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晴說了那麽一句之後,就隻是站在那裏微笑,無話可說的西門吹雪自然隻是沉默。陸小鳳飛快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袖,雖然衣服上沾了不少水顯得略有些淩亂,倒是也可以見人了。


    “還沒來得及問,峨眉四秀深夜到訪,所為何事?”陸小鳳笑著打破這麵難言的沉寂。


    心情複雜的峨眉四秀互相看了看,突然同時躬身,襝衽為禮。


    大師姐馬秀真低頭言道:“峨嵋弟子馬秀真、葉秀珠、孫秀青、石秀雪,奉家師之命,特來請陸公子明日午間便餐相聚,不知陸公子是否肯賞光?”


    陸小鳳頓時怔住,實在是想不通峨眉四秀替獨孤一鶴來請人的話,為什麽要闖進他洗澡的地方……


    霜晴倒是抬起頭,好奇的看了過來,認真說道:“峨嵋山距離此地甚遠,既已約在明天中午的話,莫非你們的師父獨孤一鶴也在此地?”


    馬秀真看著霜晴點點頭,然後又轉向陸小鳳說道:“陸姑娘所言不錯,現在他老人家已經在珠光寶氣閣恭候陸公子大駕。”


    陸小鳳眼神微微一動,隻是苦笑,卻不回答是否會如約而至。


    霜晴倒是笑了,摸了摸驪歌雙劍的劍鋒,頗感興趣的開口問道:“又是珠光寶氣閣呀……我還沒去過那地方,如今倒是有些好奇了!不知明天中午令師設宴,可願意多招待我這麽一個不請自來的客人?”


    馬秀真的臉上浮現出略有些遲疑的表情。


    陸小鳳見狀,也不再多想,看了霜晴一眼,忽然答道:“峨嵋掌門相邀,我自然是會去的,霜晴與我一道,此番赴宴,她自是與我同去,還望諸位回去,告知令師一二,別忘了在宴席上多加兩把椅子!”


    馬秀真聞言道:“若是如此,我們自當稟報師父,恭候陸公子和陸姑娘兩位大駕!夜色已深,不敢再打擾,就此告辭了!”


    峨眉四秀說完,幾個女孩子自然是如一陣風似的走了。


    他們走了,西門吹雪卻仍舊立於院中,望著霜晴,一動不動。


    才送走了峨眉四秀,陸小鳳扭頭就看見了盯著霜晴的手和劍不放的西門吹雪。


    再看到霜晴頭發濕漉漉的披散到腰際,一襲月白色長裙,偏偏肩膀上還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膚,溫婉清雅中又有幾分難言的誘惑。她剛剛用的白玉一般的雙劍不知何時已經收了起來,此時隻是手裏提著一盞昏黃的燈火,在迷離的月色裏,長立於庭院空階之上。


    ――任是誰,恐怕都不會想到,這樣一個溫婉美麗的女子,會使出那樣寒凜淩厲,迅疾如電的一劍霜寒!


    愛劍成癡的西門吹雪久久不肯離去,當然隻是為了剛剛那一劍的風華!


    陸小鳳頓時隻覺得頭更痛了。


    麵對庭院中悠然而立的這兩人,簡直比處理金鵬王朝牽扯甚廣的舊怨還要愁上百倍千倍。


    “陸小鳳,霜晴……”花滿樓溫柔含笑的聲音突然傳來,“還有西門莊主也在?”


    “花滿樓?”霜晴稍稍詫異了一下,旋即眉梢便有些微微一凝,無奈道:“踏炎烏騅!”


    嘴裏還嚼著從花滿樓的屋子裏翻出來的桂花糖的踏炎烏騅不舍的看了花滿樓一眼,然後噠噠噠的小跑著到了霜晴身邊。


    霜晴無奈的按了按自己的額角,她看到了踏炎烏騅黑色的身影,自然也看到了悠然走來的花滿樓手中拿著的那一大包糖……


    “它從你房間裏翻出來的?”霜晴眉梢微蹙,輕聲問道,大有花滿樓說一聲“是”,她就揍踏炎烏騅一頓的架勢。


    花滿樓微笑著搖了搖頭,柔聲說道:“踏炎烏騅叼著一根馬草找到了我房間裏,我看它嘴裏還在嚼著東西並且一直好奇桌上的那包桂花糖,就直接拆給它吃了……”


    霜晴聞言,微微一哂,拍了拍踏炎烏騅的腦袋,“我應該誇你還知道先表示好奇然後等主人家主動給你把糖拆包之後才吃嗎?”


    等他們說完,陸小鳳才歎道:“你來晚了,可惜剛剛錯過了一場好戲!”


    等不到花滿樓的回答,陸小鳳好奇的瞥過去,才發現,霜晴和踏炎烏騅竟然一起走到了花滿樓身邊,霜晴正用指尖戳了戳花滿樓手上那包桂花糖,眨了眨眼睛,認真的問道:“這個桂花糖,我能吃嗎?”


    花滿樓微微一怔,旋即柔聲笑道:“也是,夜色已經這麽深了,你若是餓了倒也不足為奇。”花滿樓說著,已經將手裏的桂花糖全都交到了霜晴手中。


    霜晴把手中那盞燈隨手掛在了踏炎烏騅的脖子上,一手托著糖包,發現包著桂花糖的最外麵一層糖紙上竟印有極其精致的花紋,上麵還有幾個燙字。


    “合芳齋?”霜晴接著燭影微弱的燈火,輕輕的念道,然後用手指拿起兩塊桂花糖,一塊直接扔到了踏炎烏騅嘴裏,一塊則是拿在手上,慢慢的咬下來一口,直接嚼了嚼,甜絲絲的,還帶著桂花的清芬氣息,不覺一笑,眉眼間愈顯柔和。把那一塊都吃完咽下去之後,霜晴才不無埋怨的小聲說道:“我回城有點晚了,晚飯也沒來得及吃。剛剛是從房間裏出來想從廚房裏找點吃的,可是陸小鳳他偏偏真是……真是不提也罷!”


    “……”無人注意到,聽到霜晴低聲念出“合芳齋”三字時,西門吹雪稍稍低頭垂眸,眼角竟然微微的跳了一下。


    霜晴認真的低頭吃東西的時候,看起來很優雅很講究,但是其實速度一點也不慢,加上還有一個踏炎烏騅在旁邊幫忙,不一會兒,那一包的桂花糖就被他們兩個吃完了……


    “謝謝你啦,花滿樓。”填飽肚子之後,霜晴彎了彎嘴角,笑著說道。


    被霜晴斷定為“不提也罷”的陸小鳳,和默然無聲煢煢孑立的西門吹雪,就這麽呆呆的站在庭院裏,無人過問哪怕一句半句……


    晚風輕輕拂過,夜色更深,萬籟俱寂。


    霜晴的頭發雖然還是有些濕漉漉的,但是披散在外麵這麽久,總是不會慢慢的滴水了,被風吹起的時候,倒是還能感覺到一絲淺淺的涼意。


    西門吹雪早在霜晴將驪歌雙劍收起來,開始和踏炎烏騅一起吃桂花糖的時候,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視線微垂,目光清冷而靜默。


    霜晴隻是笑笑,卻不多言。


    雖然接觸不多,可是,有些人哪怕僅僅隻是見過一麵,也能讓人印象深刻。


    就像是葉孤城,亦或是西門吹雪


    他們兩個人很像,總是一襲白衣勝雪,纖塵不染;總是麵容冷漠,沉默寡言;總是孤絕傲然,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劍,他們兩人,本是當今江湖中孤高絕頂的兩位劍客,而他們的人,卻比他們的劍,更加懾人!


    葉孤城和西門吹雪這兩人,俱是一生鍾情於劍之人,一生孤絕寂寞,不過隻為求劍之“道”,他們兩人練得,俱是殺人的劍法,劍若出鞘,必染血而還。


    對手的血,或者是自己的血。


    甚至於,葉孤城和西門吹雪這兩人,就連看人的時候,都是先看一個人握劍的手,和那人手中的劍……


    當日在茶肆裏,霜晴不願與葉孤城比劍,注定兩敗俱傷的結局,又是何必?


    今日夜晚,亦是如此。


    西門吹雪一時失言,卻被霜晴聽個正著,不好再繼續向霜晴邀戰,霜晴自然是樂得如此,索性就當做全然不知西門吹雪的心思,任他在這院中站立一夜,也和她無關!


    劍之一字,在於誠,在於心。


    霜晴習劍十幾載,同樣是每日心無旁騖,不畏寒暑,一心向劍。


    與葉孤城,西門吹雪等人相比較,唯一的不同,大概也就是其心性了。


    當年,燕秀小七一把留情劍縱橫江湖,但憑一己好惡行事!霜晴行走江湖,亦是飄然不羈,快意恩仇!


    於霜晴而言,劍是手中利器,縱使手中無劍,其心性依然不拒禮法,狷狂飛揚。


    於葉孤城、西門吹雪而言,劍卻是心之所向!人在,劍在。一生所求,不過是劍道極致!


    晴天白晝,珠光寶氣閣卻已是一片冷落,風流不再。


    六月本應是勝景,水榭樓台旁的荷花卻仿若衰敗了一般,無力的伏在蒼綠色的荷葉上,房簷上掛著紙糊的白色燈籠,清風吹皺一池枯荷,一片荒涼暮舊之頹勢。


    不過一夕之間,珠光寶氣閣繁華不再,兩相對比之下,不由得令人心生感慨。


    掛滿了白色布幔的靈堂裏依然點著長明燈,紫楠木的棺木厚重而精致,不過是給生者看的罷了!對於已死之人,躺在什麽樣的棺材裏,豈非都已全無分別?


    蒼白的蠟燭,燈火搖曳。


    一個嚴肅的老者獨自站在幽冷淒清的靈堂裏,目光深邃沉毅,卻也隱隱流露出掩不住的淒清和悲哀。


    臨近晌午,夏日的陽光愈加灼熱熾烈,池中枯荷殘景,連墨綠的荷葉仿佛都染上了幾分枯萎之意。


    唯獨靈堂中,即使正值中午,依然帶著中說不出的涼意。


    陸小鳳,花滿樓,陸霜晴三個人踏入珠光寶氣閣時,看到的,便是這般景象。


    靈堂正中的一個牌位上,刻著閻鐵珊的名字。


    “盛極一時之珠光寶氣,已成明日黃花……”霜晴望著牌位上的那個名字,輕輕歎道:“可惜,可歎!”


    獨孤一鶴緩慢的轉過身來,他的臉上的皺紋已經很深了,表情卻依舊嚴肅而決然,背脊也依然挺直。他的腰部佩劍,比起平常的劍來,他的劍,劍身很長、也很寬,劍鞘雖已陳舊,卻被保管的十分精心,就連上麵小小的八卦圖,都被每日擦拭的一塵不染。


    “靈犀一指陸小鳳,江南花家七童花滿樓,劍法卓絕的陸霜晴陸姑娘。”獨孤一鶴銳利的視線從三人身上一一掃過,每望著一個人,他就緩慢的念出一個人的名字,雖然緩慢,卻肅然有力,擲地有聲!


    陸小鳳今天沒有笑,也沒有開口。他的眼睛望著霜晴,等待霜晴現行開口。


    這裏是靈堂,總要對死者留有幾分敬意。


    陸小鳳若是開口,今日隻事,雙方定然為敵。霜晴昨日所言,似與峨嵋派先輩另有淵源,自然是要先讓她把話問清楚,陸小鳳方能解決金鵬王朝叛臣之事!


    陸小鳳的好意,獨孤一鶴自然也明白。


    他定定的看向霜晴,直言道:“劣徒回來後,向我告知,陸姑娘昨夜於西門吹雪劍下救得小徒一命,皆因陸姑娘見秀雪劍招之中,隱約和令師一脈有些隱隱相似,猜測令師師祖輩和峨嵋派之間另有淵源。恕我坦言,昨夜之前,我並不曾聽聞陸霜晴陸姑娘之名諱,還請陸姑娘告知,尊師名諱?”


    獨孤一鶴乃是峨嵋派掌門,在江湖中聲名顯赫,輩分崇高,此番和霜晴之間的話語,竟是隱有平輩相論之意。


    霜晴聞言微微一怔,卻搖了搖頭,輕聲道:“實不相瞞,家師燕七,道長應該也不曾聽聞過家師之名才是。據我所知,道長足下峨嵋七劍,三英四秀之中,僅有孫秀青、石秀雪兩人擅使雙劍,我也是昨日觀石秀雪所施劍法,偶然發覺其劍招之間,隱約有我西河劍器之影子,然而石秀雪所習的峨嵋心法與冰心訣並不相似,若真是計較劍招,實也差距甚遠。”


    獨孤一鶴也喟然一歎,道:“陸姑娘既如此坦然,我也就直言相告了,小徒孫秀青與石秀雪所習雙劍,俱是我所親授,峨眉武學也稱得上是眾多繁雜,但究其根本,終究隻是劍術之道。我自擔任峨嵋掌門數十載,並不曾聽聞姑娘所習的冰心訣心法,亦不曾有哪本武功招式名為西河劍器。”


    霜晴淡淡的笑了一下,卻終究還是有些低落的點了點頭,她本來也沒有抱有太大希望,但是,心中卻也多多少少懷有幾分向往。如今,峨嵋掌門坦然並不曾聽聞相關武學,也不過是意料之中罷了……


    “霜晴還有一冒昧請求,不知道長可願與霜晴過幾招,也好讓霜晴徹底死心!”半響,霜晴突然輕聲說道。


    獨孤一鶴微微一怔,半響,肅然道:“權當是報陸姑娘昨日救小徒一命之恩!姑娘既有此心事掛懷,在下自當應下!請!”


    說話間,獨孤一鶴已經自靈堂向外走去,麵對霜晴,肅然而立,用雖然蒼老卻依然有力的手握住劍柄!


    霜晴也拿出了宛若細膩白玉的驪歌霜晴,漆如墨染的雙眸凝視手中長劍,纖細白皙的手指輕輕拂過鋒利寒凜的劍身,如同撫摸情人間的眉眼,隨即手執驪歌雙劍走向院中。


    一曲驪歌唱不休,海東居人下珠淚。


    陸霜晴隻身一人,懵懂不解之間,已距離大唐江湖千百年間。


    千百年後的江湖之上,揚州瘦西湖畔早已難覓七秀坊憶盈樓之蹤跡。


    驪歌,隻為離別,亦為告別。


    作者有話要說:原著裏,西門吹雪就是砍了那棵樹後,扭頭去了珠光寶氣閣殺了獨孤一鶴


    這裏的話,因為霜晴的一劍,西門吹雪當天夜裏就沒來得及去……


    寫這段時腦補的小劇場:


    西門吹雪拎著一包合芳齋的點心在踏炎烏騅麵前晃,心中暗想:“把你主人叫來啊,叫來你家主人和我比劍,這些糕餅點心糖就全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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