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意最盛的時日,大周都會實行春沐,即不論朝廷之上還是禮學監、女學都會有五日的休息時間。這可是僅次於年節休息最長的機會了,上到世家高門,下到小官輕吏很多都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帶上家眷外出踏春賞景,閔京城附近諸如南山、梅嶺都已人滿為患,就連朝恩寺接待得香客都漲了一倍。


    這些地方,自然不會在景約先生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容蕪磨了崔氏幾天,這才打聽到他們的目的地是洛城。洛城不算很大,坐落於閔京的東北方向,但就算是坐馬車的話也要趕個近一日的路程。


    一聽是洛城,容蕪就高興了,偎著崔氏數落道:“洛城好啊,這個時候正好是牡丹開的最盛,團團簇簇的可好看了!”


    “你倒是這麽清楚,之前去過不成?”崔氏嫌熱地推了推她,旁邊位置那麽大,卻非要像個膏藥似的黏著自己。


    “去年這個時候跟著墨凰師父去過,那牡丹花瓣曬成果脯,酸酸甜甜的現在想起來都嘴饞…”說到墨凰師父,容蕪心裏不由十分想念,不過聽他的口氣若不回晉國的話,很可能是去渝南找秦先生了,這麽一想或許還是好事。


    崔氏卻沒有被她帶歪,聽完柳眉一豎,瞪眼道:“好啊容蕪,去年給你寫了多少封信你都道離的遠趕不回來,敢情你口中的遠就是閔京到洛城的一日功夫不成?”


    容蕪一聽說漏了嘴,急忙嘿嘿幹笑幾聲,趕緊轉移話題:“嗯…那個茂哥兒呢?”


    “這個時辰,自然還在上族學,你莫想找他當借口。”


    “我不找他,我巴不得他不在好讓我單獨跟娘親待著呢…”


    “…你呀!”崔氏被纏的語氣根本硬不起來,不一會兒母女倆就不知又聊到什麽笑聲溢出門外,讓外麵站著的馮媽媽和杏春聽的對視一眼,都跟著笑了起來。


    ……


    出遊那日,昌毅侯全府起了個大早。雖然崔鏡是三房崔氏的兄長,但他的名望在外,長房也是很讚成容慕、容芥多跟他接觸的,再加上容蕪、容茂和容瑩,同行的人已經很多了,考慮到還需要有人陪伴老侯爺和太夫人,於是容芬和容菱便被留在了府上。


    容茂非要跟著兩個兄長一起騎馬,容蕪就和容瑩一輛馬車。兩人穿著專門訂做的款式相近的姐妹裝,容瑩的是白色的繡緋紋暗絡,襯的氣質典雅清雋,裙擺上的碎花又多了絲俏麗,正適合這個季節;而容蕪穿的卻不是她最常穿青綠,一身銀白內搭外麵是層疊得輕薄紫紗,朦朧柔和,她的皮膚凝白細膩,脂粉不施也被這顏色對比的更加膚白如玉,在陽光下瑩瑩潤潤讓人移不開目光。紫紗裏麵的銀白內搭也十分精致,領口和袖口繡的是與容瑩裙擺上一樣的碎花,此時的她靜靜拄著下巴看向窗外,脖頸白皙修長呈著優美的弧度,眼眸半垂,身上散發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安寧沉謐,讓人心裏不自覺地也安穩了下來。


    容瑩坐在對麵靜靜看著她,嘴角微彎,真心道:“阿蕪的眼光真好,起初挑的時候不覺得怎樣,誰知一套做出來竟這般好看。”


    “我也是胡亂試的呢…”容蕪笑了笑,她也不知怎的,在挑選布料時忽然就想到,曾經庾邵還跟在她身後,指著一款紫色的說“這個適合你”…


    於她個人來說是更喜歡如清綠、淺藍這類清淡不惹眼顏色的,這紫色穿著…算了吧,難得出來玩兒一趟,就當是換換心情吧。


    崔鏡並沒有跟他們一路,據說他還約了其他幾人,眾人就在洛城落腳的別莊匯合。此行都是年輕人,連崔氏和容三爺都沒有跟著,可見景約先生隻喜歡跟年輕人打交道傳言倒是真的。


    容蕪一行出門的早,到達別莊時還沒有其他人到。管家與容慕、容芥都認識,很快安排他們先入住休息。


    直到了酉時末,前麵才傳信到崔鏡他們到了。容蕪洗了把臉,在鏡前整了整衣衫,確認沒什麽問題了才帶著杏春往前麵走去。對這位舅舅她兩世都不相熟,雖然來之前有崔氏的指點,但容蕪覺得在沒有親自摸清脾氣前,還是先把他當成名聲在外的先生來對待更為穩妥。


    在前院門外遇到了同樣前來的容瑩,兩人相視一笑,還沒邁步進去時,就聽到裏麵傳出了公子哥清爽陣陣笑聲。


    這個笑聲聽的次數太多了,基本每次都與主人如影隨形,隻需一聽就知道是屬於桓籬的。


    “看來景約先生還約了別人…”容瑩悄悄附耳道,容蕪點了點頭,兩人相攜走了進去。


    見姑娘們進來了,正說什麽有些忘形的公子們都急忙站的筆直,換做平日裏見的風度翩翩模樣,笑的一個比一個矜持文雅。在離近看清二人模樣後,眾人眼中都閃過了一絲驚豔。


    廳內正中坐著的氣質儒雅的中年男子正是崔鏡,他如普通文人最愛的那般著著白衫,笑眯眯地看著其他人,見容蕪她們走來了,很隨意地招了招手,一點也不見外地直接讓她們到屋裏坐。


    兩人見過禮後坐了下來,容蕪這才有興致看看周圍都來了誰。兩位兄長和容茂自不必說,還有方才笑鬧的桓籬和鄭戎,除此之外…庾鄺,他怎麽也能來?


    容蕪臉上笑容減了減,卻見庾鄺也在看著她,略顯涼薄的嘴角劃出一絲孤獨,眼神卻是冰冷的。容蕪無動於衷地移開視線,卻又愣住了。


    太子晉?虞錦城?


    他們又是怎麽混進來的…


    而今日的虞錦城看起來也有些不對勁,太子晉衝她友好地笑了笑後,身旁的虞錦城卻直接平平地轉開了視線,盯著一個花瓶看的專注,似乎與世隔絕了根本沒察覺到容蕪二人的到來一般。


    容蕪眨眨眼,見是得不到回應了,也就移開了目光。


    而就在她看向別處後,一雙眼眸又幽幽瞟了過來,扁著嘴,委委屈屈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被容蕪欺負了一般。


    不對勁,虞錦城也發覺了自己的不對勁。自從那丫頭走進院子以來,他的視線就好像不收控製了似的膠在了她身上,沒事穿這麽花哨做什麽呢!她走過來的越近,他就越緊張,緊張到渾身都是緊繃的,就在她剛剛眼神柔柔地看過來時,幾乎到了不能呼吸的地步。


    “啪——”一巴掌的聲音震驚了身旁的太子晉,他轉過頭來就見好友單手捂著臉,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錦…錦城?你這是在幹嘛…”


    “沒事。”虞錦城抬起頭,冷峻個臉麵無表情嚴肅道,“有些困了,精神一下。”


    “……”太子晉不忍直視地移開目光,如果忽視掉你臉上紅紅的巴掌印我就信了呢…


    ……


    晚膳雖不算很豐盛,卻是新鮮可口,很好地犒勞了舟車勞頓一整天的眾人。


    用膳空隙,崔鏡隨便跟容蕪閑聊似的東扯西扯,一會兒問到家中如何,崔氏可還好,一會兒又提到容蕪的學業,有何愛好…容蕪一開始還有些忐忑,後來見他的確態度溫和說話又幽默風趣,一點也不似尋常先生苛刻古板,說著說著也放開了許多,回答的越來越詳細生動,在提到她師從墨凰習得箜篌時,崔鏡眼睛一亮,原來這個別莊就收著一架箜篌,隻是可惜一直無人會奏。


    說到崔鏡這麽大人了也是帶著些任性,一知道容蕪會箜篌立馬就坐不住了,用罷膳就命人將箜篌取來。眾人興致也是很高,幹脆一起移步到了院中。


    容蕪也不扭捏,從崔氏口中她知崔鏡崔景約雖然身為禮學監的總監長,但骨子裏卻存著些不受束縛的天性,對許多事也都看的很開。此時雖是有許多外男在場,但都是身份相當的,除卻庾鄺和另外兩個不知道怎麽混進來的,其他的不是親人也算是熟人,一起坐下來用膳閑聊也不算逾禮。更何況這場出遊是由崔景約出頭相邀的,隻這一個名號在,若是再有什麽抹不開的才是上不得台麵。


    這般思量著,當下人們小心翼翼地將箜篌擺在院中時,容蕪也就淺笑盈盈地坐了過去。


    誰知崔鏡這還不過癮,高喝一聲:“錦城!曲聲有了,配上劍舞才方可不負了今夜這月光!看你的了!”


    虞錦城一愣,在桓籬他們的起哄聲中被推到了容蕪麵前,四目相對,他直覺地想扭頭就跑,卻被死死地堵住了退路。


    太子晉還好死不死地在一旁拍手助威道:“錦城在我晉國可是劍術一流,在這裏坐著的都是朋友,就讓大家都開開眼吧!”


    虞錦城眼角抽抽,人家姑娘都沒說什麽,他也不是真的想逃開,再這般推辭就不像個男人樣了!長舒一口氣握住腰間的劍柄轉回了頭,卻在看見容蕪衝他笑了時,手一緊感覺差點把劍柄給掰斷了…


    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到她近身,低頭道:“你隨便彈什麽都好,我會配合你。”


    容蕪抿抿嘴,讓你今天不給個好臉色的,心裏不由冒了壞水,纖指輕抬,《月下引》的曲調流暢地婉婉淌出。


    《月下引》並不是箜篌中最難彈的曲子,但卻是墨凰師父最用心傳授她的一首,再加上這是庾邵所作,容蕪練的時候也格外用心,可以算是她最拿手的一首了。


    轉音、變調、□□起伏什麽得全都是信手拈來…


    本想讓他跟不上自己,以出醜來為剛剛的自大之語負責,誰知抬眼間那麽一看,就全然被他吸引住了…


    修長的身姿矯健而舒展有度,一招一勢都合著樂音恰到好處,月光下那人高高束起的烏發隨身而動,與武動劍交相疊錯,亦剛亦柔,仿佛蘊含了力量。


    直到最後一個音結束,餘音嫋嫋漸息,全曲他都沒有踩錯一個點,兩人好像配合過千百遍一般,完美的讓眾人久久不能回神。


    虞錦城倒沒有多想,結束之後將劍利落地插回劍套中,大步走到了太子晉那邊。而容蕪也收起驚訝的心情,微微福禮,回到了崔鏡身旁。


    “太像了…真是太像了…”聽到崔鏡喃喃自語般的不住感歎,容蕪不解地轉頭看去,卻看到了他一臉難以置信又興奮不已的矛盾模樣。


    “…舅舅?”


    “明明是不同的人,不同的劍法,為何會讓人覺得和那人如此相像?!不,隻看身影和那種氣勢,完全就是一個人!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舅舅,您在說的是誰啊?”


    這回崔鏡沒有理會她,而是轉身大笑著離去了,邊走邊高聲暢快道:“蟾宮之月!有生之年能又見蟾宮之月…值了!”


    容蕪心中被擊中了一下,立馬扭頭尋找著虞錦城的身影,他被幾人圍著,額間有幾縷頭發因出汗黏在額頭,高鼻黒眸,嘴唇微勾著似笑非笑,看起來有一絲小魅惑。他沒有看向這邊,也不知有沒有聽到崔鏡的話,但容蕪是聽進去了。


    之前,墨凰師父在看了他的劍術後就曾有過反常的反應,而剛剛崔鏡舅舅更是直接呼出來了他像極了那個人…


    究竟要如何,才能讓兩個極熟悉的人將一個人指成另一個人?


    又要有多麽巧合,才能讓一場劍舞與一首初次聽聞的曲子這般天衣無縫?除非是…這首曲子原本就是他所做的呢?


    如果是這樣,那麽墨凰師父走之前與虞錦城單獨在小樹林裏時傳出的那不屬於師父的箜篌之音,也就能夠解釋了。


    ——虞、錦、城?


    容蕪隻覺得胸口燃起了熊熊怒火,她直直地盯著那若無其事與他人說笑的男人。


    你最好是虞錦城。


    不然。


    你、就、死、定、了。


    那邊,虞錦城手一直沒有離開過他的劍柄,股股虛汗從開始就往外冒的沒有斷過。


    他聽到了崔鏡的那聲欠揍的仰天長嘯。


    也感受到了一道火熱的視線一直灼在他身上,弄的他更緊張了。


    不知怎麽搞的,他覺得自己好像快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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