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容和崔謙之火急火燎的趕到崇仁坊崔宅的時候,就感覺到氣氛越發凝重。


    早已有人等候在外,見到他們倆便一塊迎了進去。


    屋裏,韋氏、崔茂之和崔謙之以及各自的妻子兒女都圍在病床前,又有一人在為崔善為施針。


    瞧他的穿戴,正是太醫院的禦醫,兩人進了門,隻有韋氏往這邊瞟了一眼,讓元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而此時躺在床上的崔善為卻是一絲兒動靜都沒有,好像……


    不多時,便見那禦醫額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元容眉頭一皺,而後試探著將精神力分了過去。


    而後探查的結果讓元容不由得白了臉,崔善為的身子已經弱到幾乎沒了生機!


    顯然,這位伯祖父已經是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便是太醫醫術再高明,也沒法子從閻王手裏搶人了!


    元容仿佛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咚,讓她下意識的便握緊了拳頭。


    阿翁恐怕還得幾日才能趕到長安,若是伯祖父現在便撐不下去了,那顆如何是好?


    雖然崔謙之是代父趕過來,但有些事情上,他終究是不能替代的。不知道對崔善為而言,這個侄子能不能信任?


    不多會兒,昏迷在床的人已經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神在周圍一掃,可見眼中已經多有渾濁之色。


    元容不由得想起初見那時,雖然那時候崔善為已經是年逾花甲的老人,可卻是精神矍鑠,神采奕奕,誰能將之同眼前這個虛弱的老人聯係在一起?果然歲月是最殘忍的。


    崔善為看了韋氏一眼,韋氏便起身引著禦醫出了屋子,而後便聽他道:“大郎,四郎,十一郎留下。其他人都出去罷。”


    元容跟著眾人出了屋子,便靜靜立在了院子裏,大家都不肯離去,她留在此倒也不顯眼。.tw[]


    然而終究是按捺不住心思。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分出了精神力,看到了裏間的情形。


    就見崔善為一伸手,崔茂之忙上前扶住了老父親,然後小心翼翼的讓他靠在了懷裏,而崔襄之和崔謙之則是坐在了床榻前。


    “這一回,我怕是真的不行了。”崔善為道。


    兩個兒子和一個侄子都忍不住紅了眼圈兒,崔茂之哽咽道:“阿爹別這麽說,梁禦醫醫術高明,一定能治好阿爹的。”


    崔善為搖頭道:“莫要說這些孩子話了,能不能治好我心裏有數。你們都莫哭。都是有孫子的人了,怎的做起小兒女情態來?人都有一死,我活了七十多年,已經夠啦。”


    三人隻是默默搖頭,卻也不敢說什麽。生怕惹得老人情緒激動。


    而崔善為心態卻越發平和,道:“不要太傷心,哀毀過禮是什麽意思你們都懂,莫要叫我去了都不放心。你們也不年輕了,好好兒的看著家裏,教導兒孫,也就是了。崔氏雖為高門。可這世上沒落的世家不知凡幾,若是後繼無人,那便一切休矣,隻要後繼有人,金銀權勢都能複得,切記切記!”


    崔茂之抬頭和對麵的兩個兄弟對視了一眼。也不知道心裏想的什麽,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而此時崔善為卻是點了崔謙之的名兒:“十一郎。”


    崔謙之忙應聲:“哎,您說!”


    崔善為笑了笑,道:“你是個有福氣的。兒女都出息,替我給你父親帶一句話。”說道這兒,崔善為已經明顯有些吃力,伸手握住了崔謙之的手腕,道:“崔氏名門,靠的是子弟,莫令再出一個麗妃!”


    話音才落,崔謙之一個哆嗦,便見手腕那隻枯瘦如柴的手猛的失去了力道,緩緩垂落下去。[..tw超多好看小說]


    “阿爹!”


    “伯父!”


    屋內猛然發出交疊的喊聲,屋外眾人聞言俱是一愣,而後便一擁而進,進了裏間就發現崔茂之三人都跪在了地上,而崔善為靜靜躺在床上,再無聲息。


    哭聲響徹了整個崔家。


    清河郡公別看爵位是低於諸位國公們,但他在朝中地位卻並不低,眼下他去了,不啻一場地震,而與此同時,太極宮的聖人聞訊之後,竟是眼前一黑也昏倒了過去。


    消息傳出來時,崔茂之正在寫奏本,崔善為身後事十分繁瑣,而他身為嫡長子,又是即將繼承整個崔氏的人,卻是沒有時間傷心的。此時崔府已經一片縞素,門口也掛上白布幡,往各處通報消息的人已經匆忙出發。


    崔府一幹人等已經開始拆頭發換衣裳,因為崔善為重病已有些日子,且禦醫早有言在先,是以雖然非常不情願,但府中也已經囤了大量的白布,做了幾十套素衣,元容站在院落一角看著來回忙碌的眾人,竟是有些茫然。


    雖然崔茂之三個都沒有跟眾人交代崔善為臨終前的囑咐,但元容卻是全部聽見了的,她原本對崔善為是敬重大於親昵,雖然哀但並不很傷,但崔善為最後一句話卻震動了她的心神,讓她不知不覺竟是淚盈於睫。


    麗妃當年的事情元容是知道的,也明白這其中有諸多的無奈,但不管如何,卻是崔氏一族對不住麗妃,隻是元容覺得,以崔善為的心性,若僅僅是覺得對不住侄女,不可能到臨終了還惦記著,崔善為這樣說,恐怕是還有別的緣由。


    隻是現下她腦中一片混亂,竟是什麽也想不出來了。


    “九娘,到這邊來罷。”韋氏從身邊經過,順口喚了一聲。


    元容看著韋氏的身影從十年前的挺拔到如今的略顯佝僂,竟是有些兒恍惚,曾經那個溫暖而能夠擋風遮雨的身軀變得單薄而又脆弱,韋氏,也已經是個真真的老婦人了,崔善為的逝去,讓她的精氣神一下子散了去。


    被婢子輕輕的拉了一下,元容便順從的跟著進了屋子,跪坐在一旁,悶不吭聲。韋氏也沒心思管她,隻坐在一旁閉目養神,四周還有隱隱約約的哭聲。


    這一回,平康裏崔宅的人幾乎全部搬了過來,開始忙活崔善為的身後事。


    太極宮中聖人昏倒了一回,消息傳出來大家都覺得是聖人哀傷於臣下之死,竟是都不約而同對崔氏更高看了一眼,而聖人醒來後,便第一時間準允了崔茂之所請,讓他們兄弟丁憂守孝。


    又發了上諭,命崔茂之襲爵,封崔茂之嫡長子崔元孝為世子,封韋氏為太夫人,崔茂之夫人薛氏為一品夫人,賜了崔襄之紫綬金龜,使兄弟兩人各蔭一子入國子監,以示恩寵。


    靈棚很快搭建起來,吊唁流程井然有序,莊嚴中帶著肅穆,來客一撥又一撥,崔茂之和崔襄之兄弟兩個才幾日工夫,就瘦了一圈兒去。不過元容乃是晚輩,也就隻管哭靈而已。


    這一日到了傍晚時分,天色已經黯淡下來,元容跪的膝蓋生疼,正打算悄悄挪挪窩時,卻發現門口進來了幾個人。這會兒吊唁的客人已經走光了,此人來的如此之晚,倒叫元容不由得多瞥了兩眼。


    而後便愣住了。


    這人……雖然前世也隻遠遠的看過幾回,後來便塵歸塵土歸土,但她總是不會認錯的,這來吊唁的人竟然是太子!太子身後還跟著個人,眼瞅著不像是內侍,竟是麵白有須,斯文有禮的模樣更像文士,有點眼熟。


    崔家見過太子的人屈指可數,畢竟太子素日居於東宮,鮮少出來瞎逛,這會兒他又穿著暗色常服,若非仔細去瞧,還真看不出來同旁人有多大區別。當然了,便是除去太子這個身份,那張臉也很引人注目就是了,雖然太子如今已有了些年紀,但氣質風度不減,俊美之外更添威儀。


    看著太子踏步進門,元容忽然想起了前世之事,不知道那王丹此刻有沒有爬上了太子的床?太子雖然年紀足可做王丹的父親,但看著眼前的太子,元容覺得有些理解王丹了,這人不光是有著尊貴的身份,也有著身為男子的魅力,王丹也許並非隻為了自己的野心,也許還有愛慕也未可知呢。


    太子進門上了兩柱香,跪在前麵的人機械的叩頭道謝。


    元容見狀有些著急,想提醒又不敢貿然開口,情急之下便想起用精神力輕輕的刺了崔茂之一下,崔茂之彼時剛好腦袋磕到地板,當即一個哆嗦,眼神一瞟就看見了在自己跟前那雙黑色短靴上繡著的暗色龍紋,再抬頭一瞧,居然是太子!


    不過崔茂之好歹已經在官場浸淫多年,自然不會一驚一乍的失態,隻是有些受寵若驚的慌忙行禮:“臣――”


    “誒。”太子不等崔茂之俯下身便親自伸手扶住了他,溫聲道:“崔卿無須多禮,我今日來,不過是替父皇盡一份心意罷了,還請節哀。”


    太子聲音十分悅耳,態度又如此平和,登時叫崔家眾人感激不已,連忙叩拜,崔茂之道:“多謝聖人,多謝殿下,臣銘感五內,想必先父泉下有知,也會十分安慰。”


    十分體貼有分寸的話,也並未有諂媚之語,但太子卻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肅容道:“如此,孤便告辭了。”


    ps:


    長輩生日,中途被拉出去吃飯才回來,應該還會有第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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