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向雪兒走過去,這三個人忽然變得好陌生,仿佛從來就不曾與我有任何關係。仿佛他們是電視劇中的人物,而我隻是個被他們牽扯得心痛的看客。


    我退了出來,盡管雪兒還在柔娜懷裏叫著尋歡叔叔我還是退了出來。我知道我會讓雪兒傷心,可我清楚的看到,劉一浪和柔娜都沒把心思放在我身上。是柔娜的冷漠傷得我不再顧忌雪兒對我的依戀。


    我盡量讓自己不去想太多,不去想劉一浪的異常,不去想柔娜的淚水,不去想雪兒那雙渴望我靠近的眼睛。我反手把門關上,把那我不願再去多想的一切關在門後。我關門的手那麽輕,可我還是聽到了門和門框相碰的聲音,像一聲沉重的歎息在我心裏滾過。


    從這天起,柔娜再沒對我說過一句話也沒對我笑過。我們誰也沒再提起那天雪兒在懸崖邊昏過去的事。那是我們彼此心中無法抹去的陰影。柔娜一定不想去證實劉一浪的話,她怕越是證實我就越是讓她撕心裂肺的痛。我也沒有解釋,如果她真的相信了劉一浪,一切解釋都是多餘。再說就算我是中了劉一浪的圈套,就算劉一浪那天是有意勾引了我去,我也犯了自己都無法饒恕的錯,畢竟是我把雪兒帶上懸崖的,雪兒畢竟是在懸崖上受了剌激才昏過去的。


    雪兒真是太好了,就好像從昏迷中醒來她就再記不得我把她帶上過懸崖似的,她一點也不怪我。她反而不時的用她那些幼稚的方法要拉攏我和柔娜。她甚至還要我和柔娜像上次那晚樣同時睡在她身邊陪她。她以為可以以此化解我和媽媽之間的矛盾。可是雪兒太年幼了,她哪能明白大人的心事。雖然我和柔娜誰也不忍拒絕她,可我們在雪兒身邊睡了一晚卻同床異夢,無法冰釋前嫌。


    柔娜在公司比以前更加冷豔,不僅對同事對我甚至對劉一浪。我再沒看到她下班後去過劉一浪辦公室,劉一浪也好像對她徹底放棄了,不再用那種讓女同事羨慕嫉妒的眼神看她。有時我懷疑那天我離開病房後,他們在裏麵是不是發生過什麽極不愉快的事。


    柔娜對我的疏遠讓我倍感孤獨,我越是孤獨就越想找個人來陪。我想到了憶蘭,以前從來都是她主動找我談話主動對我笑,現在是該我主動對她的時候了。但我知道我是在利用她,很多時候我都在利用她,以前我利用她對我的誤會贏得工作贏得同事的另眼相看,現在我又利用她對我的誤會去驅趕孤獨,去試圖忘記柔娜。


    憶蘭哪裏明白我的心思,她以為我真像她記憶中的從前了,她以為我真的又在意她喜歡她了。隻要有空她就會陪我,連吃午飯那麽一點短暫的時間她也沒有錯過。她的日子越來越開心越來越充實,她和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仿佛分明就回到了從前的日子,或者我們分明就沒分開過。星期天她甚至主動把手放在我手心,讓我牽著她在公園湖邊的楊柳下散步。


    她還對我笑,笑得極羞澀,完全不像公司裏那個女總經理的樣子。她說,極不好意思又極神秘的說:“尋歡,我準備回成都去看看我的父母,一來家裏有些事,二來,二來……我有心事要給父母商量……”聲音越來越低,怕我聽到又似乎怕我聽不到,眼睛隻是看著湖裏我的影子卻不正對我。


    我分明聽到她的心跳,激烈快樂的心跳。


    我說:“好啊,但願你要做的事都能順利的完成,包括你的心事。”


    憶蘭忽然抬起頭來望著我,幸福的問:“真的嗎?尋歡,你真的也這麽想……”


    我不容置疑的點點頭。


    憶蘭做事就像風一樣沒有絲毫停滯,第二天她就召開會議宣布她要離開公司大概一周時間,公司的大小事務由劉一浪全權負責。


    大家都在下麵小聲議論。隻有柔娜,子鬱和我沒有出聲。


    劉一浪比任何時候都有精神,仿佛什麽不愉快的事都不曾發生過,仿佛就是柔娜也隻是他生命中一個無關緊要的過客。他自負的向所有人看了一樣,那些小聲議論便消失了。最後他的眼睛在我臉上停了一瞬。隻那麽一瞬,連柔娜,子鬱都沒覺察到的那麽一瞬,就讓我在內心裏有了許許多多不祥的預感紛至遝來。


    我忽然不再想讓憶蘭走,可是當憶蘭會後微笑著對我說明天早上到火車站送她時,我卻無法拒絕。我分明看到了她眼裏的無限幸福和渴望,也許以前每次離別她的男友都去送她的。我承認我利用過憶蘭,可此時我是真心的,哪怕她走了真會發生很多讓我擔心的事,但我也不忍讓她那雙眼睛失望。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天還沒大亮。桌上有熱氣騰騰的牛奶和麵包,那是柔娜跟往常一樣為我準備的早餐,但我卻沒有動。我走到門前正要跨出去的時候,柔娜從廚房急急的走了過來,她望了望桌上的早餐又望了望我,我停了下來。我以為她要對我說什麽,隻要她對我說一句話,哪怕一個字,我也就不去火車站了,至少也不會這麽早就去。但她什麽也沒說就轉身去臥室看雪兒了。


    我狠狠的把門拉過來就離開了2046,我想,也許再過幾天我就不再住這裏了!


    我以為我早,憶蘭比我還早。我們幾乎同時說離開車還早著呢,然後我們相視而笑。這一刻是真正幸福的,我們的內心都那麽激動,我們都感到了彼此在對方心中那麽重要。


    憶蘭說她最喜歡坐火車,坐飛機太快,坐汽車太悶,坐火車最悠閑。聽著火車與鐵軌有節奏的撞擊聲想著自已心裏的事,那真是個朱自清那樣的自由人。就算什麽也不想,隻是看看窗外迎麵而來又紛紛倒退的風景也是一種享受,像享受連綿不斷的山水畫或是永遠讀不完的唐詩。


    我不太懂憶蘭的話,我從沒坐過火車,我從家鄉來重慶坐的汽車。我當時沉浸在失去媽媽的痛苦中,車裏是不是悶,車外是不是有風景,我都沒有感覺到。


    不知為什麽憶蘭走進火車的那一瞬,我忽然真的有了書中描寫的那種離別感。雖然沒有執手相看淚眼,但我確實感到了莫名的憂傷。


    不是因為擔心會議上劉一浪的眼神,也不是因為擔心沒人陪我打發孤獨的日子,我似乎不是個感情專一的人,我似乎對憶蘭假戲作真了。


    火車呼嘯著出站時,憶蘭從窗子伸出頭來向我揮手,她還向我興奮的喊了聲什麽但我卻沒聽清。我看到早上的陽光照在了憶蘭那有些依依不舍的臉上。不過感覺告訴我憶蘭是幸福的,前麵有更多的幸福在等著她,她還要把那些幸福帶回來和我一起分享。


    火車很快遠去了,帶走了站台上那如潮水般的人們,幾個送客的人也漸漸散去。我忽然覺得這裏好空,比這裏更空的是我的內心。


    我回到公司的時候遲到了。不知柔娜是從廁所過來還是故意和我擦肩而過,她沒有停下卻問了聲:“她走了?”


    柔娜的問話冰冷而簡短,我卻分明聽出了萬種情誼,愛恨纏綿,悲喜交織。仿佛一陣猛烈的風,一下子就把我情感的潮水掀起了千層波浪。好久好久了,仿佛一千年以前,我才聽過柔娜對我說話的聲音!


    我傻傻的站在那裏,我忘了這個世界,我望著柔娜走向財務部的背影。


    “尋歡,”我聽到了劉一浪的聲音“你遲到了。”


    那聲音雖然平靜我卻分明感到劉一浪是來自地獄的惡魔,他站在我身邊極力克製那張自負的臉不讓它因氣憤而漲得通紅。


    他說:“你跟我到辦公室一下。”


    我知道他是故意這麽平靜的,我知道他是怕同事看到他的失態怕柔娜看到他的失態才這樣平靜的。上次劉一浪把我叫進辦公室給我一個意外卻是布下了一個圈套,我不知道這次劉一浪又會做什麽。反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更何況我遲到了。


    好久好久柔娜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了,好久好久柔娜沒給我這樣的幸福了,可就這點少得可憐的幸福劉一浪也容忍不下,他也要剝奪了去。


    憶蘭,你不該離開,你更不該把權力交到劉一浪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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