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是冷的,可洞府之內不然。


    修真者不懼寒暑,卻也沒有刻意折騰自己的意思。


    到了洞府內,楚南澤自然先把炎祈放下了,他眉目間還帶著薄怒,一雙鳳目上挑,“你自己說說,你今日所為何處不妥?”


    炎祈木楞楞立在那裏,不怪他恍神,他也曾拜過師父,那位師父教他古獸弱點,教他打磨武器,製作陷阱,可獸世的糙漢子,信奉的都是不打熬不成材,不壓榨幹淨他最後一點精力都不罷休,不能咬牙堅持下去,那還能怪人家不教你?


    他尊敬刃師父,而眼前的人……也必定是個很好的師父。


    “日後但凡有事,炎祈必與師父直言,也不會強撐。”炎祈這會兒能瞧見的隻有楚南澤的背影,辨不出自家師父的心思,隻有一點說一點了,“今日我是真的能跟上,昔日在山林中行走,也是這般,我還去過萬丈雪原……我是火屬性,不怕冷,再不濟也能化作原形,總不會為難自己。”


    楚南澤頓了頓,頷首道:“還有呢?”


    “炎祈不知,但日後有師父教導,隻要師父說了,便不會再犯。”炎祈看著是冷,但嘴皮子絕對靈活,當了那麽多年族長,獸人又都是直腸子,有話不說裝冰山裝高冷,誰懂什麽言外之意?


    既然已經這麽不要麵皮地表心意了,炎祈不在乎再多說兩句,“被師父帶上來之後,我才發現歲寒峰越往上寒風越是割人,幸好有師父護著。”


    這下楚南澤滿意了,他轉回身,小徒兒低著頭,銀白的長發蓬鬆的,讓人忍不住想揉兩把……還是算了,他有點心理陰影。


    “首先,以後莫胡亂拿自己試藥,銀發如何?你一輩子化形不成也是本座的徒兒,誰敢說你?”楚南澤說了這點,又想到更要緊的事,把前些日子新製的還未上身的法衣找了一件扔過去,“當徒弟的也是師父的臉麵,穿得如此……有辱斯文。”


    法衣分明是楚南澤的尺寸,也同他身上那件樣式差不多,但被那麽一扔,就迅速裹住炎祈的身體,縮小到合適的大小。比起凡俗界再多麽昂貴的布料都不合炎祈心意來,這件白衣除了顏色,便沒有任何可挑剔的了。


    白衣很顯眼,還容易髒,炎祈又不是安分的,到時候弄得一身可不好看。他不在意,然而他師父卻是頂頂愛幹淨的,少不得跑去山林狩獵要先換了衣裳。


    “衣服上有防塵陣法。”大抵真是有緣,楚南澤從來不會看人臉色,卻一瞧小徒弟的眼睛就知曉他在想什麽,“最後,藥癡師兄那裏你願去則去,不想去也無須擔憂得罪人。”


    炎祈在草藥方麵素來沒有天賦,從他拿著百草藥集還能一無所獲即可看出,這是事實。而炎祈心甘情願為藥癡找流年花也是事實,沒有一絲勉強。


    不是出於自己糟蹋了流年花的歉疚——那本就是他的東西;


    不是為了從藥癡手上討到的些許好處——他不屑做那樣的事;


    或許有一點為不想自家師父得罪人的念頭——可略和楚南澤相處便知曉壓根不必;


    炎祈很是懷念地歎氣,語氣帶著他不自知的沉重,“藥癡師伯很像我族的……長老。”


    因為癡迷煉丹術,藥癡對修行不是很在意,後來以丹入道,才堪堪追上幾位同輩,也沒特意改換形貌,是以真正是個老者模樣。


    藥癡對丹道成癡,而祭祀是族中唯一懂藥理的人,對各色藥草也極重視。


    無論環境好壞,無論對力量有多渴求,那是他永遠回不去的家鄉啊,炎祈怎能不沉重,怎能心無掛礙?


    但已經曆過一次隔著世界的別離,從現代到獸世,如今炎祈把心底的思念藏得極深,深到誰都看不出來。


    楚南澤同樣沒看出來。


    書上說,師父要了解徒弟,才能更好地教導。


    不要書上說,楚南澤也明白,他挑了一堆功法,總要把最合適的給徒兒。何為最合適的?當然要先問清徒弟的狀況。


    火係天靈根,妖修,這兩點是楚南澤知道的,和其他人沒兩樣,哪裏能行?


    由於炎祈是妖修,楚南澤尚需問清了,“你族中有無傳承?”


    妖修自帶的傳承,才是最適宜的,大多妖修會有長輩指導,而在楚南澤眼中,炎祈卻是沒人愛的小可憐。


    話一出口,楚南澤深恨嘴巴快了腦子一步,何必揭徒兒的傷疤呢?


    他很快換了句話來問,“你是妖修,又是什麽根腳?”


    哪怕是師父呢,也沒有初見就問根腳的,楚南澤是第一個,他不認為有不對的地方,還琢磨著徒弟鼻子好使,莫非是犬類?


    炎祈也不認為有不對的地方,他又不是真的妖修,顯露獸形是很正常的。所以他不僅大咧咧地準備告訴自家師父自己到底是個啥,還立刻采取行動了。


    沒有任何預兆的,白衣小少年所站的位置多了隻白絨絨的小動物,獸皮背心又崩開了,不過法衣是件法寶,不見破損,把炎祈埋在了底下,隻能探出個腦袋。


    “真是白犬?”楚南澤心都軟成一片啦,幾步走過去,抱起了伸爪子的小“白犬”,狠狠揉搓兩把。


    炎祈記得現代社會把一種人叫做絨毛控,他的師父顯然要被歸入那一類。


    得虧經過了一段時日對性別觀的糾正,否則炎祈得跳下來向他師父求偶了——師父父我一定會對你負責的!


    現在……現在炎祈在美人懷也有點小害羞,但是某些念頭僅是一閃而過,他在努力克服獸世性別觀的影響,告訴自己那是師父,能一劍弄死幾百個獸人呢。


    或許把人修再分一分,分成強到模糊性別的和能嫁人的弱雞?


    一步步慢慢來適應這奇怪的世界吧。


    “嗷嗚~”思緒再多,被揉毛再開心再舒服,炎祈也不會認下他是狗的。


    跳出楚南澤的懷抱,炎祈甩甩尾巴,“獸神在上,我是狼啊!炎狼一族,天生控火。”


    早打聽清楚妖修種類繁多,各色各樣都有,炎祈毫不避諱炎狼部落的存在,編造的東西存在漏洞,而他的話句句屬實,偶有缺漏罷了。


    是隱世族群?天賦控火卻是白色,挺少見的。若非先測的靈根,楚南澤會以為炎祈同他一樣是冰靈根。


    炎祈歎了口氣,“族中隻有我是白毛的。流年花其實挺好的,赤色好看。”


    基因突變也好,白化病也好,知道道理也不能不在意啊,想想以前還有點兒辛酸。


    小幼狼可憐兮兮想和小夥伴一起玩,小夥伴卻說——不要,我們毛色不一樣噠,不和你玩!於是小白狼眼淚汪汪走遠……時致今日,幼年的陰影還纏繞著他,使他不見笑顏。


    楚南澤分分鍾腦補一出苦情戲,麵上半點看不出來,他揪著小白狼的尾巴細細瞧過,“果然是狼。狼是比狗霸氣多了。”


    炎祈:“……”


    他這回不僅又掙脫了楚南澤,還化回了人形,衣服再能耐也沒有自動裹上去,炎祈就那麽站著,上半身赤條條的,露出白皙結實的肌肉,還有胸前淺淡的兩點,下麵狼皮裙也短,恰恰遮住臀部罷了,筆直修長的大腿還留著半截在外呢。


    這一回輪到楚南澤:“……”


    大抵師徒二人的心思有一瞬間是同步的——我擦勒,他居然耍流氓啦!


    “既然入了門中,你原先粗糙的練氣法可以舍了,先練九霄真經的心法,火屬性功法我挑了一本爪功,還有另外三本不錯的,閑時可看看,劍術先練基礎,我親自教你。”主要還是劍術的基本功,楚南澤因為是被道修教出來的,法術也會不少,但是對敵他隻會拔劍,一劍破萬法是道修最討厭的說法,可用在楚南澤身上也不錯。


    楚南澤清了清嗓子,盡量更嚴肅地表示:“更重要的是你的化形之術!你的衣服呢?”


    “這個。”炎祈拽了一下獸皮裙來示意。


    萬萬沒想到!原以為徒弟除了愛逞強什麽都好,當師父的都要沒事做了,然而事實告訴楚南澤,先解決妖修最基本的化形問題吧。


    當然,徒弟這麽小年紀,化形的時候能這麽完美隻有點小瑕疵已經很不錯了,既沒有讓耳朵時不時冒出來,也沒有尾巴收不回去的問題,變化身形速度也快,頭發是銀白色時甚至比黑色好看,沒法再苛責了。


    不……又看了一眼有辱斯文的徒弟,楚南澤認為即便是尾巴耳朵冒出來也好啊,配著一張冷冰冰的臉挺可愛,然而現在……


    自認為很護短,也確實很護短的楚南澤也不知道,如果徒弟因為穿著被女修罵流氓,揍一頓之後,他能不能一如既往強橫地去找人算帳。


    楚南澤覺得養徒兒真是個甜蜜的煩惱,他無奈地開口,“你先穿上衣服,我慢慢同你講。”


    穿上衣服的炎祈衣冠整齊,白衣勝雪,比白衣更引人注目的是羨煞月華的銀發,盡數傾瀉而下。


    妖狼嘯月,人也肖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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