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玉跟著王氏、鄭氏進了老太太的院兒,當即就看見幾丈遠的石階上跪著一女子,背對他們,此女子穿著杏黃紅海棠花樣的衣裳。清玉不用再靠近看便知這人是她前世的嫡姐葉香玉,葉香玉最喜歡穿這種樣式的衣服了,杏黃色是她的最愛。清玉往她四周瞅了瞅,不見她的貼身大丫鬟碗蓮、冰月和如霜,此時陪著葉香玉的倆丫鬟卻是老太太身邊的芙蓉和鬆竹。


    倆丫鬟皆是一臉無奈的表情,時不時的規勸二奶奶起身,奈何葉香玉跟個木頭人似得巋然不動。芙蓉和鬆竹見大太太過來,趕忙迎上前,一臉為難的懇求大太太勸一勸二奶奶。


    “二太太呢?”王氏看眼前頭跪著的葉香玉,低聲問芙蓉。


    芙蓉回道:“已經叫人去請了,這會子還沒來。”


    王氏心中了然,估計這葉香玉才跪下沒多久。王氏給大媳婦打眼色,鄭氏立即到葉香玉跟前勸慰。這一勸不僅沒起身,還哭了。


    “我對不起老祖宗,對不起大爺,我疏忽了對葉姨娘的照看,我該罰。”


    鄭氏見葉香玉執意如此,也不好多說,轉而問芙蓉:“老祖宗呢?”


    “剛起身,”芙蓉為難的看向大奶奶,做口型示意她表示老太太不想見二奶奶。


    鄭氏看向王氏,王氏歎口氣,道:“算了,我看葉丫頭是誠心賠不是,老祖宗不開口,她必然不肯起身的。咱們進去幫忙說道說道吧。”說罷,王氏便帶著清玉和鄭氏進門。


    高老太君麵無表情的倚在貴妃榻上品茶,瞧見她們來了,笑著招呼清玉來她身邊坐。雙手捧著清玉的臉頰,仔細瞧著這丫頭的臉色,還真比先前好多了。


    “這三小子也算做了件好事。”


    王氏一聽這話,知道老太太是誇詹祀歪打正著送醫書的事兒,高興地笑著附和。“這孩子懂事兒的時候真叫人稀罕的緊。”


    “嗯,”老太太點頭,突然想起門外那個,心煩道:“有懂事兒的就有不懂的,大正月的偏偏找事兒給你添堵。”本來年後好好地一樁添丁的喜氣事兒,就那麽一下子沒了。死個貴妾倒也罷了,那好容易救出來的小曾孫兒也沒了,晦氣!更叫老太太心煩的是葉香玉這孩子肚皮不爭氣,大婚一年了愣是沒個響動。


    高老太君最重視嫡出子嗣,這二房的長孫她還是希望出在葉香玉身上。死去的那個孩子才出生不足一天,又是姨娘生的,自然不必算在排行裏頭。


    老太太想到她還得指望著葉香玉的肚子出小曾孫,隻得暫且忍了,吩咐人將葉香玉叫進來。這功夫二太太葉娟也到了,她是葉香玉的親姑母,自然疼她,親自扶著她進門。


    葉香玉見了老太太,又是一頓賠罪,她知道老太太不喜見人哭,所以紅著眼強忍著淚水,愣是沒掉下一滴來。


    老太太見此狀,覺得葉香玉有點可憐了,歎口氣,叫人扶她坐下。


    葉香玉沒敢坐,謝過老太太之後,站著說話:“我自知罪孽深重,當初真該多派些丫鬟嬤嬤護著葉姨娘,也不至於叫她一個人出門失足丟了性命,是我這個做主母的疏忽了。這兩日我不吃不睡,閉門思過,謄寫七七四十九遍《地藏菩薩本願經》,希望借此可以為九泉之下的葉姨娘母子超度。”


    “噢?難為你有心。”老太太聽說葉香玉虔誠抄經書,倒覺得她是個有悟性的孩子。年輕人,總歸有犯錯的時候,雖說這葉香玉嬌蠻了點,可也算懂規矩。算了,以後慢慢教導便是。“既是如此,章婆子,你去她房中取來經書,回頭叫人燒給葉姨娘母子。”


    章婆子領命出去。葉香玉微微抿起嘴角,心裏可是大大的鬆一口氣,抄經書跪地認錯這招總算是好用,這一招她算是賭對了,就是有點手疼腿疼,不過這樣的犧牲也算是值得,若不然她就得忍受老太太七八個月的白眼,日子肯定更加煎熬。


    “二爺來了!”


    丫鬟喊過之後,便見一名身穿香色錦袍的英俊男子進來。詹祺先看了眼媳婦兒,方上前笑著給老太太行禮。


    “你來做什麽?”二太太問兒子。


    “自然是來給老祖宗請安,當然,也有件寶貝孝敬老祖宗。”說罷,詹祺招呼冰月端上來一隻錦盒,他親自打開盒蓋,露出一隻通體碧綠兩尺多長玉靈芝,有四五歲小孩兒手腕那麽粗,上頭還長著大小不一的小靈芝,頭上最大朵的靈芝足有三層。“前日淘的寶貝,玉質不算最上乘的,卻難得會有這麽大塊的,仙芝寓意如意吉祥,圖個吉利,孝敬給老祖宗。”


    人老了,還真就是喜歡這種象征吉祥如意的東西。老太太喜歡得緊,笑著誇讚二孫子孝順。


    詹祺夫婦倆見機行事,一唱一和,徹底抹平了老太太肚子裏原本的怨氣。


    老太太終於樂了,擺手原諒她們夫妻。罷了罷了,不過就是個姨娘生的庶子,死就死了吧。“行了,你們小夫妻的心思我懂,下不為例。葉丫頭也不容易,在外頭跪了那麽久,趕緊回去罷,回頭叫廚子弄些紅糖薑水驅驅寒。”


    詹祺見老太太哄好了,一樂,佩服的看向自己的媳婦兒,葉香玉含羞的對他淺笑;詹祺心裏頭頓時酥軟了,自覺這些日子錯怪了媳婦。


    詹祺今早兒在書房醒來,聽冰月、如霜幾個丫鬟說葉香玉這兩日一心一意的為葉姨娘抄經超度,心裏頭就覺得歉疚錯怪她了,後來找不見媳婦,聽說她大冷天的跪在老祖宗門外賠罪;詹祺心疼的落淚,趕緊翻出以前藏著的寶貝過來幫媳婦說情。


    逝者已矣生者當如斯。他已經負了死去的小七,切不可再負了他的結發之妻!


    清玉眼盯著詹祺和葉香玉在她眼前表演‘你一瞥我一眼’的,心中難免不忿。她攥緊了拳頭,暗自調整自己的呼吸,身體卻還是因為過度的憤怒而憋出冷汗來。


    老太太感覺身邊的人不對頭,回首見清玉的額頭汗涔涔,擔心她的風寒病複發,叫她奶娘趕緊扶她回去。


    於是,清玉便和恩愛的詹祺夫婦一遭兒出門,走出老太太院外。


    “好妹妹,看你額頭的汗。”葉香玉笑著拿出香帕想為清玉擦拭冷汗,被清玉靈巧的避開了。葉香玉手撲了個空,略覺得尷尬,不知道擺出什麽表情了。她是獨女,嫁人以前也是千金小姐的,說一不二,還從沒遭遇過什麽平輩的人拒絕她。


    詹祺不解的看向四妹,眼中頗有幾分埋怨的意思。


    清玉拿著自己的帕子擦拭額頭,歉意的衝詹祺夫婦道:“我怕自己的病氣過給二嫂子,二嫂子剛才跪了那麽久,更容易受寒。”


    原來是這樣。她說麽,這個庶出的丫頭怎敢拒絕她的好意!葉香玉笑著挽住清玉的胳膊,親昵道:“你二嫂子的身子骨硬朗呢,你多慮了。”


    清玉心顫了下,嫌惡的看著葉香玉挽住她胳膊的那隻手。身體硬朗?她好想親口問問她,既是身體硬朗康健為什麽會生不出孩子?


    “相公,我臉上有什麽麽?為什麽妹妹瞧著我的臉發呆”葉香玉覺得清玉的眼色不對,故意叫詹祺注意。


    詹祺看過去,清玉正紅著臉低頭不好意思的笑著,佳人如斯,詹祺不知道自己腦子裏怎麽會突然冒出這個念頭來。今天不知道怎麽了,詹祺突然覺得自己的四妹妹很美,當然清玉以前就很美;大伯父年輕的時候也是個英姿颯爽的,清玉的生母更是貌若天仙。清玉的長相偏偏挑她們最漂亮的地方像,自小便容貌出挑,嘴巴又甜,但凡見過她的無一不喜歡。不過清玉美歸美,骨子裏總有些刁蠻潑辣,偽裝做作的時候著實招人討厭。而今兒個的清玉整個都不同了,氣如蘭,貌若仙,堪稱真正的絕代佳人。


    葉香玉叫丈夫看他妹妹一眼,卻沒叫他看呆。死男人這是怎麽了,難不成還對她妹妹動了心思?葉香玉伸手偷偷地在詹祺後腰狠掐一下。


    “哎呦!”詹祺大叫。


    “二哥,你怎麽了?”清玉嘲諷的看他一眼。


    “我是說才發現著院子裏的白梅開的如此美麗。娘子,改日咱們不如賞梅?”詹祺款款微笑。


    清玉低頭,道:“二哥,二嫂子,我先走了。”


    “唉,妹妹,別急。”葉香玉不大好意思的喊道,她瞪一眼詹祺,笑道:“叫你二哥送你回去,你大病初愈,得小心著。”


    清玉心一顫,連忙回絕:“不必了,尚有丫鬟們伺候呢。”


    “哎呀,我的好妹妹,客氣什麽。二爺,你可願意?”葉清玉揚眉看他。


    詹祺求之不得,點頭,恭送葉香玉走後,他熱情的招呼清玉快走。


    路上,清玉十分安靜,一直歪著頭看路邊盛開的白梅花。可她心裏頭並不平靜,她才死了七日,府裏的人好像早已忘幹淨她了,最難受的是詹祺的態度,這個令她付出愛與生命的男人,這個讓她為之生子的男人,也不過和別人一樣,將她看成了過眼雲煙,一吹便散。


    為人者,最該薄情;倘若不去付出,便沒了那所謂的傷害。


    清玉看著那飄落的白梅花,感同身受,眼角濕潤了。


    “四妹,你為何哭了?”詹祺麵色肅穆的看著她。


    “其實葉姨娘挺可憐的,你就不為她傷心麽?”清玉抬眼瞪向詹祺,帶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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