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停屍房。


    仲孫言正俯身驗一具全身焦黑的屍體,旁邊一個學徒正用筆快速記著。


    季長歌等人圍在一旁看著。


    “大人,死者口喉中有大量煙灰,雙手呈拳鬥狀,死因是燒死無誤。”仲孫岩掰開死者的嘴巴看了看道。


    “也就是說並非死後焚屍?”季長歌反問道。


    仲孫岩略微一遲疑,點點頭道:“應該是這樣,恐是天幹物燥,油燈倒下來引燃帳幔,木床等,這些都是易燃品,死者年齡大了,所以沒能跑出來。”


    季長歌點點頭。


    “不一定,如若是死者當時已經昏迷,但他仍然會吸入大量煙灰,雙手也會有拳鬥反應,假設凶手先迷暈死者,然後縱火,同樣會出現這樣的屍體反應。”溫璟道。


    仲孫言抬頭看了一眼溫璟,略顯不悅道:“這也僅僅是你的猜測而已。”


    溫璟俯下身,看著死者頭部的幾塊深藍色的物質,用鑷子把他們鑷了出來,放在鼻子下麵聞了聞。


    “丁大哥,請問現場燒成什麽樣了?”溫璟轉向丁武道。


    “屋子全燒塌了,屋內的東西也都燒的差不多了。”丁武道。


    “屋內衣櫃可是開著的?”溫璟繼續問道。


    丁武看了季長歌一眼,兩人都顯得有些詫異,這個細節他們方才並沒有提起,因為覺得跟案情沒有任何關係。


    “是開著的,衣櫃和裏麵的衣物也燒毀了大半。”


    “這跟案情有什麽關係?”仲孫岩嗤笑道,心道,盡扯這些不著邊際的東西,怕是不能自圓其說了吧,他做仵作近三十載,驗過的燒傷的屍體沒有上千。也有幾百了,這個小娘子才來大理寺十幾天,竟敢懷疑他的驗屍結果。


    溫璟沒有直接回答仲孫言話。繼續問道:“死者是燒死在什麽地方?”


    “死在床上。”丁武道。


    “這就對了。”溫璟微笑道。


    仲孫言看著溫璟一副“故弄玄虛”的樣子,繼續辯解道:“死者年紀大了。而且床褥直接著火,火勢很快就把他燒傷了,所以他沒能逃走,這可以解釋的通。”


    “第一,如果他是因為被燒傷而不能逃離,家裏就他一個老人,大衣櫃的門是誰開的?”溫璟盯著仲孫言道。


    “這......這有可能是死者睡覺前開著。沒有關上。”仲孫言急中生智道,雖然說完他自己也覺得有些牽強。


    “第二,被燒死之前他為何要在自己臉上蓋一件衣物?”溫璟繼續問道。


    仲孫言微微一怔,隨即道:“為了擋住煙灰!這是本能反應。煙灰很嗆人。”


    溫璟微微一笑:“那他為何要起來去衣櫃拿一件冬天的羊皮襖子呢?隨手拿起身邊的被子或者衣物不是更好?”


    “這......”仲孫岩瞪著雙目,額頭上的汗一滴滴從額頭滑落,這個問題他實在想不出來是為什麽。


    “你怎麽知道死者臉上蓋著一塊羊皮襖子的?”仲孫岩依舊不甘示弱,目光咄咄逼人。


    溫璟舉起手中的一塊燒焦的黑色物質:“這是粘在死者麵部上的東西,說明燒的時候。是覆蓋在死者的麵部的,依我看,這個應該是羊皮,不信的話,你們可以用一塊羊皮。燒焦了以後,對比一下就知道了。”


    仲孫岩詫異地看著溫璟手中的焦黑羊皮,麵上不由地有些慚愧,他方才隻是粗略檢查了一下,便先入為主地認定了死者是自己燒死在家中,根本沒有發現死者的麵部竟然有東西,這個小娘子著實細心。


    “七娘,快告訴我們謎底吧。”季長歌微笑看著溫璟道,心道,這溫七娘一來就把仲孫仵作弄的啞口無言,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雖是個剛及笄的小娘子,卻比某些大戶人家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還要淩厲幾分。


    “凶手應該是死者熟悉之人,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凶手殺人後,不願意看見死者的臉,用衣物之類的東西蓋住死者的臉,這會讓他的罪惡感減少許多,我推測,這個凶手先把死者迷暈,然後就進屋翻找東西,拿到東西,便想消滅罪證,一把火燒了屋子,一了百了,或者沒有找到他想要的東西,也一把火燒了屋子泄憤。”溫璟道。


    心理學是什麽?季長歌在心裏問道,溫璟總是能說出一些他從來沒有聽過的詞匯,雖然不知道這個心理學是什麽意思,但他覺得溫璟說的似乎挺有道理。


    “凶手拿了東西,為何不直接走人?”季長歌反問道。


    “好問題,因為他不想讓人知道東西被他拿走了,而造成這樣一個火災現場,這樣知道有那樣一件東西的人,便會認為是被火燒光了。”溫璟解釋道。


    丁武連連點頭,甚至有些崇拜地看著溫璟。


    “頭兒,有消息。”一個侍衛走進來對著丁武道。


    “說。”


    “趙老頭的兒子從外麵回來了,我把他帶來了。”


    “快把他帶進來。”幾人眼前均是一亮。


    一個滿臉驚慌的中年男子,身後還跟著一個仆人打扮的老翁,兩人匆匆走了進來,然後到處張望著,似乎在找什麽。


    “這便是你爹。”丁武歎了口氣指著地上木板上的屍體道。


    那中年男子驚愕地看著地上的屍體,愣了半餉才哭著跪倒在屍體旁:“爹,我不應該把你一個人扔在家裏啊,兒子不孝啊!”


    “先別哭,問你幾個問題。”季長歌道。


    “大人盡管問。”那男子擦了擦眼淚道。


    “你這幾日去了何處?”


    “去了東鄲鄉收購布料,聽說那裏布匹便宜,因著是第一次采購,小人便親自去看一下,恒叔可以替小人作證,再說我怎麽會謀害小人自己的父親。”那男子回答道。


    “小人可以作證。”那恒叔道。


    看這男子不像是撒謊的樣子,而且沒有殺人動機,季長歌繼續問道。


    “你家損失了多少財產?”


    那男子扁了扁嘴,哭笑不得道:“財產都是小事,小人的爹都燒沒了,小人哪還顧得上那些。”


    “你最好仔細想想,損失了哪些東西?”


    那男子思緒半晌道:“家裏沒什麽銀兩,都被小人拿去進貨了。”


    季長歌和溫璟對視一眼,難道他們判斷錯了?凶手並非謀財害命?


    仲孫言微微有些幸災樂禍地看了溫璟一眼,心道,這下看你如何收場,畢竟年輕。


    “你再仔細想想,家中可以何傳家寶之類的物件?”溫璟看著那名男子道。


    那男子一拍腦袋道:“一著急,我怎麽把那個給忘了,家中的確是有件古董,據小人的爹說,是鈞窯的什麽玫瑰紫釉花盆托,價值萬貫,小人的爹一直看的比自己的命還重要。”


    “還有其它人知道這個古董嗎?”溫璟問道。


    那男子搖了搖頭:“應該沒有,我爹口風素來很嚴,他不會到處亂說的。”


    “丁武,暗中通知所有當鋪,但凡有人去當這件玫瑰紫釉花盆托的,一律抓到大理寺審問,再去走訪下隔壁鄰居,看是否有人出入過趙家。”季長歌對著丁武道。


    “是,大人。”丁武說完走了出去。


    仲孫言看了看溫璟,眼神微微變了暗淡了幾分,歎了口氣,默默地把地上的東西收了起來,突然有了幾分力不從心的感覺,他老了嗎?


    季長歌也走了出去。


    “仲孫前輩,七娘有事想請教您。”溫璟施了一禮道。


    仲孫言抬起頭,看著溫璟誠懇的樣子,點了點頭。


    “仲孫前輩是否還記得五年前沈瓔那件案子。”溫璟開門見山道。


    仲孫言吃驚地抬起頭,似乎沒有想到溫璟會問這個,快速掃視了一眼周圍,確定周圍沒人後,才小聲道:“你怎麽突然想起這個案子的?”


    “這段時間晚輩一直都在檔案房,覺得這件案子十分蹊蹺。”溫璟道。


    仲孫言搖了搖頭:“以後都不要再提這個案子了,有熱情是好事,但年輕人不要好奇心太強,有些事情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溫璟仿佛沒有聽見仲孫言的話,繼續問道:“最奇怪的是,此後的五年間,竟然沒有再發生類似的案件。”


    仲孫言沉默了半晌,然後幽幽道:“誰跟你說沒有再發生過?”


    溫璟一愣,難道她看漏了什麽?


    “請仲孫前輩指點迷津。”


    “兩年前還發生了一起跟沈家那件案子差不多的命案。”仲孫言道。


    “那為何晚輩沒有在卷宗裏麵發現?”


    仲孫言笑的有些酸澀:“那件案子在破了案子裏麵,你可能沒有來得及看。”


    溫璟不太能理解仲孫言的話,難道凶手不是同一個人?


    “兩件案子的死者死法非常相似,當時也抓到了凶手,但凶手隻承認了兩年前的那個案子,然後便死在了牢房裏,至於他是不是五年前那個案子的凶手,無人得知。”仲孫言歎息道。


    溫璟麵色越來越凝重,不知為何,她總覺得真正的凶手依然逍遙法外,被抓起來的那個或許隻是一隻替罪羊,五年......兩年......這是凶手的作案周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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