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的不想再因為自己的不知輕重,在睡夢中將人打傷了,於是打算去睡長椅,馬文才堅決不肯。後來我說那要不然我睡地板好了,擺上幾個蒲團都一樣,馬文才卻依然不肯,非要讓我睡床上,說好好的床放在這裏不睡,折騰什麽非得天天睡長椅,弄的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都是傷。


    其實他這話說的倒沒錯,長椅很硬的,睡起來其實一點都不舒服。再加上我經常性的會從長椅上摔下來,身上還真的留了不少淤痕,不過……說起來也奇怪,為什麽馬文才會知道呢?


    又爭論了一番沒有結果,最後我無奈道:“好了,我睡床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就不怕半夜裏再挨我的打?”


    “當然不怕。”馬文才冷笑一聲從床上下來,徑自去屏風後麵搬出一張長椅,又去取了自己的鋪蓋,往長椅上一放,總結道,“我來睡長椅,你去睡床。”


    我愣了一下。


    “不行!”我反對道,“你才受了傷,怎麽能讓你去睡那裏?”做這種事情,我的良心會過不去的。


    但是其它辦法卻也並不牢靠。最後我實在想不出招來了,索性決定,以後晚上睡覺的時候,把自己的手綁在床頭上。= =這樣睡覺的時候就應該不會再打人了吧。


    馬文才聽完這個建議,久久說不出話來,最後靜靜地默許了我的決定,沒有再說什麽。我便去弄了根繩子把手腕捆上,也懶得去再摞什麽見鬼的書堆,鑽進被子裏把自己縮成一個球,背對著馬文才睡下。身後的馬大爺悉悉索索地也不曉得在那邊弄了些什麽東西,又有刷拉刷拉的聲音,我一扭頭,發現他不知什麽時候又翻出一本兵書,倚在牆壁上看了起來。


    那兵書不是學院裏麵要求必讀的內容,不過我也有大體瀏覽過,依稀記得裏麵講的是行軍布陣,帶兵打仗的兵家策略。馬文才似乎一直都對這些東西感興趣,我還曾經見他自己一個人在房間裏拿著木塊擺陣法。之前上棋課的時候謝道韞也曾誇讚過他,說他是亂世梟雄,治世亦梟雄也。能夠得到謝道韞先生這樣的誇獎,雖然話裏有譏諷他殺戮過重之意,但也的確能由此看出馬文才的能力。這樣的一個人,將來的誌向肯定也不會隻限於一個小小的文官吧?


    “文才兄,將來出了這書院之後,你打算去做什麽?”我微微撐起身子,也不去解開腕上繩結,隨意地開口問道。馬文才合上掌中書本,回頭看了我一眼,神色堅定,目光銳利如刃。


    “當然是去做一個武官,將來開疆辟土,征戰沙場,打下大片的土地江山,將我馬文才之名,揚於天下!你呢?”


    果然是好誌向!說起來,現在應該是處於東晉末期,我曆史學的不好,倒是不清楚曆史年代表,但也曉得很快便要狼煙四起。當一個有實權的武官,至少會比那些隻會塗脂抹粉的文官們,安全性更大一些吧。


    “文才兄誌向遠大。我倒是沒有那麽多想法,隻想著能夠平平淡淡地混下這三年,以後弄個閑散官職,最好也不要太累,逍遙自在些就行。”相信這也是我那位便宜哥哥所希望得到的官位吧。一個整日裏沉迷於酒色的人,定然不會有興趣想著去為人民造福,我也不過是司其力,努力幫葉家掙一份顏麵罷了。


    “喝,我還真沒看出你這麽些日子裏過得哪裏平淡了。”馬文才嘖了一聲,話裏似乎是在諷刺我剛來書院的時候囂張暴躁,動不動就伸手揍人。我苦笑一聲,仔細想想也的確是這樣。我這個人不太懂得遇事避其鋒芒,結果最後,吃虧的總是自己。


    “文才兄有的時候也會打人,為什麽大家對你是又敬又畏,見了我就總是一副不服輸的模樣呢?”這個問題一直都在深深困擾著我,今日正好說到這裏,我就虛心地請教一下好了。


    “哦?你說王藍田他們?”馬文才冷笑一聲,“是你太不爭氣了。那幫狗奴才,你給他們一分臉,他們就敢騎到你頭上來。非得用雷霆手段狠狠打壓住。你其實一開始做的不錯,就是要用拳頭,先把他們打服了。隻不過打服之後還要用懷柔政策安撫,正所謂‘打一下大棒給個甜棗’,不過這其中的說道也很多,你一個婦道人家,不懂是正常的。話說回來,這些都是男子該做的事情,讓你來想那麽多,也的確是有些為難你了,不必在意,隻要以後學著相夫教子,會操持家務就好了,煩愁這些做什麽?”


    這家夥又在那裏瞧不起人了。我一個婦道人家怎麽了,就算我笨,那也是我個人的問題,跟性別有什麽關係!他說這話分明就是在瞧不起女……


    ——等等!


    他剛才說什麽?


    “你說我是婦道人家?”我瞪大了眼睛,用胳膊肘撐著床麵想要坐起來,結果因為手腕被捆著不太方便,一時間竟然沒能起來,整個人差點兒跌到床下麵去。馬文才眼疾手快地迅速撈回我,皺眉道:“你慌什麽?”說完這話,他又麵帶得意地揚唇一笑,眼角微微上挑道:“我都知道了,葉小藍。”


    “啊?”他在說什麽東西?我愣愣地睜大眼睛望他,馬文才似乎沒有在我臉上看到他預期的驚慌之色,神色也不由得低沉下來,扔掉掌中書本看著我一字一句地道:


    “葉秋棠,閨名葉小藍,太原葉家幼女。”


    “啊?哦,是她啊,怎麽了?”我撓撓頭,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他所說的乃是前幾日裏木槿告訴我的個人資料之一,便又補充上一句道,“你說的是我妹妹吧?怎麽,你知道她嗎?”


    對我而言,無論葉華棠還是葉秋棠,都不過是一個平麵的身份代號而已了。當然區別是現在聽到葉華棠這個名字我會條件反射地認為是在叫我,要是連妹妹的也得給包括在內,那也未免有些太難為我了吧?


    馬文才卻顯然與我想的不是一件事。他重重一拍床麵,大聲道:“少跟我裝傻!葉華棠,你根本就是個女的,對不對?你女扮男裝,冒充你哥哥前來書院,是也不是?”


    “不是啊。”我才不會被他的模樣嚇住,大模大樣地否認道,“我是我,妹妹是妹妹。我又不傻,如果真是個女的,幹嘛要放著家裏的好日子不過,來這邊受苦啊?文才兄是不是聽信了哪個小人的讒言,誤會於我?這也未免太可笑了些,別的不說,你看我像是個女的嗎?”


    說真的,連祝英台那樣的,身上飄香十裏地,走路還扭扭捏捏的家夥,都沒人會懷疑她是個女的,反而要來懷疑我,這實在是太奇怪了。況且我又沒露餡,這些日子以來連洗澡都是偷偷去山下找個客棧自己在房間裏洗的,我也不塗香粉,不抹胭脂,怎麽可能露出破綻?說到底,肯定是馬文才聽了王藍田那家夥的讒言,在這邊試探我。


    “文才兄你想,正經大戶人家的女子,別的不說,起碼琴棋書畫要精通的吧?就算不精通,針線女紅也是要會的吧?你看我什麽時候會那些東西了?”眼見著馬文才神色有些窘迫,我心裏固然緊張,臉上表情卻愈加坦蕩,讓他猶疑之心更起。


    “那你,耳朵上麵怎麽會有耳洞?”馬文才頓了一下,又指出了一個證據。我詫異地看著他,順口答道:“誰說的,我沒有耳洞啊?”以前在現代的時候就是,我從來就沒想過,也沒時間要打那個,況且打了也沒錢買耳環。不過當我把手撫上耳朵的時候,卻詫異地發現,耳垂上還真的有一個洞。


    摸摸另外一個,也有。馬文才露出“看你還找什麽借口”的眼神,責問我耳洞是怎麽回事。我索性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不知道啊。


    “我也不曉得怎麽出來的,可能是睡覺什麽的不小心紮的吧?”我猜測道,馬文才見我表情始終平穩如一,神色愈加難看,卻始終不肯放棄,又道:


    “你也別想欺瞞我。我就實話告訴你,這一次我已經派了馬統前去太原,打聽情況。隻要他到了那裏,你的身份,也就不攻自破了。你還是趁現在老實招出來,我也不為難你,否則的話,等馬統一回來,說出了真相,你可別怪我不客氣。”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文才兄你盡管派人去查好了,葉某敬候尊駕。”我臉上平靜無波,心裏卻暗道好險。虧得我提醒木槿回去以後讓家裏多做準備,以後讓哥哥少露麵或者用其他人的名字露麵,並找了一個丫鬟冒充葉小妹,防止我在這邊的身份破露。因為葉家那邊之前怕女兒失蹤傳出去名聲不好,就刻意隱瞞了消息,現在再做好萬全準備,隱瞞住他人,並不是問題。


    馬文才臉色愈黑,看我的眼神也陰厲起來,顯然是被我的平靜所迷惑,開始相信我的話。我便得寸進尺,索性拍拍胸口對他道:“文才兄也不必費盡心思去查那些個沒用的東西。你若是真想知道我是不是女人,過來摸一把不就全知道了?”


    在我看來,馬文才性子高傲,肯定是不會同意這樣的舉動的。孰料那家夥眼神一散,竟然點頭道: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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