法。另外,學生準備籌錢開辦一所北洋大學堂,請嚴複當校長,開啟民智,培養西學人才,學生也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請恩師支持。”


    李鴻章認為一代人總需做一代人的事,便說:“老夫已垂老,六十有五,尚能活幾年?也罷,當一日和尚撞一天鍾,鍾不鳴了,和尚亦死。你放手去做吧,老夫全力支持,不過朝廷現在保守勢力日盛,我們的步子不要邁太大,小步前進。籌錢辦北洋大學堂的事,老夫讓盛宣懷協助你。”


    盛宣懷當場表態:“中堂大人放心,卑職一定盡心盡力辦好。”


    台灣巡撫劉銘傳也對宋驍飛的想法表示極力支持,他表示自己在台灣可以開墾一塊“實驗田”,修鐵路,開煤礦,開辦學堂等,宋驍飛表示會大力支持台灣大膽先試,幫助推薦相關技術人才。這一次會議,宋驍飛在淮軍集團中“接班人”的地位更加鞏固,李鴻章再次對他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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