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以琴入道的人,沒有譜子隨意弄弦,聲音都不會難聽,但是誰讓那曲子明顯是偏粗獷的風格呢,而那把琴的名字是鳳詔。


    鳳凰亦好樂,鳳鳴之時有百鳥朝凰,翩翩起舞,那種樂是精致的是優雅的,是比任何絲竹之音都沁人心脾的,而獸人的歌適合長嚎適合金鐵之聲適合擂鼓擊築,偏偏不適合鳳詔琴。


    換另一個人來聽,雖不至於會沉迷於其中,至少不會嫌吵,可偏偏那個人不同,他不僅嫌吵,還拂袖砸了兩個杯子,赤玉碎成粉末,飛散而出,浸入水中瞬時了無痕跡。秀長的細眉蹙起,眉尾上揚,眼角挑染的一絲燦金色亦是往上勾勒出異樣的豔麗華美,紅衣覆體,修長潔白的四肢鎖著黑色鐐/銬,鏈子直連床柱,竟是說不出的誘人心魄。


    除了華羽,哪個還有這麽好的顏色?若是華羽,又怎會落到這個模樣?


    落鳳池,千萬年前有鳳凰溺斃其中,如今鳳凰後裔困鎖於水下,簡直像個笑話。華羽也覺得自己是個笑話,他養了兩個徒弟,鴉殺大一些,入門早,他也唯對鴉殺最是用心,而今呢?


    “師父不喜那汙了鳳詔的琴音,我殺了樓空,把琴拿來可好?”寡言陰沉的鴉殺也是會說哄人的話的,他坐在床邊,對著華羽的時候,是無人見過的溫柔細致。


    明明說了那樣的話,鴉殺仍是一身清靈正氣,他未入魔。然而華羽,實在是他的心魔。


    華羽半闔著眼,被封住靈力,又以落鳳寒氣鎮壓,他難免露出幾許倦色,幾許虛弱,但眉眼張揚,素行無忌的,總還是他。驕傲令他不能低頭,於是他正眼也不瞧曾經的徒弟一眼。


    對,被舍棄的,都叫作曾經。


    “因為發現我越來越不像扶搖,因為你已經找到了他的消息,所以不需要一個替身了是嗎?師父,你每次都透過我在看誰!”鴉殺麵色沉凝至極,眼底是看不盡的深邃暗色,他早已入了魔,一把抱住華羽良久,力道大得連雙手都開始顫抖,“扶搖死了,沒有扶搖!你看著我,師父,你隻要看著我。”


    華羽淡淡地看了鴉殺一眼,又慢慢移開了目光,小九怎麽會死呢?是有人在算計小九,千年前小九出事是為什麽?留下九層塔與九重樓又是要告訴他什麽?而鴉殺,與天棄宗有何關係,那位神秘的魔尊是否正是謀算小九之人?


    僅是一眼,鴉殺已經好像被凍在了冰裏。他以前隻看著華羽,可以一直看到月落日升,又到夕陽西沉,現在他能夠看個夠了,甚至……甚至隻要他願意,他是可以占有自己心心念念之人的,但他卻膽怯了。


    風神鴉族滅,是華羽把他從屍山血海裏拎出來,然後問——“當本尊徒弟麽?”鴉殺忘不了的,他渴求的東西越來越多,而華羽總是縱容他的,然後他卻有了一個師妹,華羽喊庚瑤名字的時候,會露出一種悠長的懷念之色。然後他知道華羽在上天入地地尋找一隻鳥,孤傲而堅強的,名喚扶搖的鵬鳥。


    扶搖……庚瑤。還有和他很像的性格,或者說,他當初和那人很像的目光,吸引了華羽收徒。


    “明明……你明明答應了我,你隻有一個徒弟。師父……華羽,我愛你啊。”鴉殺鬆開手,極痛苦地吸了口氣,走了兩步,又在門口停下,慢慢閉緊了眼,斂去所有情感和脆弱。


    華羽低低地笑了一聲,繼而聲音上揚,笑得愈加放肆,到最後他幾乎喘不過氣來。鎖鏈叮當作響,他一手覆在臉上,嗓音低啞道:“本座這樣的師父,哪裏找去?”


    “也隻有我這樣的師父,教的出這樣的徒弟。”滿滿的諷意中,透出一絲說不出的心酸。


    高高在上俯瞰人世的孔雀,心也不是捂不熱的,兩個相伴多年的弟子,一個入魔,一個……欺師犯上,都好得很啊!


    聽到遠遠傳來的話音,鴉殺腳步加快,迎麵卻撞上了一個女子,黑紗蒙麵,指甲是妖異的紫黑色,指間繞著絲線,她笑著問:“你值得麽?”


    “鴉無。”鴉殺略帶惱意,殺氣四溢。


    喚作鴉無的女子歎了口氣,“問你做什麽,我早就知道了。畢竟……我們是一樣的,我無法對他出手不是麽?”


    鴉殺恢複了一貫作風,冷言道:“我們不同。”


    他永遠生不出殺了華羽的念頭,而鴉無會有,隻是無法動手。


    鴉無打他身邊走過,“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風神鴉的宿命,你瞧著吧。我們隻有彼此,比任何人都更親近。”


    以華羽的驕傲,從不屑於把誰當作替身,他或許會因為一些相似而對人產生好奇,有些好感,但是代替……不說別的,誰能代替他至親的弟弟?華羽看著鴉殺,卻是好像看著幼年的自己,失去族人失去庇佑,當時他還有扶搖,而麵前的孩子什麽都沒有了,所以華羽伸出了手。至於庚瑤,他救下了小姑娘,要是鴉殺反對,他也不一定要收徒的,而鴉殺是幫著庚瑤求過他的。


    而華羽不會和鴉殺說這些,以前不會,現在更不屑,他鳳眼上挑,透出冷冷的譏諷。


    攻略傲嬌和暴嬌有一個共同點,得直白,臉皮厚,而不是心黑。於是炎小祈抱得美人歸了,鴉殺隻能玩監/禁y,哦對,他還隻有膽子監/禁,沒膽子y。


    一個在水下,一個在湖麵,也不是總不能碰麵的,所以,求攻略失敗的鴉殺看見甜甜蜜蜜秀恩愛二人組的心理陰影。


    炎祈身形一頓,敏銳地回首搜尋,看到空無一人的水麵,皺了皺眉,看向楚南澤。楚南澤亦是反應極快,不過片刻後放鬆了一些,向來人問道:“鴉殺,華羽何在?”


    “庚瑤入魔。”鴉殺徐徐從水中升起,他答非所問,所有人卻都無異議,庚瑤竟入了魔,那麽被清毓斷言有劫數同弟子相關的華羽,又是否出了事?


    鴉殺沒有給眾人多加猜測的機會,隻仍板著臉,挺不開心地道:“師父要去找人,我找庚瑤。”


    樓空抱著琴,不知為何有點覺得冷,都是冰山臉,但炎祈看上去就沒那麽沉悶,大概一來是看臉,二來是有了愛情的滋潤炎祈表情都多了一點,尤其是對著楚南澤做什麽事都毫無違和感的樣子——偶然撞到一回炎小祈變狼蹭人賣萌的樓空,整個人生觀都要被顛覆了。好友楚南澤也不再一言不合就衝人拔劍,現在一般是一言不合就對人放炎祈了……連撞上入魔的元嬰期庚瑤時,楚南澤居然第一反應還是丟徒弟!


    楚南澤:嗬嗬狼崽子精力辣麽旺盛還不快去消耗一點。


    黑衣妖瞳的女子疾掠而過,炎祈登時一驚,鴉殺不愧是烏鴉嘴啊,說庚瑤,庚瑤就自個兒送上門來了。偏偏鴉殺往南去,正好是背道而馳的,於是炎祈聽楚南澤叮囑兩句,拔劍就上了。


    近身戰,庚瑤換了一柄短刀,而她的武器,還包括了淬毒的利爪,行動迅捷的同時力道不減,處處殺機。炎祈硬抗兩下,一劍斬在刀身薄弱處,順勢下滑,又是拉伸出好一道口子,鮮血淋漓。看著是庚瑤更狼狽,但庚瑤指甲上有毒,在炎祈手背勾出一個小血口,流出的血全是青黑色。


    炎祈用力捂住手背,硬是撕裂傷口,融入體內每一個角落的蠻力自動擠出了所有毒血,火焰燒灼過的地方立刻止血。


    “南澤,是否需要……”厚道的樓空不是喜歡以多欺少的,可是對手是元嬰啊,還是結了魔嬰的母老虎庚瑤,楚南澤自己不出手,還攔著他和歐陽奕,對炎祈未免太有信心了。


    歐陽奕雙手環胸站著不動,他可沒有樓空的濫好心,體悟各種戰鬥,最有利於棋局的感悟。力與力,天生野性磨礪而出的技巧碰撞,是很難得的感悟機會。


    楚南澤從容依舊,除了發現炎祈中毒毫不猶豫放血時擰了眉,並不再有神色波動,他笑道:“無妨,雖說是金丹對元嬰,庚瑤到底境界不穩,且受過重創,若是阿祈不勝,再作打算。”


    如果徒弟贏不了……他的徒弟隻有他能往死裏揍!


    平時可勁兒黏糊是一回事,碰上戰鬥也膩膩歪歪把人護在身後,那算什麽事呀。炎祈是要和楚南澤並肩而立的人,把自己放的太低,如何來的心有靈犀的默契?


    虎狼相爭,很多人都會認為虎為獨行之王,而狼需要狼群,但事實上,炎祈沒有弱於庚瑤,氣勢上甚至更過一層。狹路相逢勇者勝,那麽庚瑤的潰逃就並不令人意外了,嗯,至少炎祈和楚南澤都這麽認為。


    曾經被楚南澤甩在身後,如今又被楚南澤的徒弟甩在身後,樓空是有點小鬱悶的,但他轉念一想,炎祈還是楚南澤的道侶,這個輩分可以另算的……


    歐陽奕:“妖孽都和妖孽在一起了。”


    樓空:“……是哦。”


    那邊兩夫夫沒注意這裏的議論,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擺在眼前,當然不是秀恩愛,而是庚瑤。沒人去追逃跑的庚瑤,楚南澤的意見是——棲梧峰的人,沒有華羽親言托付,哪個好去動手代為清理門戶?


    明明是歪理,套在華羽身上,結合他性情一看,沒人不相信了。


    炎祈清楚地看見,離去前的庚瑤露出一個極其詭異的笑容,嘴唇翕動,聲音隨風散開——“落鳳……羽……落鳳池……”


    哦,聲音是聽不見的,但是炎小祈多才多藝,他會讀唇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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