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二章】遠嫁(四)


    “我身子有些不適……”言下這意,請把脈。平樂知道殷裔通醫理,這從他給她的那些醫術批注上便能知曉。隻是這般的肆無忌憚,還是讓殷裔的臉色一沉。


    “公主不舒服,我去請禦醫。”公主出嫁,一路護衛隨從諸多,自然會有禦醫跟隨,隻是不得公主傳招,不得近前。


    見殷裔這般冷漠,平樂真的很想一氣之下將他趕出帳去。


    可是,不行。


    “如果是禦醫可以診的脈,我自然不會勞駕五郎,五郎,請吧。”平樂再次動了動手臂。


    平樂的手臂生的很美,纖細合宜,而且手腕微微下沉時,有著很漂亮的弧度,當然這些平樂並未在意,她隻是一門心思的想讓殷裔把脈,事情說沒有做來的另人信服。


    而且,這也算是她與他關係的一個終結吧。


    都有了喜脈,雖不知孩子的父親是誰,卻也是一種背叛。雖然是他先背叛了她。可最終,她也沒能守住那份不言自明的承諾。有些悲哀,有些傷感,手腕遞出去的瞬間,心仿佛被割掉了一塊。


    不傷筋動骨,卻全身都在疼。


    沉默片刻,最終,殷裔緩緩抬手,將手指搭了上去。


    沉默,沉默,沉默過後,他猛然抬眼看向平樂,仿佛要將她麵上罩的喜帕用眼睛炙穿。好久後,他才咬著牙關道:“”


    “喜脈?”


    平樂點頭。


    “不足兩月,而且脈象很是羸弱……平氏阿樂,你都做了什麽?”最終,殷裔陰沉沉的問道,平樂有些不理解他問的是哪方麵?是這孩子是誰的嗎?還是說她為什麽把脈象弄得如此羸弱?


    最終,平樂覺得殷裔該是更在意第一個問題。


    “我不也知道發生了什麽,總之……便這般了。”


    “你瘋癲了?還是癔症了?不知發生了什麽?不知發生什麽為何最近不好好用飯?每日裏在轎中幹嘔,還找借口說是顛簸所至。平樂,你不想活了便早些自行了斷,不要進了楚境再出事端……”殷裔從未這般重的口氣和平樂說話。就算是當初將她遺忘時,說話多數時候也是斯文有理的。


    這般口無遮攔的出口成髒。


    平樂怔大眼睛,不明所以的看向殷裔。他怎麽知道的?他不是一直走在隊伍前端,而且對她不聞不問嗎?也許是平樂的沉默讓殷裔尋加了理智,亦或是瞬間的失態對他來說己是極限。


    很快,殷裔直起身子。


    這時平樂才反應過來,他問的發生了什麽似乎不是問這孩子如何來的,而是問她最近為何狀況百出?


    可是,他不是更應該關心第一個問題嗎?難道,遺忘的得這般徹底?連她與別的郎君行這般事。他也全不在意嗎?


    傻平樂。你真的可以死心了吧。


    一次次的試探。一次次的不願割舍。到此時,還有什麽不能割舍的?放開,是對自己的仁慈。


    殷裔不會了解,這一瞬間。平樂的心境經曆了什麽。可以說是一次死亡,亦可以說是一次重生。拋棄那些過往的,留住那些珍貴的,將回憶永遠深藏心底,而為了那些即將到來的,她必須勇敢的接受一切。


    怨恨與恐懼都無法彌補。


    她能做的,唯堅強爾。


    “五郎放心,此事我自會親自與楚君溯說項。隻求五郎在路上護我周全。此事,萬不可被旁人知曉。阿樂雖不在意名節。可楚晉聯姻事大。若真的為此而中斷,阿樂豈不成了晉國的千古罪人。


    求五郎助阿樂護得腹中骨肉。不管將來如何,孩子的到來總是件好事。左右阿樂也沒想著像正常女郎那般嫁人為妻為妾,倒不如與孩兒相伴度日。


    至於到楚境如何脫身,便是阿樂自己的事。阿樂隻求在到達鄴城麵見楚君溯前。郎君能幫阿樂遮攔過去。最近之所以不敢用飯,是怕孕吐嚴重,到時再難自圓其說……”平樂解釋道,不管如何,在殷裔麵前,她始終覺得自在些。


    雖然殷裔會覺得她是個風.流女郎,或許還會暗罵她水性揚花。


    可那些又能傷她哪裏?心嘛……她的心早己被她藏進不知名的角落,連她自己都遍尋不到。左右不過是相見陌路了……殷裔的為人平樂還是相信的,所以她求他相助。


    “便是因為孕吐,所以你不敢用飯?生生餓著自己和腹中骨肉?”不知是不是錯覺,平樂覺得殷裔的聲音有些咬牙切齒。錯覺,一定是錯覺,那人會有咬牙切齒這種表情嗎?平樂懷疑。


    “我實在沒了辦法,總不能讓婢女幫我抓安胎藥吧。本以為自己東奔西跑的,體質該是不錯,不想孕吐如此嚴重。我也知再如此下去,腹中骨肉難保。雖不知其父為誰,但她是老天給對我的恩賜。


    五郎,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曾經曆過什麽……那種絕望,那種就算是死也無法瞑目的絕望……我不想再經曆,所以,我會護好腹中血脈。哪怕他來的時機不對。”重生之事,永遠無法啟齒,哪怕是與她曾相濡以沫的殷裔。


    “不知其父為誰?”殷裔問道。


    平樂點頭。“郎君說我風.流也罷,說我不守婦道也可。可我著實冤枉。那一.夜,現在想來亦仿佛隻是做了一場夢……”能心平氣和的與殷裔說這些,平樂覺得己算是上天的恩賜了,她不能再奢求旁的了,那樣隻會是個貪得無厭的女郎,是會遭天塹的。


    “夢?”殷裔失聲重複著。


    平樂並沒有注意到殷裔的聲音比剛剛低了幾分,何況她還罩著喜帕,要想看清楚殷裔此時的表情著實有些難度。


    “對,夢。人生總會有一次美夢的不是嗎?這場夢,給了我意想不到的驚喜。我不悔……”


    “不悔?”


    “是的,不悔。哪怕為此會付出很多,可人活在世,總在為自己在意的付出著,這也沒有什麽。平氏阿樂別的本事不敢自誇,吃苦受累還是能捱住的。”平樂苦中做樂的道。


    她覺得自己真是個積極向上的好女郎。


    能這般坦然的接受現狀的,恐怕世上也無幾人,還能這般坦然的接受這個意外的驚喜的,世上更是難尋,她是與眾不同的,因為她有著比任何人都強悍的勇氣與毅力。


    隻要ting過眼前難關,她相信終會苦盡甘來的。


    “你不恨那人?”


    “恨?為何恨?因為他給了我這個意外嗎?或許曾恨過吧,可是恨亦無用,發生的事終究無法複原。我也沒辦法騙自己一切皆未發生。何況有了骨肉……郎君,我真的曾經真心的祈求過上天,求上天讓我這一世與郎君廝守終身。


    我們便向以前那般,你看帳本,我一旁看我的話本子。偶爾看到有趣的,便講給你聽,你會很中肯的告訴我‘阿樂,還是多看些正經書吧,話本子誤人……’可終究,這都是命啊,命裏即無,強求亦無用。郎君,你且助我吧,此次過後,若再有相見之機,阿樂定調頭便走……”


    從此相逢是陌路。


    平樂,你終於說了出來。


    平樂很少這般動情的長篇大論,她更喜歡精練。可今天,這樣的氣氛,這樣的狀況,還有這讓人難以啟齒,卻不得不說的尷尬境界……平樂,女郎能丟的臉麵,你一次性丟盡了。


    “相逢……陌路嗎?”殷裔有些斷續的問道。


    平樂點頭,心在哭,臉卻在笑,終於,說出來了,終於,將他們的關係劃上了止符。


    “阿樂,我曾傷你那般深嗎?”突然間,殷裔問道。平樂擰眉覺得此時說這些還有何意外?可是殷裔卻是一幅平樂不答,便不提相幫之事的態度。


    平樂無法,隻得想想後道:“恩,很深。”


    “你怎麽才會原諒我?”殷裔又道。


    “我原諒你了。”其實傷痛即生,那便無論如何也無法抹平了,若當她從殷氏祠堂出來時,他能上前將她擁進懷裏……若她沒有在傷痕累累時目睹他將別的女郎擁進懷裏……若他答應娶她進門時,不是一幅敷衍了事的態度……


    這些的這些,足夠她將他從心底抹去。


    恨?原諒?


    不,她不恨,她隻是覺得有幾分遇人不淑,不過她也沒損失什麽,最終許還托他的福,讓毓帝對她多了幾分心思,進而真的成了皇親國戚。


    即無恨又談何原諒?


    豈不是本末倒置嗎?“阿樂,你連一絲機會都不給我嗎?”為什麽平樂覺得殷裔的聲音很痛苦呢?


    他又有何痛苦可言?所有的痛苦似乎都是她在經受,被遺忘的痛,被殷氏嫌棄為難的痛,祠堂險境那無人可說的錐心之痛……往事不可追,往事不必追。


    當初她想抓住他,他先放了手,現在她如他所願的放了手,怎麽他反而有些‘戀戀不舍’?


    錯覺,一定是錯覺。“郎君說的什麽話,阿樂真的沒有怪過郎君,若郎君真的這般在意……那便幫阿樂遮掩,待阿樂抵達鄴城之時,便是我原諒郎君之日,如何?”


    許久許久,殷裔出聲。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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