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兒在沈天殿外已經跪了兩個時辰了,從日頭正高的夏季到落葉紛紛的秋季,釋兒垂頭盯著麵前那堆無仙娥肯掃的落葉,耳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不是殿門開啟的聲音,他也就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釋兒起來!”未曲明踢開釋兒身邊的落葉,憤恨地看向拿著掃除仗勢欺人的仙娥,道:“孩子別怕!無論什麽事情有娘在,有娘給你在前麵扛著!”


    未曲明說這番話的時候心裏也沒個萬全的主意,但護犢心切的她可顧不得,可沒想到釋兒卻回道:


    “錯,是孩兒一人犯下,怎能連累娘親,師父不肯見我……也一定是對我失望極了。我怎還能如此厚著臉皮……”


    “你想幹嘛?”未曲明摁住釋兒腰間的巨闕劍,說道:“你說死就死,我養你這麽大,算是白養了嗎?”


    “孩兒以死謝罪之前會懇求師父念及師徒之情將您送到一處安靜的住所,南虞自然陪著娘親同去。”釋兒對未曲明深深一拜,道:“隻是孩兒日後無法再侍奉您,釋兒願以血肉之軀回報娘親撫育之恩。”


    臨死之前還不忘她的口腹之欲,未曲明真是又氣又傷心,一怒之下抽過巨闕劍就要拔劍,嘴裏喊著:


    “你……你倒安排的周全!好!好!好!你現在就去死!”


    玲瓏剛趕過來就碰上這一幕,急忙攔住:“你先別急!既然來了為何不想辦法求求洌泫上神?”


    “求他?”未曲明冷笑一聲,擦幹眼淚不再有話。


    殿門吱呀一聲緩緩開啟,裏麵有仙娥傳話讓未曲明進去,欣悅之色從釋兒眼中一閃而過而後又不解地看著娘親:“師父為何要見娘親?”


    釋兒護母心切一下站了起來,卻壓得未曲明連退一步,沒想到二十多日不見釋兒又竄高了好多,細細打量起來還真像個大人了。


    未曲明剛才還以為釋兒那番話是意氣用事的,現在看來卻覺得釋兒真是個有擔當的男子漢,心裏的急躁之氣也隨著進入沈天殿的步伐而漸漸散去。


    殿裏的擺設稀少而簡單顯得十分清冷,隻有洌泫病榻前有一個鼎爐暖著,身邊卻沒有一個人俯視,連那個形影不離的煙雨也不在。


    未曲明站在殿中最中央的位置,離那洌泫說不上近也說不上遠。她本想打破平靜,可又覺得是他要召見自己,理當由他說先說話。


    可病榻上的洌泫也是久久地不說話,隔著簾子靜靜看她,未曲明站得腳疼,心想,‘不會那日吐血也把嗓子給吐啞巴了?!’


    “這幾日怎麽也不見你來看我……”洌泫掀起床簾子,說話間又有壓抑得咳嗽聲傳出:“如果不是釋兒在殿外跪著,你也不會再來了,是不是?”


    這話說得,未曲明還真不知道怎麽接招,但又想起釋兒不清不楚的尷尬身份,真是讓她對麵前這個人氣得切齒,再想到她和他曾有肌膚之親更是讓她臉色大變。


    “每次都是這樣,一做錯事就裝啞巴。”床榻上傳來洌泫的歎息聲,接著又是一陣衣料摩擦的聲音,他已經穿戴好外衫站在她麵前,好聲哄道:“好了好了,那日你說的話,我不生氣了,你也不生氣了,好不好?”


    “那日的事情小人早就忘了,大人如果想敘舊,那還是算了吧。大人似乎忘了,小人隻是一個被您拋起的女子。”未曲明話回到一半又覺得求人辦事也不好鬧得太僵,於是退後一步,微微福身道:“希望大人看在釋兒和您還有那麽一層父子關係上,能在天帝麵前保他一命,小人雖身為人母但並無望子成龍之心,隻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小人隻願立刻能夠帶著釋兒和南虞離開這裏。”


    未曲明原本以為自己的話已經是滴水不漏,可沒想到一抬眼卻看到了他滿眼的怒意。


    “南虞還沒死?”


    未曲明掃過額前劉海,假笑道:“托您的福,他還好好活著呢。”


    “那……怎麽沒有收到你們大喜的請柬?”洌泫初聽此話眉心微斂,可很快又換做一副輕浮姿態,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彎唇笑道:“莫不是你還想著本尊?”


    未曲明把他的手從自己的下巴上拽下來,動作生硬:“大人之美貌九天魔域上下無人能及,愛慕者自然無數,又何必將目光放在我一介散仙身上,置於小人想不想著您……也就是在見菜下刀的時候額外想念!”


    言下之意是恨不得把洌泫當菜給剁了!見他眼睛都笑彎了,未曲明頓時覺得剛才真是一堆沒有營養的對話,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笑得那麽開心,但是趁機再提一下正事是非常必要的:


    “釋兒他涉世不深,做事難免不被人算計,要說這件事是釋兒的錯,那麽將如此重要的任務交給他的你這位……師父,也是難辭其咎。”


    “是啊……你看我這不是都病了許久了嗎。”洌泫坐在紫檀椅上,單手撐著下顎,抬起的臉在光陰之間明暗交錯,雙目望著蕭蕭落葉在窗上投下的影子。


    未曲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她分明看到了他眼中有一種叫做寥落的情緒,哼!他也會傷心?如此冰冷的一個人!不過……今日的他確實和往日有所不同,總覺得能從他臉上看到兩種情緒,一半鮮明一半陰暗,亦正亦邪的,就像他背後還站這一個人,而他們兩個總是輪番上演著。


    “今日讓你來,就是想看看你,釋兒的事,本尊自有定奪,你帶著他走吧。”


    洌泫突然出聲嚇了未曲明一跳,她急忙收回自己的目光,本就心虛的她一聽自己可以走了,二話不說立刻退了出去。邊走心裏還在回想剛才洌泫是怎麽吩咐來著?!


    一踏出殿門就看到釋兒和玲瓏還在原地站著,她衝過去拉過釋兒的手,道:“洌泫上神說你可以回家了。”


    沒想釋兒卻甩開她的手,緊張地問她:“她們說的是真的嗎?她們說師父就是我的父親……”


    未曲明順著釋兒所指得方向看到一群朝這裏指指點點的沈天殿仙娥,她在瑟瑟秋風中結結實實打了個冷戰,真的不知道該給釋兒怎麽個解釋,但這漫天的風言風語終究是瞞不住釋兒的。


    這時候,玲瓏過來不忘提醒一句:“她們傳得很難聽!”


    未曲明頓時汗如雨下,硬著頭皮對釋兒說道:“我們先回家!”


    “不!”釋兒回答得很堅決:“孩兒現在就要知道一切!”


    “我給你解釋不清楚!”未曲明說得是實話,但怎麽都像是在掩飾:“如果你想聽清楚的解釋,就自個兒去問他。”


    玲瓏見未曲明甩臉子走人,釋兒又倔強跪回在青磚上,自己也沒趣,想著該是去冥昧那裏瞧瞧。


    沈天已入深冬,清冷月光印著釋兒的孤影,雪還未降下空氣中已有冰凍之意,一件黑色大氅輕輕覆蓋住他的肩頭,但它的重量卻足以讓釋兒為之一顫,他一抬起頭就看到洌泫站在自己的麵前。


    “……”釋兒本想喚聲‘師父’,可心中鬱結便怎麽都叫不出口了,想問那些傳言是否屬實,自己的嘴又像被凍住了。


    洌泫為他擋住了大部分的風雪,雪花落在他的鬢角和頭發上,遠遠看去雖然仍是風姿超脫但仿佛一下蒼老了許多。


    釋兒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浮起一層水霧,又是委屈又是感動,更有怨恨!他最想知道的就是他為何要拋下他們母子二人?終於鼓起勇氣要問。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我現在給不了你答案,但你終會明白的。”洌泫話語中帶著些許沉重,也多了些關懷:“神木和常琴的事情也是天命難為,錯不在你。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


    聞言,釋兒猶如千斤卸擔,長舒了一口氣,猶豫再三問道:“那娘親呢?她和南虞在一起……您也不在乎?”


    “那是她的選擇。”洌泫望著釋兒的目光中泛起微微漣漪,唇邊的笑意真切而溫潤:“如果她認為這對她來說是好的,就好……”


    釋兒聽他這樣說,心中溫暖許多,開口問道:“那我……”


    “釋兒!當初我並不知有你。但是……”洌泫將手摁在他的肩頭上,說道:“無論有沒有你,我都不會改變當初的決定和現在的決定。”


    “……徒兒知道了。”釋兒強自掩下喉底酸意,忍淚道:“您隻是釋兒的師父,當初是,現在也是。”


    “……”洌泫喉結上下滾動,卻久立無話。


    “徒兒告退。”釋兒解下肩頭大氅交還到洌泫手中,深深俯首一拜後轉身離開。


    洌泫剛一走入殿中大氅就從失力的手臂上掉落於地,他先是快步走到桌前為想要為自己倒茶,可卻失手打翻了一地的水。


    殿內聽到動靜的煙雨快步走出,見洌泫跌坐在凳子上一手緊扣椅把,一手攥著胸口衣襟,呼吸急促間一雙眼睛隱隱透著紅色的業火。他努力壓製著,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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