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祈不知道鴉殺在想什麽,更不打算回頭看看,他和這個才見一麵的師兄不熟,和棲梧峰的所有人其實都不算熟吧,就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話帶到了,他是一點沒打算多做點別的事,比如硬把鴉殺帶回宗,或者和鴉殺嘮嘮空巢老妖華羽的無趣日常之類的。就當他同性相斥好了……


    當然,蠻力能突破還是要感謝鴉殺的。金丹與築基之間的差距果然極大,鴉殺輕描淡寫的一擊,他拚了老命,若鴉殺不留手,估計仍躲不過去。


    淩雲曾說要等蘇景卿出關了再戰一場,但如果蘇景卿真的成功結丹,淩雲不知道還能不能贏。


    水磨功夫,一點點積累到水到渠成是一種突破方法,被逼到臨界點爆發,自然也是一種。然而少有人願意選後一種,因為實在太過危險,不能突破或許隻有死路一條。


    炎祈卻和旁人不同,不說靈力修為,他自獸世帶來的蠻力,修煉起來速度真不快,非得跟今日一般來一次,一下子就能往上竄一截。


    在獸神大陸,炎祈的第一勇士之名便是無數次生死之間拚出來的,到了修真界,他瀕死的境遇就極少了,也不再有幾十年前的衝動,反而成了蠻力修行的桎梏。既然如此,他或許該對自己更狠一點。


    躺在樹冠上曬月亮,炎祈聽見體內骨節發出哢嘣哢嘣的脆響,肌肉也似乎在發出酸軟的呻/吟,不免閉上眼睛,做出閉目養神的模樣來。


    奔波許久,他真的太累了。


    哪怕不是睡在歲寒峰的房間裏,躺著的不是自己的床,睜眼時也瞧不見楚南澤刻上去的劍痕,炎祈依然夢見了楚南澤。


    恍惚間,他看見師父的模樣尚且帶著稚嫩,白衣烏發,恍若水墨丹青一樣的少年,雙手緊握劍柄,一劍斬向咆哮的風龍。寬鬆的衣袍在風中被吹得獵獵作響,烏黑的長發淩亂地披散在腦後,少年的臉上是倔強又矜傲的神色,淺色的唇上留下了牙印子,嘴角的血跡殷紅。


    少年模樣的楚南澤站在風暴中間,一雙鳳眸亮得嚇人,也美得驚人,大抵是由於年紀不大和過於激憤的緣故,聲音音調有點兒高,“我楚南澤,還從不知道什麽是怕!嗬,什麽……是貪生怕死!”


    斬落風龍,然後少年仰麵躺在地上,任沙石泥汙打落在身上,白衣也沾染了別人的、自己的血,卻朗聲大笑,“此為——臨淵斬龍。”


    炎祈的戰意被挑動了起來,被挑動的也不隻是戰意,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心跳越來越快。在即將走到年少的師父麵前的時候,楚南澤的目光正投向他。


    四目相對,炎祈迷迷糊糊地想——師父大概在對我笑。


    年少輕狂的師父,氣勢驚人的師父,在歲寒峰巔用出一招天涯霜雪的師父,還有熔岩洞的火光裏鑄劍的師父……睡了一晚上,早起的炎祈找了條河泡冷水澡去了。


    幸好之前在和師父一起睡的時候,沒有遇見這麽尷尬的事。炎祈隻留了腦袋在水麵上,幽幽地歎了口氣,莫非是離開師父太久了,回去一定要和師父好好親近親近!


    隻能等回去,炎祈默默地泡在冷水裏,他連擼一發都不敢,因為修真界裏元陽什麽的……失沒失據說可以看出來,他連左右手都舍棄了,隻等追到師父才能吃肉。


    泡冷水可不好受,他一點靈力都沒用,所以河水的觸感還是挺涼的。炎祈周身氣壓更低了,由於在想事情,目光也失去了焦距,就是無意識地走神。


    “啊!有鬼!”一個尖利的女聲猛然響起,聽上去年紀不大,嚇得聲音都發抖了。


    炎祈:“……”


    炎祈的目光移過去,已經看見了遠遠走來的兩個女修,尖叫的那個看上去嬌小一點,旁邊的紅衣姑娘冷靜一點,不緊不慢地往前走。


    “不要叫了,鬼什麽鬼?是鬼修又怎麽了?”緋瑟斜了自家師妹一眼,叮囑道:“別記著你在凡俗界聽過的故事,修真界麽,鬼都是鬼修,能在白日顯出身形的,修為肯定也不差。阿碧你別一驚一乍,遇著脾氣不好的……”


    碧妍知道師姐是為她好,但聽這話恐怕要念上一炷香的時間不止,忍不住要截住。何況,她依舊有點害怕,“師姐……師姐那真的是鬼啊,隻有一個腦袋浮在水麵上,又陰森森的,可嚇人了。”


    聽力比較好的炎祈表示,他懶得和眼神不好的小姑娘計較!


    緋瑟滿不在乎地往前走,一心想把膽小的師妹給帶出來,結果走了兩步,她居然也尖叫出聲,“啊!”


    “是……是有鬼吧?”


    緋瑟接著喊完了自己的話,“有登徒子啊!”


    炎祈:“……”


    默默地閉上了想要和對麵兩女修解釋的嘴,果然女修什麽的好麻煩,說句話都會被認為是耍流氓,難怪上回那個水婧會誤會他和黃雀,果然還是要保持距離。


    被淩雲幾個給消除了不少的想法,再次冒了出來。炎祈皺了一下眉,反正他不想追別的非獸人,態度冷淡一點沒關係。


    然而炎祈不說話,緋瑟越想越生氣,河裏的家夥怎麽辣麽不要臉,被罵了還我行我素,堅持耍流氓不動搖!


    怎麽說呢,這就是常識差異的問題了。在獸神大陸,泡在河裏洗個澡算什麽,獸人那獸皮裙其實露的不比洗澡時多遮了多少好嘛!而在緋瑟眼裏,有個男人光天化日之下在河裏洗澡,當著兩個女修的麵,躲都不躲……別說洗澡了,一個修士,清潔咒語多好用,需要大白天在野外光著?


    雖然她們看到的隻有一個銀燦燦的發頂,但是完全可以想象下麵的……等等,那個頭發有點眼熟!


    不但沒想要躲,炎祈還準備往岸上走了。其實岸上的兩個也是熟人,僅止於知道名字見過的熟人,就是成嬰大典上苒煙帶在身邊的徒弟。


    緋瑟一瞧,情況不太對,當即想轉過頭去,不過轉念一想,又怕那男人背後偷襲,更是危險,隻好眼睜睜看著人往岸上走,火紅的綢帶柔柔地卷出去,真的打到人身上,傷勢一定不會輕的。


    有人先動手了,很好,那麽誰都不必動腦子了。炎祈喜歡動手更甚於動腦子,遠古獸人的心思都並不隱晦,連最狡猾的狐狸,心眼子也多不到哪裏去。


    僅僅是偏了一下頭,便輕而易舉地躲開了靈巧的紅綢,炎祈淡定地繼續往岸上走。而當他越走越靠近岸邊,河水就越來越淺,遮不住炎祈的身體了。


    傳說裏的河伯水君,是否就是如此模樣?分水而出,冷淡清高。


    但若看得仔細了,即會發現水中人並非分水而出,是熱力蒸騰去了周邊的水分。


    “襲獄已死。”炎祈開口,卻隻說了這四個字,轉身欲走。


    碧妍記性挺好,當然不排除是炎祈長相出眾令她記下了,反正她略帶驚喜地笑道:“是祁連宗的炎祈道友麽?”


    這麽一說,緋瑟記得了,那頭銀發曾引起她的注意。白衣劍修是她師父的口味,她卻偏愛容色耀耀讓人不可逼視的,比如華羽,所以哪怕撞衫被比下去了,她都不惱的。


    差距太大也沒關係,她本隻要遠觀。


    “是炎祈道友。”緋瑟重複一遍,臉上紅了,不好意思道,“我是緋瑟,這是我師妹碧妍,方才多有冒犯,還望見諒。”


    炎祈一頷首,未說話。


    緋瑟依稀記得這位歲寒弟子的個性,完全不以為忤,繼續大方自然地發問:“不知道友可是遇見了什麽事,可需搭把手?”


    嗯,一點沒有之前罵過人家登徒子的尷尬,至少登徒子比鬼怪好呢。


    “我已殺了襲獄。”炎祈說完一句,頓了頓,接下去又道,“若為此而來,不必再行。”


    此去方圓百裏,是殺人不流血的襲獄圈出的地盤,除此一人之外,再無其他與修真相關之事,各宗門任務或有重複,可以想見二位女修跑的這麽偏是為何了。


    說完了話,炎祈不認為需要繼續待下去了,連告別也未說,踩在不棄劍上,迎著微風升上天際。


    他們不熟,而且……炎祈表示——才沒有為了被叫登徒子生氣呢!


    “或許是打鬥中汙了衣服,才到河裏洗浴的呢。”碧妍側頰顯出梨渦,懊喪道:“不過我這回可算出醜了。”


    緋瑟翻了個白眼,不滿於炎祈的冷淡,冷哼一聲,“妖修啊,都是這樣——奇奇怪怪的。”


    “哪兒奇怪?”


    “大白天在河裏洗澡耍流氓。”緋瑟始終不認為她一嗓子嚎差了。


    碧妍想想那俊秀的容貌,忍不住道:“他穿了衣服!”


    “穿得嚴嚴實實洗澡,不是奇葩?”


    碧妍:“……”


    我竟無言以對。


    緋瑟又笑了笑,嘖嘖兩聲,“不過那個炎祈倒是……嗯,師妹和師父眼光一致。”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碧妍僅是微紅了臉,才見兩次,肯定是容貌引起的些微好感。碧妍歎口氣,“難得瞧見……”


    “過幾個月,你肯定又能見一回。”


    “誒,師姐你說什麽?”


    “你忘了……嗎,我是認為……”


    “師姐別亂說啊!”


    師姐妹談個小話,炎祈禦劍卻很快。再有一日,應能抵達祁連宗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輾轉反側,寤寐思服。


    ……


    總而言之,炎小祈想師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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