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蕪頓了頓,貼著牆角繞道自己常坐的角落裏,剛輕手輕腳地坐下,就有身邊的師父來打招呼:“小阿蕪今日也來的這麽早?”


    “淨空師父。”容蕪壓低了聲音回道。


    “咦,阿蕪可是嗓子不舒服?這幾日風大,需多注意著些。”


    “不不…”容蕪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兩個甜甜的酒窩,“剛剛就是哏了下,阿蕪身子好著呢!”


    “倒是比剛來的時候胖了些,吃齋飯這般習慣的塵客,你倒是第一個!”


    容蕪捏了捏自己臉蛋上的肉,眼角彎彎:“是胖了…”


    胖了好啊,圓圓潤潤的看著就有福氣!


    這輩子,她就想把自己喂的白白胖胖,就像謝家二姑娘那樣的,一生好命。


    正玩兒著自己臉上的肉,抬眼就正好與對麵的姬晏看個正著,笑容不由僵在了那裏,尷尬地放下了手。


    像是路過一般,姬晏沒在她身上多做停留,轉瞬就淡淡移開了。


    ——他該是生氣了吧?


    容蕪這樣想著。


    既然現在他們的關係本是親近似兄妹的,昨夜那般對他疏離,以姬晏的性格,萬沒有再倒貼過來的可能了。


    這樣也好,她如今也不是那單純的四歲娃娃了,若被此時的姬晏溫柔相待,怕是會再一次陷入進去,不可自拔。既然遲早是要惹他厭惡的,那還不如現在就理智地遠離他,早早脫身罷。


    時間到了,住持與惠濟大師前後而入,開始了新一天的早課。


    今日的容蕪聽的有些心不在焉,一抬頭就能看到對麵的那人,然後就忍不住會想他是為何會來朝恩寺。


    此時的姬晏麵容雖還稍顯稚嫩,卻已麵如冠玉、清俊雅致,渾身的生人勿擾的氣息往那裏一坐,倒像是話本子中描寫的蓮花仙君。


    實在是好看。


    容蕪禁不住又一聲歎氣溢出口。


    第一堂功課結束的空檔,淨空忍不住又問到:“小阿蕪,你真的沒事嗎?都聽你歎好多氣了…”


    “無事…”容蕪眼珠子一轉,小臉可憐巴巴地看著淨空道,“阿蕪隻是覺得自己太不爭氣了,都已參加許久的早課了,卻仍沒什麽長進,不似對麵的公子晏…人家第一次來,感覺卻快要化仙了似的!”


    容蕪說的稚趣,惹的淨空師父低笑了出來,揉了揉她的頭道:“你這小丫頭,鬼靈兒精的!那公子晏慧智出眾,此次是應住持師父的邀前來參加理佛論的,他的佛緣之深,豈是你這小丫頭兩三日便可趕的上的?”見容蕪變了臉色,怕打擊到她的積極性,又補充道,“當然了,你如今小小年紀便能吃得苦、沉住氣來頌佛,已是極其難得,將來也必有一番修為的…”


    容蕪的思緒早就散了…


    理佛論,她自是知道當年公子晏口若蓮花,舌辯高僧,在理佛論中折服眾人,最終開壇設講自己佛理三日的事跡的。


    那時候,閔京城周地寺廟中的僧人們都慕名而來,集聚朝恩寺,聆聽一位少年的佛訓。而公子晏聲望的積澱,也由此布下堅定的一環。


    此次經淨空師父的提醒,她終是想起來姬晏此行的目的了。


    敲了敲自己的頭,暗唾道榆木腦子!這麽明顯的事,怎麽之前就一直沒想到呢?


    淨空師父擔心她鑽了牛角尖逞強,剛想再勸說幾句,第二堂功課便開始了。兩人急忙坐好,閉眸不再言語。


    好不容易到了下早課時分,不等淨空師父再開口,容蕪已趕在眾人前鑽出了佛殿,跑的比兔子還快。


    今日是杏春侯在外麵,見容蕪飛快地跑出來,趕緊迎了上去:“小姐,可是出了什麽事?”


    “無事…”容蕪搖搖頭,大步走在了前麵。


    杏春跟在後麵,踟躕了一下,還是出聲道:“小姐,馮媽媽倒出了點事兒…”


    “嗯?”容蕪猛地駐足。


    “今兒個您出來上早課出來後,馮媽媽說要給小姐做麵窩窩,就去大廚房取些新磨的玉米麵來,這麵沉了些,在回來的路上扭了腰…”


    “傷的重嗎?請師父來看過了嗎?”傷筋動骨一百天,更何況是馮媽媽這等上了年紀的人,一個不好還會留下病根來,輕忽不得。


    “奴婢來接小姐前還不太能起的來床…”杏春說著眼睛都紅了,帶著哭腔道,“小姐,馮媽媽不會有事吧…”


    自容蕪改變後,哪怕隻有四歲,在杏春眼裏卻好似主心骨一般,慌張地讓她拿主意。


    “別急,我們先回去看看馮媽媽的情況…”容蕪皺眉道,“東街的安世醫館有一味膏藥甚好用,什麽痛都能治。”


    “哎?小姐,您怎麽知道有個安世醫館…還有那膏藥的啊?”


    “呃…是聽大姐姐她們說起的。”容蕪一頓,隨便應付道。總不能說是上輩子馮媽媽就有腰痛的毛病,全靠那膏藥止痛的吧?


    “唔…”


    腳下不停,兩人快步回到了西廂房間,見馮媽媽正扶著桌子往外挪,一臉的吃痛模樣。


    “奶娘!你這是做什麽?”容蕪急忙上去扶起她,讓她坐在凳子上。


    馮媽媽忍著痛笑了笑道:“姑娘回來了啊,奶娘沒事,躺了一會兒好多了!”


    “那也不能下地!你就老老實實待在床上,有什麽事讓杏春去做就好了。”


    “杏春那丫頭做飯少,怕是會不合姑娘的胃口…”


    “這有什麽關係的,總歸就咱們三人吃,那麽講究做什麽?”容蕪打斷他的話,決定道,“好了,奶娘你現在的任務就是躺著好好休息,其他事就不必操心了。”


    容蕪態度堅決,親自在床邊守著,讓馮媽媽既感動又內疚,直覺自己身子不爭氣,沒能好好照顧姑娘反而拖了後腿。


    杏春的手藝的確有些愁人,端上來時就一臉的尷尬,好在自家小姐沒說什麽,吃的一如往常。


    用罷膳,容蕪讓馮媽媽繼續躺在床上休息,將杏春單獨叫了出去。


    “小姐…奴婢會盡快練習廚藝的…”不好意思地扭捏道。


    “不是這個。”


    “哎?那小姐…”


    “下午我要出寺一趟,你替我瞞住奶娘,就說我去佛堂了。”


    “姑娘要出去做什麽?…”


    “買藥。”容蕪道,“昨日正好聽負責采買的淨海師父說今日他要下山,我去請他帶我一程。”


    “那請他幫我們買不就是了?姑娘何必…”


    “說也說不清楚,買錯豈不麻煩?好了我會小心的,你別叫奶娘知道了,省的她又擔心。”


    “是…那姑娘可要早些回來…”杏春苦著臉隻得應下。


    “嗯。”


    ***


    容蕪尋到了惠濟大師的禪房,敲門進去後卻發現了還有別人在。


    “阿蕪來了,坐下喝杯茶吧。”惠濟大師手中將沏好的茶遞到姬晏麵前,微微笑著招呼道。


    “不必了…”容蕪局促地瞟了那人一眼,見他並沒有朝自己看來,就好似空氣一般,後退兩步道,“阿蕪有事請師父準許。”


    “何事?”


    “馮媽媽扭傷了腰,阿蕪想下山為她買些藥。”


    “請過寺裏懂醫術的淨植師父看了嗎?可嚴重?”惠濟師父收起了笑容,認真問到。


    “看是看過了,但仍是下床不便…”容蕪說著,眼睛不禁有些酸澀,微微垂下頭去。


    馮媽媽待她如母,見她痛苦地躺在床上,容蕪恨不得以身相替。


    聽到聲音中的哽咽,姬晏終是側過了目。


    “你將所需之藥寫下來,我會派人去買,並請來郎中看一看。”


    容蕪抬眼,福禮道謝:“多謝公子晏,隻是那藥阿蕪認得出,卻記不清名字了,恐怕還是去跑一趟為好。”


    她是扯謊了。


    隻因上輩子的記憶太過久遠,她隻隱約記得…那膏藥是一次無意間在安世醫館的遊方鈴醫手中買到的,如今那鈴醫到沒到醫館、方子有沒有被研究出來,她都沒有底。


    若說了什麽不該說的,又解釋不清,反倒惹來一堆事,倒不如她親自去跑一趟碰碰運氣。


    碰了人生中第一個釘子的姬晏眸中一深,淡淡移開,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


    餘光見她一副犯錯的模樣站在門口,小小一團竟覺有些可憐,遲疑了下,又忍不住開口道:“既如此,我讓車夫駕車送你下山。”


    “不用不用!”容蕪麻利地拒絕道,“淨海師父正好下午要上集市,我已跟他說好了,他道隻要惠濟師父同意便帶我下…下山…”


    還沒說完就忍不住漸漸熄了聲,隻因見姬晏緩緩轉過臉來,眉目如畫,衝著她露出一個風雅至極的笑容,陰涼道:“這樣,那就再好不過了。”


    好…好可怕…


    容蕪抖了抖,心裏卻暗道這一次是不是終於合了他的心意?


    上一世的自己糾纏給他找了太多麻煩,再也不想見到那張俊顏上露出的不耐與輕視了。


    如今她明白了萬事靠己神不厭的道理,他們兩人都會輕鬆許多吧?


    這般想著不由衝他憨憨地露出了笑臉,卻見他僵了一下,倏地扭過臉去,隻好訕訕地又低下了頭。


    “阿彌陀佛。下山也可以,但抓藥一定要淨海陪著,切不可自己行動。”惠濟大師道。


    “是!阿蕪明白。”


    得到準許,容蕪小跑著趕到柴房邊,正好趕上淨海師父拉出隻有一個木板搭成的簡易驢車。


    “上來吧小阿蕪!”淨海哈哈一笑,“去時寬鬆些,回來這上麵都會放滿東西,恐怕就要委屈你擠一擠了。”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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