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璟再次打量了一眼這個黑不溜秋嘴唇厚實的奴婢青柳,她記起從前她隻是個二等粗使丫鬟,因著長相醜陋,平常甚少有人與她說話,而她亦從來沒用正眼瞧過她一眼。


    有一日,青柳見她鬱鬱寡歡在花園中暗自垂淚,便走到她身旁,用樹枝寫下幾個字:提防太太。


    當時的溫七娘心心念念地隻有寧小公爺,哪裏顧得上別人,隻當是這醜丫頭來挑撥是非,便訓斥了她一頓,讓她以後少嚼舌根,現在仔細一想,恐怕這府裏看的最清楚的便是這粗糙的丫頭。


    “你那時為何讓我提防太太?”溫璟輕聲問道。


    “外人看來太太對七娘比自己親生女兒九娘還好,但七娘想想,您在這府中以及京城的口碑與九娘相比,孰好孰壞?”青柳道。


    溫璟一愣,她雖是個現代人,但看過不少宮鬥宅鬥電視劇和小說,知道古代後宅爭鬥異常激烈,她也是個聰明人,青柳這麽一問,她便恍然大悟。


    在府中,她是嫡女,溫太太給她的月例是其他庶女的幾倍,吃穿用度都比其他庶女要好許多,府中進了什麽好布匹,出了什麽新吃食,都先讓她來,反而親生女兒九娘卻跟其他庶女沒有太大區別,溫璟獨占一個園子,而其他四個庶女卻兩人共用一個園子,這些庶女雖然嘴上不說,明麵上一團和氣的樣子,私底下卻聯合起來冷落溫七娘,而且名媛私下聚會時,隻要說到溫七娘,家裏姐妹幾乎沒有幫她說話的,反而添油加醋,除了溫九娘會幫溫七娘辯解幾句,每次把“事實”說出來,但往往說完以後,大家的笑容更加心照不宣。


    七娘跟其它幾個庶女的關係並不好,反而九娘嫡不嫡。庶不庶的,平日裏又極好說話,倒是跟其它庶女相處的融洽,跟大房的其它兄弟姐妹也甚為合得來。


    而在外麵,九娘的名聲同樣比溫璟要好上不知多少倍,平常小事不說,光是溫七娘恬不知恥倒追寧小公爺這件事,便足以讓溫七娘名聲差到極點,而溫九娘賢良淑德是所有京城名媛口口相傳的結果,溫家倆位嫡女。一個行事孟浪。一個賢淑端莊。不是傻子都知道該娶誰,加上溫七娘老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而九娘逢人必笑,論人緣。溫七娘照樣輸的一敗塗地。


    “這母女倆手段委實高明,我從前當真是瞎了眼,才會把她們當成親人。”溫璟冷冷道,從前的事她或許可以不計較,畢竟那是“溫七娘”的過去,不是她的,但以後要麵對這些人的,卻是自己,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她不能再重蹈“溫七娘”的覆轍。


    “七娘子且放寬心,以後的路還長,我們慢慢來,拿回本該屬於夫人和小姐的一切,溫劉氏原不過是給夫人陪嫁的一個滕妾。竟然妄想取而代之,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青柳輕蔑道,說到溫太太,她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惡。


    溫璟微一頷首,她回來的第一件事,便是查清誰想她死,當初溫七娘病入膏肓,恐怕不僅僅是心疾,而吳媽和青霜自那以後,並沒有出現可疑的情況,秉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挑選使女時,她並沒有挑選青霜,青霜被八娘挑去了。


    “七娘子,數月不見......您的變化好大。”青柳看著一臉沉靜的溫璟,直言不諱道。


    溫璟圈了圈嘴角,這個看似蠢鈍的青柳倒是個有眼力勁的,不過她暫時不打算告訴她實情,如無必要,她不想讓自己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多一分危險。


    “經曆諸多種種,還不能幡然醒悟,我還配做楚濯霜的女兒?”


    青柳點點頭,眼中閃著淚花,她等了許久,以為這一天要很久以後才會到來,也或許永遠不會到來,從前的溫七娘讓她失望太多次,多到她幾乎想離開溫家,但一想到這條命是溫夫人救的,她即便是走了,此生也難安。


    “這地為何踩腳處如此綿軟?”溫璟問道。


    青柳跺了跺地麵,又查看了一番屋內的陳設,麵色一變,冷笑道:“那老毒婦竟然挖地三尺,可惜她又怎麽可能揣度到夫人的心思,她連夫人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夫人輸就輸在太過仁慈。”


    溫璟問道:“她為何要挖地三尺?難道這地裏埋了寶物?”


    青柳頓了頓道:“夫人原囑托我,等娘子您出嫁之時,再交付於你,但現在娘子既已通達,眼下也是用錢之際,奴婢便說與您聽。”


    “溫太太挖地三尺也要找到的,便是當年夫人從楚家帶來的嫁妝,楚家原是洛陽大戶人家,嫁妝豐厚到常人難以想象,這筆嫁妝一直由溫夫人掌管著,老爺隻醉心於官場,並不管家裏,恐怕連老爺都不知道這筆嫁妝具體都有什麽,夫人臨死前悄悄把此物交托與我,她說她已經分不清身邊誰是好人,誰是惡人。”說到此處,青柳忍不住落下淚來。


    溫璟心中也不好受,因錢殞命自古便多見不鮮。


    青柳脫下一層層衣服,最裏麵的衣服上縫著一塊補丁,青柳撕下補丁,從裏麵掏出一把精致的象牙小鑰匙,上麵刻著萬通錢莊的字樣。


    “這是?”溫璟接過鑰匙,心道,難道母親把所有寶物都兌換成了銀子?


    “這是錢莊的鑰匙,至於具體是什麽,奴婢也不知道。”青柳道。


    溫夫人想的周全,如果把東西放在溫府內,恐怕無論藏在哪裏,最後都會被溫太太找到,


    溫璟收起鑰匙,看了看窗外,確定無人偷聽,才道:“這些年,辛苦你了。”


    青柳搖了搖頭:“沒有夫人,早就沒有了青柳,就算賠上奴婢的命,奴婢也不能讓夫人的東西被賤人奪了去。”


    “我母親是怎麽死的?”溫璟繼續問道。


    “娘子不記得了?”青柳詫異問道。


    “我那時年幼,記不太清了,隻記得母親身體向來不太好,後來有一日吐了好多血,沒多久便死了。”


    青柳目光一凜:“夫人的死奴婢也不十分清楚,那時奴婢也才六歲。”


    兩人對視一眼,心知對方心中都有一個同樣的想法,那便是,夫人絕對不是尋常的病死,但事隔那麽多年,想要找出死因談何容易。


    “我有辦法,但現在不是時候,等時機成熟,我會告訴你。”溫璟道,她是一個法醫,檢驗過許多具殘骸,如果是在盛夏,屍體裸露在野外的話,白骨化隻需半月到一月便可行成,而生前如果是中毒或者有傷痕,都會在屍骨上有所呈現,如果能取到溫夫人的遺骨,便可知道溫夫人的死因,但溫夫人的骸骨早已葬在溫家祠堂,要開棺驗屍談何容易,而且即便驗出溫夫人當年是被毒死,也無法證明就是現在的溫太太劉氏所害。


    “全憑娘子做主。”青柳一臉讚許地看著此刻的溫璟,她倒沒有往別的地方想,隻當是好事多磨,娘子曆經挫折終於長大了,這樣的溫七娘才是她一直幻想中的那個果斷堅決冷靜機智的溫七娘。


    “從前府中使女大多被發賣,因何你還能留在府中?”溫璟好奇地問道。


    “大概是嫌棄我長得醜,賣不出個好價錢,還不如留在府中做做粗活。”青柳自嘲道。


    溫璟莞爾一笑,有時候長相平凡,倒也是好事,當初母親應該也是看中這青柳長得不起眼,但心思玲瓏剔透,性格堅韌而果斷,且一直忠心於她,沒有比青柳更可靠的人選了,可惜從前的溫七娘卻差點辜負了溫夫人的一片心意。


    “娘子笑起來真好看,從前的娘子總是愁容滿麵鬱鬱寡歡,以後娘子便要這般笑著看她們哭。”青柳微笑道。


    “你因何跟著劉氏留在京城,卻沒有跟著我去邗江縣。”溫璟繼續問道。


    “夫人把這把鑰匙交予奴婢,奴婢就必須好生看管著,且......”青柳突然停了下來。


    “嗯?”


    “且......當時奴婢已然不指望娘子,娘子當時病重,且根本不理會奴婢,奴婢原打算自己動手報複劉氏,苦於一直沒能找到機會,劉氏不喜歡奴婢,奴婢一直近不了身,且奴婢受夫人所托,不敢讓自己身陷囹圄,如果鑰匙被搜去,不但報不了仇,倒遂了劉氏的心意,終於有一日,奴婢見茗因收拾東西,說不日便搬回溫府,奴婢一琢磨,可能老爺和小姐回來了。”


    原來如此,溫璟忖道,這青柳做粗使丫鬟真是屈才了。


    “劉氏在娘家的日子並不好過,那些老家夥得知老爺被貶官以後,連著劉氏也受了冷落不提,時不時還要受些氣,劉氏早就想搬回來了。”青柳捂著嘴笑道。


    捧高踩低本是世人最擅長的,溫璟一點也不覺得奇怪,恐怕得知溫祁冉又回來以後,這些人沒幾日又會來套近乎了,錦上添花者眾多,雪中送炭的稀少,人或許隻在落魄時,才能辨清孰輕孰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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