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容娘為了造房之事,再度出府。守惟見了,便欲阻止,說是大哥說了,日後外頭的事情都由他來跑,容娘呆在家中便好。


    容娘眼神一暗,幽幽道:“二哥,我想出去走一走呢!”


    守惟一呆,眼見容娘清澈的眸子便似蒙上了一層霧似的,整個人都灰暗了下來,他心中一緊,呐呐道:“那便出去走走吧。”


    容娘揚眉一笑,頓時雲消霧散,臉上籠上一層薄薄的光輝,眼睛閃亮如星。守惟也跟著莫名的歡喜,心道:罷了,她吃了那樣多的苦,讓她高興高興吧。


    八斤和陳昌明早在外等候,幾人坐了車,徑往城北而去。


    到得地方,守惟朝車內囑咐道:“容娘,你在車裏,我和陳大哥去瞧瞧。八斤,你守……。”


    守惟的嘴巴頓住,車簾掀開,一個少年郎君露出頭麵,粲然一笑,躍下驢車。


    陳昌明眼睛一亮,笑吟吟的看著那個俊俏郎君。八斤則大嘴難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置信。“阿……哥!”他本是要喊阿姐的,不想那個人穿著郎君衣物,卻是不好喊得阿姐。


    容娘雲巾裹發,身穿一襲靚藍圓領袍子,腳蹬皂靴,很是英姿颯爽,俊俏,嗯,――嫵媚!她本是一個明眸皓齒、蛾眉宛轉的小娘子,便是穿了男裝,那輕煙淡掃的遠山眉卻是不好騙人。眼睛倒也罷了,郎君們也有這般黑亮的。嘴巴小些也沒什麽,偏又那般豐潤,嘴角還微微翹起。虧得她最近身子弱,臉色不好,不然十分顏色出來,怕是比小娘子更招人側麵。


    “這……這……,被人看見,如何了得?簡直……沒有規矩,快些回去!”守惟急的口結,好容易將舌頭擼直,忙催促容娘回車。


    容娘眉毛一挑,道:“二哥,已有人看見了,再坐回去,豈不更顯鬼鬼祟祟?”言罷,竟是提腳前行,不再管糾結的守惟。車裏小環聽了,再也不能拖延,隻得磨磨蹭蹭的下車,卻是一身小廝的短衣。


    八斤咧嘴,無聲大笑。


    可憐的守惟,本就被容娘這一身裝束嚇得不淺,如今路上三三兩兩的行人,難免不打量一二。他隻覺得四處都是窺視的目光,一路心驚膽戰,隻想著替容娘遮擋些。卻不料這戶外寬闊處,四麵無牆,他遮得了一麵遮不了其他三麵,真真難為了老實人。


    所幸容娘今日穿的男裝,一行人行走快許多,不過個把時辰,便將要看的地麵瞧了個遍,其餘事情,回去商議倒也方便。


    容娘穿的是守平的舊靴,仍是大了,小腳在裏頭可以隨意晃蕩,走路便有些吃力。今日他們看的是屋後的坡地。大靴在腳,卻是上坡下坡皆很吃力。小環比她好不了許多,兩人勉強爬上坡,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前方守惟擋在路上,正與人交談。看那樣式,不是生人。小環怨念的剮了容娘一眼,容娘一笑,撫了撫頭巾,走上前去。


    “二哥,九郎。”


    守惟背上一僵,緩緩讓開。對麵高九郎微微一笑,作了一揖,喚聲“容娘。”


    高九郎的茶樓又變了些模樣,長廊上幔帳掛起,一色的淡墨山水燈籠,十分高雅。


    雖容娘郎君打扮,高九郎卻十分細心,屏退了小廝,隻教婢女來侍候。因說到坡上造房之事,高九郎大感興趣,與陳昌明聊得興起,守惟不懂,隻好在一旁默默聽著。


    昌明說到高興處,手指蘸了水在桌上描畫。高九郎看得入神,嘴唇緊抿,漆黑的眸子緊緊盯著桌上,時而點頭,時而問詢。這兩人,一個爽朗豁達,一個內斂謹慎,卻是同樣的全神貫注。一旁的守惟插不上嘴,便有些意興闌珊。


    “兩畝的地界,若舍了庭院,可造三棟如此的房屋。”昌明手指動的迅捷,桌麵上水跡未幹,三棟交錯層疊的房屋清晰可見。


    “不可!”


    容娘與八斤同時出聲。


    高九郎側臉看過來,黑眸深沉,若有所思。“為何不可?”他的聲音偏向清冷,卻能讓人鎮靜。


    容娘與八斤相視而笑,八斤的小眼睛甚至眨了眨,容娘一頓,微微搖了搖頭,道:“房屋太過狹小,沒有庭院,十分窘迫。城中有餘錢買房者,非中戶之上莫屬。他們……。”


    高九郎如此人物,一聽自然明白。中戶或者大戶買房,自然不會買此種逼仄的房屋。他目光一閃,探詢道:“容娘以為該當如何?”


    容娘心念一轉,眼睛眨了眨,道:“九郎,若我直言相告,法子可行,九郎可否相助?”


    高九郎一愣,不知容娘何意。“但請容娘直言?“


    容娘心中上上下下,她也是一時興起,驟然間有了此想法,卻不知高九郎是否感興趣。


    高九郎轉身坐下,好整以暇,欲聽容娘細說。容娘反倒有些局促了,須知高家九郎在城北如此陣仗,城中聞名,皆讚他行事細密周全,眼光長遠,做的好生意,城北幾乎全是高家的天下,那張家建的房廊,堪堪保本。


    容娘這邊猶豫,那邊守惟著急,昌明卻微微一笑,下頜朝容娘點了點。容娘看見,輕輕的舒了口氣,將心中所想一一道來。


    高九郎眼瞼微垂,雙手搭在膝蓋上,不動聲色。


    待容娘說到將城北緩坡連成一片,修路造房,賣與城中新興的中戶時,高九郎那修長的手指在膝上疾點數下,神色卻是如常,笑問:“容娘如何知曉,城中有這許多中戶,且急欲購房?”


    容娘朝八斤示意,八斤上前一步,將這些日子他與兩位管事所探查的消息一一道來。


    城中自休戰以來,市麵興盛,不單南逃人口日益增多,且本地鄉人,也拖家帶口,舍了家中幾畝薄田,來城中謀生。如今一個手藝匠人,每月也能掙到五六貫錢呢!況城中事多,連婦人都有活幹,家中嚼用容易,錢財能聚,就是城西租賃之戶,手有餘錢的也不少。


    當然,此類事情,若非八斤這隻小蝦在小巷弄中廝混日久,是不能知曉詳細的。


    “那賃房子住的人,誰不想有間自己的房屋住。如果屋子大些,寬敞些,自己擠一擠,還可以賃出兩間呢!既無需自己再付賃錢,反可以收租,這個便宜買賣,誰都會算!”


    八斤說得雀躍,眉目間十分生動。


    高九郎手指張開,在膝蓋上抓了一抓,旋即鬆開,抬眼道:“如此,我們便來說個章程。”他眼中殊無笑意,卻分外專注,予人十分重視之感。


    容娘大喜,與八斤昌明對視一眼,俱是十分開心。


    當下婢女取來紙筆,幾人圍坐桌旁,連八斤,高九郎也慎重請其坐下,細細談來。說到興奮處,容娘侃侃而談,全然沒有小娘子的羞澀內斂。八斤也沒有下戶小民的膽小怯懦,昌明更不必說,他素來爽朗大方,不拘小節。隻有守惟心頭焦灼,不時看向容娘。


    幾人說得投入,大概眉目出來,已是午時。高九郎瞧了瞧外頭,便要請眾人一齊用飯。守惟忙推辭,說是家中長輩等候,不好在外久待。高九郎瞥了一眼一身男裝的容娘,心中了悟,便要送幾人出門。不料小廝急急趕來,垂首稟道:“小郡王來了。”


    高九郎往外一看,一身白袍的趙東樓正從遊廊上大步而來。


    守惟聽聞趙東樓來了,更是著急,恨不得尋個地方將容娘藏了。容娘見他一心為自己著想,心中一熱,安慰道:“二哥,無妨,小郡王我原見過的。”


    守惟聽了,張目瞠舌,再也尋不到話來說。


    趙東樓是郡王,自然屋中眾人須得大禮見過。高九郎在外,深深一揖,趙東樓一臉倨傲,大手稍抬,算是受了。之後的昌明隻有一隻手,便笑著欲躬身,趙東樓倒捶了他一肩膀,笑道:“你少給我來這一套。”兩人竟是十分熟稔。


    守惟規矩,便要長躬,趙東樓一皺眉,道:“二郎,我們曾同窗,莫非你便如此見外麽?況往日我有所欠你,日後你的禮便免了吧。”


    守惟莫名其妙,不知小郡王欠他什麽?容娘卻聽得明白,那是指在莊上之時,趙東樓冒充二郎一事。她心中不由腹誹,你借人家名頭時,可沒有問過人家。如今要還債,仍是不問過人家。真是霸道!況這一路過來,他竟獨獨受了高九郎的禮,讓人不知作何感想!


    那個霸道的人進了門,看見容娘這一身裝扮,星眸一凝,竟似有些不滿。


    容娘也不看他臉色,略略的朝他福了一福,便垂眸看著眼前三寸之地。


    趙東樓狠狠的盯了她一時,氣呼呼的坐下,深吸了一口氣,道:“高九郎,聽聞你造的好庭院,我今日順道,進來瞧一瞧,果然不錯。陳泰!”


    高九郎不及反應,外頭陳泰已應聲,進來附耳在高九郎耳邊,低聲幾句。高九郎忙命人去準備。


    容娘不知趙東樓何意,悄悄的抬眼去打量,那邊趙東樓恰恰怒意未消,仍盯了過來。容娘垂眸,心道,我又未得罪你!


    婢女們一陣忙碌,卻擺了一樣偌大物事在房子裏頭,卻是耍傀儡戲的白紗屏風。容娘心頭一動,想起那年七郎帶回來的懸絲傀儡,她不由得輕輕的退了一步。那邊趙東樓瞧見,心中黯然。


    果然,五六個藝人進來,左右今日容娘扮作郎君,也無需回避,那幾個藝人便在這屋中哐“哐啷哐啷”敲響鑼鼓,將那小小人兒在白紗屏風後耍的靈動活潑,惟妙惟肖,熱熱鬧鬧的演了一場《天女撒花》!


    八斤看得喜不自勝,清平縣也有傀儡戲,卻沒有如此精致,連那幾個藝人的唱腔都一板一眼,各司其職,各具精妙。又豈是城中一人身兼數職的獨角戲可比?


    容娘記得那時,她與玉娘演的也正是天女散花,卻是兩人胡亂戲耍,全然沒有章法。如今這一套演來,原來傀儡戲也有一折一折的劇情呢!


    她看得入神,嘴角微微含了笑意,眼神明亮,心中全無負累。卻是這些日子以來,過得最輕鬆的時刻。


    趙東樓看見,彎了彎嘴。果然,她是喜歡的!


    待那敲鑼的最後敲了一記悠長的收尾,趙東樓霍地站起,道了聲:“走吧。”提腳便走,也不知要誰跟他一起?


    昌明看了看容娘,苦笑一聲,隻好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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