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多的是瞧熱鬧的閑漢與婆子,此處一堵,霎時附近擺攤的、耍百戲的、賣花的、乞討的、閑逛的,個個利落的手腳,喜滋滋的圍攏來觀望。平常人世,難得有熱鬧可看,何況是徐府這樣有名人家,何況是徐府嬌滴滴的小娘子,何況,……這個小娘子還如此的俊俏!她螓首微垂,五官瞧不甚清楚,單單看那鴉黑的發,那白膩膩的肌膚,那圓潤的耳珠子,那包裹在淺紫衣裙中堪堪一握的腰肢……。有那饑荒甚久的漢子便不由得連吞幾口唾沫,家有糟糠的也尋思著買二兩粉回去給渾家抹抹,賣花的小娘子悄悄的摸了摸自己的腰身,半老徐娘暗自悲歎韶華易逝。


    周遭的話語聲越發喧囂,有漢子猥瑣言道:“如此嬌嫩的小娘子,若摟得一時,家中那邋遢婆娘也可棄了!怪道張家郎君為了小娘子遠走他鄉呢!”


    八斤聞言大怒,破口罵道:“哪個賊漢子,亂嚼舌頭,小心爛了你的肚腸!”八斤罵罵咧咧,卻尋不著人,那漢子也隻敢隱在人後發腔,到底有些怕得罪徐府。


    然他的話一出,便如洪水衝破了堤壩,勢不可擋。俚巷之人,終年蝸居在昏暗肮髒的城西,耳邊響起的唯有粗聲穢語,目所能及的是不加修飾的俗氣婆娘,哪裏能見到如此仙女般的人物!何況這仙女遭了難,那般窘迫,羞答答的,俏臉緋紅,越發鮮豔。雖遙不可及,用言語戲一戲,過過嘴癮也是好的。


    “八斤,你急甚麽?主家的小娘子你天天見著,咱可是頭一回呐。如此嬌豔的小娘子,看了你回去也睡得著?叫你老娘給你討一個唄!”


    “哎,高門出好女,咱低門矮戶的,盡出些糙娘們。若能有個細皮嫩肉的。夜夜鬧春宵,隻恨那日頭升得早啊!”


    “就是。都與人家奔了,怕是……,嘿嘿嘿!”


    言語越發不堪,八斤急欲帶了容娘二人離去,不想這群人今日仗著人多,鼓噪著封死了去路。一個個狎笑著,色迷迷的眼睛將容娘上上下下窺探,恨不得將容娘的一身衣裳剮下來才好。


    有看不過意的,稍稍勸得幾句。倒被這一群失了心智的閑漢惡狠狠的訓斥一頓。甚至挨了幾下重重的拳腳。也隻得忍氣吞聲去了。


    有那膽大的漢子,甚至開始伸手往小環身上招呼,小環驚叫著躲藏。狹小之地,又能躲到哪裏去?八斤手忙腳亂。嘴裏叫罵不停,卻是毫無用處。


    一隻大手忽地扯了小環頭上的發飾,卻是個粗糙的漢子,麵相凶惡,帶了狎昵的笑意,將發飾湊到鼻子底下狠狠的嗅了嗅。


    眾人哄堂大笑,有人慫恿道:“李大,你若敢摸一回小娘子,我與你一貫錢?”


    這人心眼忒壞。明知大戶人家小娘子,極是規矩,輕易不能露臉。若是容顏被人看去了,十分講究的家庭,便當這是失了貞潔哩!這小娘子逢此一事。日後名聲已然不好,他還要更進一步,豈非要人家的小命?


    今日卻是碰著了人物,尋常人也不會入這套,隻這李大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角色,坐監也坐過幾回了。如今即有美人可摸,又有錢財可拿,他橫了心,臊著臉便伸手去摸容娘。


    八斤與小環大驚,忙擋在前頭。李大雙手一耙,便將他二人耙到一旁,早有那居心叵測之人拉往,胡亂用物事堵了二人的嘴。哄笑聲中,李大那短粗的手指眼看便要碰著小娘子那彈指欲破的肌膚了,那小巧可人的下巴,天生便是來勾人的嗬!李大心裏又是緊張又是得意,渾濁的眼珠子隻盯著小娘子的俏臉。


    此處尚屬城北,拐過彎下了坡方是城南熱鬧之地。過往人雖多,怕事的人早已繞開。隻餘下這一群膽大包天的閑漢,將八斤三人擠到角落處,個個喉嚨中吞咽著口水,心中被那欲心撐得滿滿的,隻等著看調戲小娘子的戲碼,尋思著渾水摸魚。


    那小娘子一步步的後退,後退,背後卻是一堵牆,不可再退了。眾人大笑,小環與八斤嗚嗚大叫。李大得意地將手一伸,身後突然安靜,靜得可怕。


    小娘子緩緩抬起了頭,閑漢們紛紛抽氣,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那樣的臉龐,五官精致,無一不美,倒也罷了。偏生的那雙眼睛,便如深潭之水,清幽冷冽,目光所及,眾人心中一寒,不由紛紛避開。


    李大怔了一怔,手僵在了小娘子下巴下一寸處。那小娘子卻眼含嘲意,將手中之物往前送了一鬆。李大隻覺腹部有物相抵,低頭瞧時,卻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匕首的一端,是小娘子的芊芊玉手,因為用力,青筋突出。


    “嗤,李大你個慫頭,說甚有幾個姘頭,怕是個銀樣蠟槍頭吧,也不知開過葷沒有!不過是個小娘子,也嚇得你屁滾尿流!”


    閑漢中有人嗤笑,聲音不大,卻足以讓眾人聽見。


    眾閑漢跟著嘲笑李大,甚至有人潛至李大的後頭,意行不軌。小娘子早已瞥見,身側亦有人移動。她冷冷一笑,匕首輕送,已是劃破了李大的衣裳,血跡染出,頓時將眾人鎮住。


    “莫再起歹念,不然,我便刺進去!他一死,你等別想妄活。”


    有人腳步輕邁。


    “也莫肖想製服我,若是今日誰敢碰我,我便馬上割了自己脖子。你等,也別想活!”


    一漢子譏諷道:“小娘子,左右我等沒有活路,怕你作甚?”


    被小娘子凜然氣勢鎮住的一幹人驀地醒悟,渾身一鬆,便紛紛起哄戲謔:“是啊,小娘子給我等指一條活路來唄!”


    容娘心中一冷,正待發話。


    “啊……!”一身慘呼從後頭傳來。


    眾人一驚,紛紛轉身去瞧。閑漢之一抱著自己的一條胳膊頹然倒地,他的神情極是痛苦,嘴裏兀自慘叫著。


    他的腳邊,是一個風塵仆仆的高大郎君,服飾平常,然那人身上莫名的散發出一股煞氣,那種氣息,十分陌生!


    眾人心知不妙,膽小的已開始盤算逃走,但,遲了!


    那位郎君掃了一眼小娘子,狹長的眼睛裏寒光一閃,也不見他如何動作,挨近他身邊的漢子便一個個慘叫著倒地。這些素日在街巷中稱王稱霸的混人,今日便似那秋天枯黃的草莖,疾風一掃,紛紛折斷。


    隔得遠的漢子轉身欲逃,誰知後頭也有兩人擋住,那個年長些的,殊無表情的臉,動起手來心狠手辣,但凡被他碰著的,無不哭爹喊娘。


    李大嚇得兩腿發抖,嘴裏求饒道:“小娘子,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不敢了,求小娘子繞了小人。”


    小娘子也不理他,徑自將匕首退了,朝那位高大郎君道:“大哥,這匕首髒了,我不要了。”


    那郎君接過匕首,在兀自發抖的李大身上一擦,試了血跡,沉聲道:“如何不要,今日開了血光,方算得上是好刀,收著。”


    小娘子不太情願的接過,仍放回刀鞘,塞回衣袖中。


    李大如何蠢笨,也明白過來此人是何等人物。他嚇得兩腿一軟,跪地磕頭不止:“將軍,將軍饒命,小人該死,望將軍放過小人,小人日後再也不敢……。”


    那人正是徐守中,他也不看李大,徑與後頭那煞神將車子抬正,隻瞧了容娘一眼,容娘意會,拉著哭哭啼啼的小環上了車子。


    “白甲,此處交與你了。”守中朝白甲一頷首,坐上車轅,任八斤駕著驢車歸去。


    小環被嚇得狠了,驚魂未定,過了一時,仍自傷心的抽抽噎噎。容娘抱膝,也不去安慰,默默的想自己的心事。


    小環哭了一時,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呐呐問道:“小娘子便不怕麽?”


    容娘側臉,兩隻漆黑的眼珠子神色莫辯,須臾,方道:“自是怕的。可是小環,惡狗秉性如此,你越是怕,他越凶惡。你若不怕了,他倒有幾分忌憚。故此,下回你記著,你心裏便是害怕,也不要顯露出來。”


    小環愣了愣,想起小娘子以前流浪的經曆,不由得伸手去摸了摸容娘的手。


    快進府時,守中交代幾人守口如瓶,不可將此事提起。容娘心中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她正怕長輩斥責呢!大哥如此,竟是不予追究之意。


    容娘幾人那副狼狽模樣,老夫人與夫人自然會問起。守中在前,隻說驢子受驚,容娘主仆三人受了些驚嚇罷了。兩位夫人忙著安慰,又要容娘回房好些歇息。


    容娘回房,隻覺身上髒汙不堪,沐浴過後,又覺困頓,索性上床睡了一覺。今日勞碌奔波,又有此大驚,回到家中,熱水解了乏,神思鬆懈,這一覺睡得無比悠長,醒轉時,已是下午。


    容娘問了時辰,心中不由一緊,責怪小環道:“你也不叫醒我,哪有如此驕縱的時候。連午飯都未去伺候,況今日大郎在家呢,你存心叫我挨大郎的訓!”


    小環卻笑道:“我稟了兩位夫人,兩位夫人都要我莫喚醒你,大郎在一旁,也未說甚麽。”


    容娘稍許心安,起身穿衣梳頭,小環端了熱好的飯菜過來,擺上桌,道:“大郎要小娘子醒來後去書房一趟。”


    正待坐下的容娘一呆,哀歎道:“還是有這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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